? ? ? ? 炎熱的夏天,知了躲在樹枝上此起彼伏的叫著,在這如同桑拿天一樣的季節里,最受歡迎的水果就是西瓜了。它生津解渴,消暑清熱,紅紅的瓜瓤點綴著黑珍珠一樣的瓜籽,咬一口,清涼甘甜,潤心潤肺的舒爽。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對夏天的記憶不僅僅是對西瓜的情有獨鐘,還隱藏著一種更深的愧疚和心酸。
? ? ? 思緒回到童年,那一年我七歲,一個特別炎熱的午后,陽光毒辣的炙烤著大地。勞動了一上午的大人們都吃完飯開始午睡了。
? ? ? 我被媽媽強行吼罵著閉上了眼睛,但是心卻惦記著后村田叔家即將成熟的大西瓜。那滿地綠油油的西瓜在陽光下閃著“罪惡”的光芒,示威似的誘惑著我們這些熊孩子。
? ? ? ? 只是想一想就流口水。我和前院的小海已經盯了這片西瓜園好久了,從花開到瓜熟,我們發誓勢在必得。
? ? ? 窗外,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棉絮一樣的白云,蟬鳴的聒噪更令我沒了睡意。耳邊爸爸媽媽的鼾聲此起彼伏。突然,一聲尖細的口哨聲從窗前劃過。我再也躺不住了,打了雞血似的坐了起來。
? ? ? 這可是我跟小海之間的聯絡暗號啊。悄悄的起身,不敢去開門怕驚醒了爸媽被責罵,只好小心謹慎的一點點邁著貓步跨上窗臺,然后靈巧的翻過窗子跳到了地上。
? ? ? ? 腳底一陣灼熱,我趕緊跳了起來,才發現忘了穿涼鞋了。趕緊去墻頭上拿下一雙媽媽午睡前才刷好的布鞋套在腳上,雖然濕淋淋的,但總比光腳舒服一些。
? ? ? ? 我抬頭看見同樣翻窗逃出來的小海露在墻頭上的黝黑的腦袋。他正咧著缺了兩顆門牙的嘴沖我沒心沒肺的笑。我們倆一溜煙兒的往后村田叔家跑去。
? ? ? ? 田叔家門前有一條常年水流不止的小河,河水不深剛剛過膝。我和小偉拉著手趟了過去。然后爬過一段不算陡的斜坡,繞到了田叔家的后院,這里有一片大約一畝地的瓜園,但是必須要翻過一堵大約兩米高的石頭圍墻才能進入瓜園。
? ? ? 墻根兒下搭著一個簡易的窩棚,是田叔晚上看瓜時睡覺用的。白天田叔去賣瓜,是腿腳殘疾耳朵半聾的田嬸在里面乘涼并照看著瓜園。窩棚的陰涼處,用鎖鏈拴著一條渾身油亮的大黑狗,這是一條只有眼圈和額頭有白毛的土狗,被伙伴們叫"二黑”。它是一條很兇猛的狗,據說前幾天咬了偷瓜吃的東子,故犯了"天條"被田叔鎖在這里面壁思過呢。
? ? ? "看吧,這里有“二黑”鎮守著,我們怎么偷?"我皺著眉頭嘀咕起來。“二黑”聽到動靜警惕的抬起頭,沖著我們呲著牙示威,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嗚鳴聲。小海立刻把食指豎在嘴邊“噓.......”
? ? ? 只見他從鼓鼓囊囊的花背心里掏出兩個玉米餅子,用力扔到“二狼神”面前,“二黑”果然禁不起誘惑,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 ? ? 小海回頭神秘兮兮的說:“這餅子我偷著用我爸酒壇子里的酒泡過,它吃了一會兒就醉倒了”
? ? ? “哦,真的會醉嗎?為什么?”我懵懂的問。
? ? ? “笨,那酒烈著呢,每次我爸喝完都醉的躺炕上呼呼大睡。同樣,狗吃了這種酒泡過的餅子當然也會醉了。一會兒,它醉倒了,我們就跳進去偷西瓜。”他的幽默逗得我剛想放聲大笑,突然意識到我們是來偷西瓜的,趕緊捂住了嘴巴。
? ? 說來也怪,那"二黑”雖然沒有醉倒,卻也沒有再大吵大叫,而是乖巧的趴在陰涼處埋頭假寐,我想它應該也知道“吃人的嘴短”的道理吧!
? ? ? "看吧,我已經降服了“二黑”,小海自豪的說。他靈巧的爬上墻頭,翻身騎在了墻頭上,伸手把笨手笨腳的我也拽了上去。我們倆頂著烈日,對著滿地的西瓜開始發愁“這么多,哪個是熟的啊?哪個是生的啊?”我曬的頭上冒汗。
同樣汗流浹背的小海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從褲腰上拽下來一把彈弓,又從褲兜兒里掏出來一把小石子。自作聰明地說:“看我的,這是我哥給我做的打鳥用的彈弓,威力大著呢。”說著,開始用彈弓夾著小石子瞄準一個大西瓜,用力一拉把石子射了出去。石子發出很微小的聲音彈到了一邊兒。“這個不熟!”他煞有介事的說,又瞄準了另一個西瓜。
“你怎么知道它熟不熟?”
“廢話,我哥說熟了的西瓜表皮又薄又脆,用石子一射就裂開了,不熟的表皮硬。”他瞪了我一眼輕蔑的說。我對小海簡直崇拜的五體投地,他真是見多識廣啊!才比我大一歲卻什么都知道。接下來我倆都不說話了,開始專心致志的射西瓜。
那些石子,有的射偏了有的沒入了西瓜里,一把石子快射完了,我都快熱暈了,終于有一個西瓜被石子射的應聲裂開了。
“啊?"我高興的手舞足蹈。小海吩咐我跳進去把西瓜抱出來。“啊?我抱不動啊!”我苦著臉搖頭。
小海把彈弓放在墻頭上,不滿的瞪了我一眼:“女孩子就是矯情,除了吃什么也干不了。”他一邊抱怨一邊輕手輕腳的跳入了瓜園。那個大西瓜果然很重,小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掰成兩半,一半一半的遞給了我。
我顧不得熱,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好甜啊!清涼涼的甜入肺腑,滿口生津,這種感覺好幸福好舒服啊!
“就知道吃,先拉我上去。”小海在下面又氣又急地說。我只好伸手把他拉了上來。突然聽見前院馬車的鈴鐺聲,小海緊張的說:“糟糕,田叔回來了。”于是,我倆慌慌張張的跳下墻頭,一人抱著一半西瓜落荒而逃。
趟過了小河,一直跑到了東梁的大槐樹下,我倆才歇下來。那樹下有很大的陰涼,還有一個被廢棄的大石頭磨盤,最主要的是比較隱蔽。我都快被累哭了,坐在磨盤上,才發現腳底下一陣鉆心的痛,低頭一看,原來跑丟了一只鞋,腳底都被石子磨破了。
我心里害怕丟了鞋子被媽媽揍,就張嘴哭了起來。小海厭惡的看了我一眼,開始吃他自己那半個西瓜。“好甜啊!”他邊吃邊滿臉幸福的贊嘆,紅紅的西瓜汁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流。看見我一直在哭,就不耐煩的說:“真討厭,比樹上的知了叫的還難聽。你就哭吧,就怕田叔聽不見你的聲音是吧”
我不理他,明知道田叔聽不見卻還是降低了聲音。心想:死小海,太不懂憐香惜玉了,我又受傷又丟鞋的,都不知道過來安慰我一下,就知道吃,真是一頭自私冷漠的豬!以后不跟他玩兒了。
小海把我的半個西瓜拿到他的面前說:“今天你就負責哭,我就負責吃吧。”
我一聽立刻停止了哭聲,非常野蠻的搶過自己的西瓜,顧不得滿臉的淚痕,學著小海的樣子大吃起來。
那天的西瓜吃的真過癮,似乎以后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西瓜,我撐的都快直不起腰了。
小偉把吃剩下的兩半西瓜皮里面的瓤用樹枝刮的特別光滑,淘氣的戴在頭上說:好涼爽啊!”我捧腹大笑覺得很滑稽,然后也學著他的樣子把西瓜皮扣在了頭上。
我們倆頂著西瓜皮互相嘲笑,小海用楊樹葉和馬蓮草捆在我的腳上,我們倆一瘸一拐的往回走。路上他說讓我回家悄悄的把鞋放在原處,我媽媽問就說不知道。我贊同的點了點頭,真誠的說:“小海我真佩服你,我媽媽都說你聰明絕頂了。”
小海立刻眉開眼笑,笑夠了他一本正經的說:"可是我媽媽卻說,不讓我跟你一起玩兒,說你是瘋丫頭怕跟你學壞了。但是我就喜歡跟你一起玩兒,你說我們這算不算青梅和竹馬啊?"
"什么是青梅和竹馬啊?可以吃嗎?你在哪學的這些稀奇古怪的詞語啊?"我懵懵懂懂的問。
“我哥說的我們倆整天一起玩兒,就叫青梅和竹馬""你有一個壞哥哥"我咬著牙齒說。
"我哥是個男子漢,是大英雄,如果誰欺負我了,我只要告訴哥哥,他準會替我報仇。不許你說我哥哥不好。"小海義正言辭的警告我。他的臉由于激動漲得通紅,于是我們決定回家問他哥哥什么是青梅和竹馬。
當我們倆烈日下頂著西瓜皮,一瘸一拐的推開院門的時候,就看見黑壓壓的站著一群人。我的爸爸媽媽,爺爺,姑姑,小海的爸爸,媽媽,哥哥和爺爺,奶奶,田叔拎著我丟了的一只鞋還有手里拿著彈弓哭哭啼啼的田嬸。
我倆立刻感覺到大禍臨頭了,轉身就想跑。“站住!”爸爸大喝一聲,我倆嚇的一哆嗦,不約而同的定住了腳步。結果那天、那個炎熱的夏日午后,我們倆都被揍的很慘。慘的一輩子都忘不了,慘的以后看見西瓜就心里發怵。
不是因為記恨被揍的很慘,而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因為那天包庇我們的“二黑"被田叔打死吃肉了。那年的西瓜大豐收,是田叔指望賣了錢給田嬸兒的腿做手術用的,那是他們辛苦一年唯一的指望。
少不更事的我們根本不理解大人們的辛苦和日子的艱難。田叔痛心疾首的說,他不是心疼我們倆偷一個瓜吃,而是我倆的淘氣糟蹋了太多的西瓜,那些被彈弓射過的西瓜都有硬傷,不幾日就會爛掉。
前幾天,好不容易賣了一車早熟的西瓜,結果回來時“二黑”把東子咬了,賺點錢全給東子賠醫藥費了都沒夠,今天起個大早,好不容易進城賣了一車西瓜 ,回來又看見西瓜被糟蹋了這么多,這都是他們的血汗錢啊!這“二黑”既然不會看家護院,養一條廢狗還不如殺了給田嬸補補身子呢!結果,可憐的“二黑”就這樣被田叔一鎬頭砸死了。
二黑的死,給了我們很大的打擊,由于我們的過錯害死了一條無辜的生命,真是后悔莫及啊!那天下午,小海爸爸和我爸爸買下了所有被糟蹋了的西瓜。那是我過的最奢侈的一個夏天,因為連吃了好幾天西瓜、吃的我看看西瓜就想吐,看見西瓜就想起二黑的死,然后再好吃的西瓜到了嘴里都味同嚼蠟。
從那以后,我和小海似乎一下子長大了,經常放學后幫田叔割草或者幫田嬸打水。那條曾拴過“二黑”的鐵鏈靜靜地躺在墻頭上,風吹日曬,雨淋雪埋,早已變得銹跡斑斑。
對田叔田嬸兒的愧疚可以彌補,可是對“二黑”呢?每年夏天,吃著西瓜,聽著知了的鳴叫,仿佛都是在譴責我的少不更事,讓我對“二黑”的愧疚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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