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之于108將自有完全不同的含義。有的人在這世間已無容身之地,梁山便成了是迫于無奈之下的去處,如林沖、楊志之流;也有人是被強擄上山的,如盧俊義、朱仝、李應等;還有人將梁山視為信仰圣地,竟是耶路撒冷般的存在,這其中殺馬特紋身少年史進便是典型代表;之于武松,梁山則更像是一條自我放逐的路。
【為兄報仇,自我放逐的開始】
水滸中的手足情多是寡淡的,盡顯世態炎涼——李達歸家看到許久不見的弟弟李逵,轉身就去報官;何濤一見弟弟何清就緊捂著錢袋子,生怕被偷了搶了,在得知弟弟能救自己后,又諂媚著臉用金錢賄賂,說盡肉麻的話。
獨有武松和武大的手足之情是水滸中的一股清涼,簡單、質樸、純凈,沒有任何的利益瓜葛。
武氏兄弟父母早亡,自小便成了孤兒,武松是武大一手帶大的,雖為兄弟卻情逾父子。武松力大無窮,身材偉岸,端的是個好漢子;武大卻形容猥瑣,典型的發育不良。既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差距竟如此之大,想必不會是武大吃了三鹿奶粉長不大的緣故,多是把自己那一份吃的留給弟弟,自己卻餓了肚子,打工賺錢又辛苦,勞累過度便成了三寸丁。
武大與世無爭,人畜無害又呆萌,一心只賣炊餅,為社會創造價值,是典型的三好公民,所以武松打死也想不明白為何乖巧的像個寶寶的哥哥會慘遭毒手,這特么到底是個什么世道!
景陽岡打虎時天不怕地不怕,一腔豪情把那紅歌唱,是喜聞樂見的正能量小哥哥,之后打虎歸來因身材好、力氣大、長得帥被陽谷縣政府錄取做了刑警隊長,維護一方治安。
武大被害后武松依舊是守法公民,拿著武大焦黑的骨頭對簿公堂,但此時鄆城縣的政府系統已被西門慶收買,喊冤無門于是憤而殺人。原諒那是上帝的事,我武松只知道血債血償。
當西門慶和潘金蓮的人頭被祭獻在武大的靈前時,武松不再相信公正和禮法,他看到的世界是混亂的、糜爛的,衙門不再是主持公道的地方,權利可以被購買,是非可以被顛倒,似乎只有暴力才是衡量公平的唯一標尺,要不就以暴制暴吧。
相依為命的哥哥死了,連仇人也死了,武松徹底頹廢了,鄆城是傷心之地不是安身之地,既然已經是囚犯,也就不反抗了,索性做一次佛系青年吧。
于是戴著鐐銬和枷鎖的武松開始了自我放逐之路,隨遇而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黑幫糾紛&殺身之禍】
施恩是孟州牢城獄警隊長兼當地黑幫老大,手握囚犯的生殺大權,黑白兩道通吃,簡直牛逼的不行:
施恩道:“小弟自幼從江湖上師父學得些小槍棒在身,孟州一境,起小弟一個諢名,叫做金眼彪。小弟此間東門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喚做快活林。但是山東、河北客商們,都來那里做買賣。有百十處大客店,三二十處賭坊兌坊。往常時,小弟一者倚仗隨身本事,二者捉著營里有八九十個拼命囚徒,去那里開著一個酒肉店,都分與眾店家和賭錢兌坊里。但有過路妓女之人,到那里來時,先要來參見小弟,然后許她去趁食。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閑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如此賺錢。
賭坊的賭客、酒店的食客、青樓的妓女嫖客都是給他打工的,新來的都要先拜大哥才能拿到經營許可證。《追龍》中劉德華演的警官雷諾和施恩是一樣的角色,稱霸一方,日進斗金,榨取我等廣大勞動人民的血汗。但就是這樣一個牛逼的不行的大哥還是被別人搶奪了地盤,被揍的幾個月下不了床:
那廝姓蔣名忠,有九尺來長身材,因此江湖上起他一個諢名,叫做蔣門神。那廝不特長大,原來有一身好本事,使得好槍棒,拽拳飛腳,相撲為最。自夸大言道:‘三年上泰岳爭交,不曾有對;普天之下,沒我一般的了!’因此來奪小弟的道路。小弟不肯讓他,吃那廝一頓拳腳打了,兩個月起不得床。前日兄長來時,兀自包著頭,兜著手,直到如今,瘡痕未消。
2個月下不了床,現在還包著頭巾,打著石膏,戴著口罩不敢見人,畫面太美簡直不敢想象啊,啊哈哈哈哈~
施恩老大當慣了哪能受得了這憋屈,但他不能再去找蔣門神挨揍啊。他得把揍人的需求外包出去,又苦于身邊沒有人打得過蔣門神。有天牢里新來一個囚犯名叫武松,有8塊腹肌力大無窮,三拳兩腳就能把老虎打吐血,戰斗力爆表簡直趕超超級賽亞人了。
于是施恩覺得報仇有望了。金眼彪的金眼亮了,走路都是踮著腳尖飄飄然的,沒錯,這是幸福的感覺,親愛的你讓我等得好苦。
先是好酒好菜伺候著,牢房肯定是不能住了得換大床房,不對,是套房!不能打不能罵也不能干活受累,主要工作就是吃飽了睡,睡起來吃,吃飽了再睡,沒抖音可以刷,那就天天曬太陽補充維生素B吧,這簡直就是囚犯中的超級VIP待遇啊。
反正一句話,當爺伺候著您嘞!
佛系青年武松也懶得搭理他們,樂得逍遙當大爺。
一晃月余,施恩覺得伺候的差不多了,大爺該干活了。于是便屈尊拜武松為大哥,之后再經過幾輪面試后覺得武松戰斗力沒問就直接發offer了——武松將作為金眼彪施恩的金牌打手手撕大佬蔣門神。
武松和武大感情太深厚了,直到此時武松還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
身體越來越棒了,人卻依舊頹廢——不撩妹子不找工作不打LOL也不思考人生,整天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沒事曬太陽,過一天算一天唄。
面對施恩的offer,武松想也沒想隨口甩一句“No problem”就算是接活了。
在他眼里或許施恩和蔣門神是一丘之貉,都是黑色的烏鴉,揍誰都一個樣,反正政府又不管。管了又怎樣,哥哥都死了,了無牽掛了的,愛咋咋地吧。
于是,武松就這樣卷入了地痞流氓的地盤爭奪戰中。
武松是以功夫影星的方式出場的,沒收門票確實有點可惜。
畢竟那三拳兩腳太具有表演性了,拳拳到肉,雄性的荷爾蒙的噴薄欲出啊。
游戲人間的武松,為搏大家一笑上來先耍一套醉拳。于是一路喝酒一路醉,搖搖晃晃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地把蔣門神給揍了,順利向甲方爸爸金眼彪施恩提交方案:
話說當時武松踏住蔣門神在地下道:“若要我饒你性命,只依我三件事便罷!”蔣門神便道:“好漢但說,蔣忠都依。”武松道:“第一件,要你便離了快活林,將一應家火什物,隨即交還原主金眼彪施恩。誰教你強奪他的?”蔣門神慌忙應道:“依得,依得。”武松道:“第二件,我如今饒了你起來,你便去央請快活林為頭為腦的英雄豪杰,都來與施恩陪話。”蔣門神道:“小人也依得。”武松道:“第三件,你從今日交割還了,便要你離了這快活林,連夜回鄉去,不許你在孟州住!在這里不回去時,我見一遍,打你一遍,我見十遍,打十遍。輕則打你半死,重則結果了你命。你依得么?”蔣門神聽了,要掙扎性命,連聲應道:“依得,依得,蔣忠都依。”
施恩奪回了丟失的地盤,武松惹上了一場殺身之禍。
有這么一個人,在武松精神萎靡的時候重新燃起了他對生活的期望,那個人不是一個勁兒給武松支付寶轉賬把武松當大爺伺候的施恩,而是張都監,這是一個殘忍的人。
先燃起武松的對美好生活的期望,后又加之以失望,典型的是掀開你的被,然后潑一盆滾燙的熱水,不管你是否脫皮,就是這么的殘忍。
張都監是廣大受賄官員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沒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約束便公然勾結黑社會。他是施恩的領導,對囚犯武松青睞有加,說武松身材好、武功高、人長得帥還8塊腹肌,不僅給武松安排工作,還介紹對象呢,鋼鐵直男武松感動壞了,內心一陣小鹿亂撞。
幸福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連思考都來不及——今天是囚犯,明天奔小康。
工作有著落了,boss介紹的女朋友也是膚白貌美胸大腰細,真是猝不及防的開心呀,肯定是哥哥在天有靈保佑我遇到貴人了!
但痛苦才是世界的底色,幸福是短暫的、縹緲的,獲取幸福道阻且長,作為年輕人就不要天天想著出門遇貴人,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之類的美事了,還是要老老實實干活,專心出業績的。
所謂來也匆匆,去也沖沖,輕易得來的東西注定要轉瞬即逝。
張都監不過是蔣門神陷害武松的棋子罷了。一錠大銀子就能搞定的貪官卻進行了一場堪稱影帝級的表演,竟不動聲色的把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油條武松給忽悠了。忽悠,真是個大忽悠,不僅推走了自行車順走了手表,來年還要忽悠我買輪椅。
在此我們給影帝張都監演技鼓個掌,頒個獎。奧斯卡金獎紀念幣一枚拿好不謝,請張同學上臺領獎。
演出現場大約是這樣的,在一個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的夜晚,張都監請武松共進燭光晚餐,推杯換盞,推心置腹,左一句大兄弟右一句大兄弟直把武松叫的熱淚盈眶。
酒過三巡后張都監哈著酒氣,摟著武松的脖子說,兄弟你今晚就在這睡吧,就不要回去了,萬一被查個酒駕咋辦。武松說老板我沒車啊,張都監說,沒事沒事,乖,趕緊睡覺不要熬夜,不要玩手機。
就這樣武松在感動之余上當了。
武松剛躺下,準女朋友玉蘭便大喊一句“抓賊啦”,沒錯不是大家想的“耍流氓了啦”,是“抓賊了啦”。說時遲那時快,忽然有一群官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沖了進來,好像是預先排練好一樣,直奔武松的包裹,拽出了一大串珠寶,武松被誣陷了,當時萬臉懵逼以至于忘記反抗直接被抓了起來。
枷鎖再一次戴在脖子上,腳踝再一次被鐵鏈拴起來,屈打成招后,再發配,具體去哪了,我記不清了。
黑幫向來是得罪不起的,前有祝家莊得罪梁山泊,被黑三胖宋江帶著小弟們把祝家莊狠狠的揍了三次,順帶滅了李家莊和扈家莊;后有鱷魚幫得罪斧頭幫,一起吃過飯也沒用,團滅沒商量。
把黑幫大哥揍的滿地找牙,您還想活命,您逗我呢吧?
黑幫的邏輯向來是只有我揍你的份,哪有你揍我的份,連摸一下都不行的好嘛。
畢竟那時的黑幫是甲方爸爸,隨時都可以向政府提需求,錢到位了,殺個人什么的,政府只有給爸爸出方案的份兒。
血戰飛云浦是武松性情的又一個轉折點,一個頹廢的、自我放逐的青年的徹底憤怒了——fuck啊!世界太操蛋啊!人間不值得啊!總有刁民想害朕啊!是你們逼我的,那就不好意思了,沙包大的拳頭見過嗎,我見過啊!我殘忍起來連自己都害怕的!
于是:
飛云浦先有4人殞命
之后是鴛鴦樓前殺保安1人,酒樓上殺蔣門神、張都監及其親隨共4人
鴛鴦樓下殺張都監老婆,玉蘭(準女朋友),服務員等共9人(除張都監的老婆外其他都是小姐姐)
一把尖刀殺18人,無辜者至少一半以上,放在現在這絕對是驚天大案了。
天傷星附體,佛系青年終成魔。
人間不留爺,索性上梁山。
【每個人的梁山】
文學作品中心理描寫的部分讀起來無疑是枯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與罰》中不惜筆墨勾勒出拉斯柯爾尼科夫完整的心理活動,清晰的展現了一個人內心斗爭的全過程,非常的有趣。但施公在《水滸傳》中卻對出場所有人的心理活動只字不提,或許這是文學美感的另一種表達方式,畢竟人性的東西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
再說武松所走的路,只有摒棄道德的標尺、世俗的評判,置身梁山腳下,抬頭仰望,回想來過往時,才能體會那種悲愴、凄涼和憤怒吧。
一個時代的執政系統一旦廢弛,人性的惡便會滋長,化身為洪水猛獸逃出道德和法律編織的牢籠,肆無忌憚的為禍世間。
管你是平民百姓還是貪官污吏,也不論你是否善良無辜,都照殺不誤。既然司法體系已經糜爛,可以被有錢人購買,那么來自司法的懲罰便是一紙空談,沒了懲罰為何要守法?
武松一路走來,從鄆城走到了梁山兜兜轉轉歷經坎坷,臉蒼老了,心滄桑了,從前是維持正義的刑警隊長,現在是落草的強盜魔君。
沒有太多的功名訴求,同魯智深一樣,上梁山相對是佛系的,更像是出家人在塵世的修行,被時代的浪潮裹挾著向前,伶仃漂泊,像一葉浮萍。心也從少年時的積極陽光變為青年時的陰郁兇殘再到老年時的云淡風輕與世無爭。
上梁山又下梁山,一切歸于原點,像一場夢,有像是一場劫難,一次涅槃。
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一座梁山,是業障,是魔窟,也是靈魂重新生長的地方。要走一走心酸的路,否則怎能稱之為修行。
置身于世間便逃不過做一次行者,道阻且長還要你踽踽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