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xù)十三）
在紅顏青澀兒女情長面前，老年人只有無能為力的份。
任何擔憂、勸阻甚至威嚇都有可能事與愿違甚至顯得多余——如果真的有愛的話。
更嚴重的事情，是如果一個女人身處政治漩渦、而身邊的男人先后都具備問鼎一國之君位的資格。
誰也沒見過蚩尤①撞山，不過上面所說的情形真的發(fā)生的話，后果可能就像山崩地裂后的慘狀，尸橫遍野、一片狼藉。
所以，皇族是不能輕易涉足愛情的，尤其皇帝更不可以。還記得馬嵬坡②的故事么？一個“聰明”皇帝開始干下了自以為“聰明”的事兒，然后所有事情都朝向愚蠢透頂發(fā)展。
這個道理不是每一個人都明白。不過至少這位一直在不遠處觀察他們的“老人”很明白。
男孩子輕吻著她的頭發(fā)，手在顫抖，猶豫著，最終落在她手腕前……
畫面很美。是呵，唯有愛是最美的。唯有愛和恐懼是不能掩飾的。
“老人”臉上不動聲色地看著，實則心里驚嚇不小。有些事情不用看，他也能感覺得到。他的那位沉默寡言的學生最近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但這位學生的筆尖不擅于掩飾，愛或不愛，都會流諸筆端。那筆走龍蛇，劍削刀砍般令人觸目驚心。“老人”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夠?qū)⒐P當作劍來使用，變得比劍更有力量。
“老人”連連嘆息，覺得自己遇上了平生第一大麻煩。
其實范先生并不老，比黑還還小了5歲，不過天生老成持重，看去年紀比黑還還大一些。大概讀書種子日夜埋首書卷，都會老得快吧。
才不。我是被這些皇家雜事煩得要死，不老才怪。范先生有點生氣。兩個孩子都不給他省心。讀書就罷了，還非得要搞什么……兒女情長？一個羅敷有夫一個使君有婦③，天，這不是存心要和我這做夫子的過不去么？以后他倆要是在我面前眉來眼去的……范先生越想越火大，幾乎就想立即不干了。
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范章京范先生，貝勒們齊集議事廳，請您過去有事商議。”一個小太監(jiān)來請，正哀聲嘆氣的范文程隨著去了。一路上他打定了主意。
其實兩個年輕人根本沒機會同時出現(xiàn)在范先生面前受教，女真人男女交往禁忌沒有漢人多，男女大防還是有的，范先生煩惱的是多爾袞的變化莫測，不知以后會弄出什么尷尬事來。在范先生的獨具眼力中，這小子從來就是個時刻醞釀著情緒風暴，準備著干出一樁聳人聽聞的大事的主兒。
風暴若是以寂靜的方式出現(xiàn)的，那就不是出于大自然的魔力，所以，其威力也更為可怕。
而布木布泰，這小福晉啊，別看她才15歲，可耐人尋味。范先生驚覺，收的這兩個學生，性格上的捉摸不定，都堪稱旗鼓相當。
議事廳上他有點走神。直到表情莊肅的汗王黑還駕臨，他才精神一凜，背上不期然竟出了一身冷汗。他被自己剛才所想的嚇了一大跳。黑還探詢的眼神飄來，似乎洞悉其心。
要談的事情不大不小，黑還要收回阿濟格三兄弟所持有的正黃旗和鑲黃旗，條件是在不變更人口土地財產(chǎn)等任何東西的前提下，用他本有的兩白旗來交換，三兄弟無異議，其他貝勒也默許。
諸事議定，黑還轉(zhuǎn)眼見范文程眉頭微鎖，似心不在焉。只有他才敢這么大膽，敢在汗王面前露出真性情。黑還示意其余人退下，獨留范文程。
這兩個男人的君臣際會在當時可算異數(shù)。范文程在努爾哈赤手下憋屈了8年，黑還一上臺即獲重用，是看中了他博學多才、治世有獨見，且正直敢言，兩人關(guān)系亦君臣亦師友，范文程閑暇之余，以教導女真貴族學漢文化為樂，不過能堅持下來的女真人太少，數(shù)來也就黑還和多爾袞兩兄弟，外加一個布木布泰而已。
“范章京，今天的事您怎么看？您好像有點別的想法？”
“回汗王，沒有的事，今兒這事行得正好，黃色乃‘汗王’之色，皇家專用之色，汗王獨領(lǐng)兩黃旗，正所謂名正言順耳。不過……”
“請直說。”黑還太清楚他先給一顆甜棗再給一巴掌的秉性了，不禁微笑著等他說出可能嚇倒人的話來。
“汗王放棄兩白旗，本來自感地位優(yōu)越的兩白旗，會不會覺得從此矮了兩黃旗一頭？”換旗號并非范文程的主意，他當然知道是誰慫恿汗王這么干的，雖說事出有因，也并非毫無可取，他還是認為有必要指出其后果。
黑還心里緊了一下。這個問題他倒沒想到過。沉吟了一會，他緩緩搖頭：“不至于這樣。八旗平等，可是先王定下的規(guī)矩，任一旗都沒理由以為換了主子就可以高人一等，我不會允許他們有這個念頭。”
他看了范文程一眼，覺得他顯然在想別的事：“這事先看看往后情形再說，會有辦法解決的。”
他黑還的自信可不是蓋的，但今天看著心事重重的范章京，他心里也莫明其妙地不安起來。他隱隱覺得范文程所想的與他本人而不是政事有關(guān)。
（未完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