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張小白,弓長張,大小的小,白色的白。
和我的名字一樣,我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普通的臉,普通的身材,普通的成績。上著一個,普通的大學。
我的生活是大多數人所說的平凡,像一潭幽靜的湖水。又或者,是死水。可是,我曾經認識一個不普通的男孩,在17歲未滿的那個夏日的黃昏。
那天落日的余光尤其刺眼。我像往常一樣,背著厚厚的作業本,低頭走在閉著眼都能走回家的小路上。卻不小心狠狠地撞到什么,準確地說是被什么,狠狠地撞倒在地。
抬頭迎上一張同樣吃疼的臉,可是下一秒他就鉆進了旁邊的小胡同里。
我正納悶兒著,七八個跑得氣喘吁吁的人追過來。領頭的那個我認識,叫趙平,是我們這附近出了名的小混混,經常被我爸請到局子里喝茶,平時沒少惹事。
當時,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大聲朝著一條岔路那邊喊:“撞了人不說對不起就跑啊!”
趙平他們聽了,看了我一眼,接著朝岔路追去。等他們都跑過去了,我還呆呆地坐在地上,腦子里懵懵的。
“你膽子不小啊,敢騙趙平。”他戲謔地從胡同里走出來,站在我的面前。
我抬起頭,看見他站在夕陽里,周身散發著金色的光暈。因為逆著光,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伸手將我拉了起來,替我拍了拍書包上的土,說了句:“我叫李小軍,謝了啊。”就走進了金黃色的夕陽余暉里。
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個金光萬丈的黃昏,注定給我單色的青春,抹上絢爛的一筆。
而當時,我只以為這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偶遇,就像千千萬萬個擦肩一樣。可是,注定要出現在你生命中的人,又怎么可能會在中途退場。
2
時隔半年后,我又一次遇見了他。
在警察局。
當時,我去找我爸拿鑰匙,正好碰見李小軍往外走,開門的一瞬間,他一眼認出了我。
“是你?”看他那表情,頗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下一秒,他收起了笑意,問了句:“你犯什么事兒了?”
“小白!”我爸目光凌厲地盯住我,眼神里帶著絲警覺。
“爸”我怯怯地應了一聲,沒有理他,兀自走了進去。
屋里還有個人,一直在陪著笑臉:“張隊,以后這小子有什么事,您找我,我回家收拾他!沒爹沒媽的,真造孽。”
聽到這最后一句的時候,我一時錯愕,看了一眼李小軍,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瞬間又被玩世不恭代替了。
他們走后,我問我爸:“他怎么了?”“打架唄。他怎么認識你?”“啊,不算認識啊,就一面之緣。”“什么一面之緣,你給我離他遠點,以后不準有任何來往!聽到沒有?”
可是,就像人們說的,沒有緣分就算住在一棟樓里,也會一個向左一個向右,而有些人,就算沒有任何約定,也還是會在某個時刻不期而遇。
我們的不期而遇,發生在一個星期以后。
我有個好朋友,叫王子涵,喜歡上了大一級的學長,而學長有一個關系比較曖昧的同班女同學。這事說來狗血,就不說了。反正最后的結果是,我們倆有一天放學后,被五個學姐堵在校門口了。
我長這么大,一直都是個慫蛋,也從來沒見過這陣仗,握著王子涵的手上全是汗。王子涵看了我一眼,說這事兒和你沒關系,要不你先走吧。我心想大姐你搞笑呢,我也得能走得了啊。
就在我們要被一鍋端的時候,李小軍倚在墻邊,悠閑地朝我們這邊喊了一嗓子:“干嘛呢?”
現在想起來,還是會覺得,那天他帥得沒邊兒了!他朝我走過來,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大聲說:“張小白是我的…”我聞言抬頭看著他,王子涵后來告訴我,當時我抬著一張紅撲撲的懵逼臉,人畜無害,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李小軍沒空理會我的天馬行空、胡思亂想,他淡淡地補了句“哥們兒!你們再敢欺負她,別怪我不客氣。”
李小軍厲害起來還真是挺唬人的,眼睛里都像要噴出小火苗,唰唰唰。幾個學姐看討不到什么好處,說了句你給我等著,就悻悻散去了。
我回過神來后,雙手抱拳:“大恩不言謝!”他擺了擺手:“算了算了”,又突然意識到什么,玩味兒地看著我:“你沒謝啊?”
這事兒發生以后,我們算是真正認識了。李小軍經常會在校門口等我,但他從來不主動來找我說話。他就跟在我身后不遠不近的地方,每天和我走一段同樣的路,然后消失在離我家三百米的岔路上。
有時候我們永遠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遇見誰,看上去只是機緣巧合的遇見,日后會在彼此心里勾畫出怎樣的驚心動魄。
3
如果不是兩個月后的一天,我抹著眼淚走出校門,也許我們就一直這么安靜又默契地走下去了。
可是那天,我哭得那叫一個抑制不住。李小軍一把抓住我,壓低聲音問我:“怎么了?!”
我看著他關切的表情,更覺得委屈,“哇~”地一聲嚎起來,李小軍大概沒想到,我一米六二的小個子能有這么大的爆發力,也嚇了一跳,嚇得手都縮回去了。
“數學老師~”我一邊哭一邊控訴:“你猜她說,說我什么?太,太欺負人了!她說我的腦子,左邊是,是面,右邊是水,再一,晃,全是漿糊!”
“噗”李小軍剛剛還怒不可遏的臉,現在已經扭曲成包子了。一邊是神經不自覺地想笑,一邊又礙于面子拼命壓制。看他那樣子,我更覺得自己遇人不淑、命運多舛,眼淚像自來水一樣汩汩地往外流。
李小軍拿過我手里的卷子看了看,眉頭輕皺了一下,我趕緊低下頭,抽抽搭搭的,哭得也少了些底氣。
“跟我來”。
夏天的白天格外長,在學校大操場的主席臺上,李小軍耐心地給我講著試卷上的錯題,操場上有人在踢球,還有人三三兩兩地跑步,這一切像一幅暖色油畫,融進了那年青澀的青春里。
也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李小軍居然還參加過高中奧數比賽,還取得過不錯的成績。他說那純屬個人愛好,這讓我很費解,竟然會有人把虐死人不償命的數學當作愛好。而我在他眼里也是個異類,他總是很費解地問我“豬小白,你這題是怎么算出來這個數的?”聽得我一臉愴然。
那天,我們聊了很久,一直聊到路燈初亮,月上枝頭。
他知道我在高一十班,我們班有52個學生,是全年級人數最多的一個班。我們的女教導主任姓蔡,我們都叫她菜花。化學老師每節課都拖課,有人偷偷在他包里放了張紙條,寫著“拖課大王”。我最不喜歡的課是數學、化學、物理、地理還有生物,最喜歡的是語文。夢想是將來像我爸一樣,當個超帥的警察,還有就是想寫一本小說。
而我也知道了,他上完高一就退學踏入社會了,自力更生,自己養活自己。
在他上初二那年,他爸的公司陷入了危機,為了挽救公司于水火,便借了高利貸。可是后來資金鏈斷裂,公司還是倒閉了。欠高利貸的錢也還不上,在那年的除夕夜跳樓自殺了。而他媽媽,在他爸跳樓之后悄無聲息地走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一直寄居在叔叔家里。可是叔叔家還有兩個妹妹,再加上他,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嬸子就一直跟叔叔鬧,說自己的孩子都養不過來了,還要替別人養。叔叔就罵嬸子,說我哥好那會兒,我們跟他沾了多少光,你良心被狗吃了!
在他們又一次把家里砸了個稀巴爛之后,李小軍離開了那個家,從此開始自己闖蕩社會,他叔叔后來找到他,悄悄把三千塊錢私房錢給了他,眼里滿是愧疚。
他告訴我這些的時候,語氣稀疏平常,沒有一絲波瀾,讓我一度恍惚,覺得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他。
我很替他可惜,為什么不能再堅持一下呢?他苦笑了一下,說日子是一天一天過的,生活不是靠想象就可以完成的,那畢竟不是自己的爸媽,他沒有權利去把別人的生活搞得烏煙瘴氣。
那天我們走了很久的路,彼此像找到了沉悶生活中能互相傾訴的人,嬉笑怒罵這無常的人生。
4.
我們約好第二天放學后把剩下的卷子講完,可是第二天我走出校門的時候,卻沒有看見李小軍,第三天,第四天……他好像突然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一直到第十天,我突然慌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已經習慣了他不遠不近的跟隨,可是,他突然地、不打一聲招呼地從我的世界里退出,我甚至不知道他的任何聯系方式,不知道他住在哪,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我不知道……怎樣找到他!
我無精打采地自己走回家,那天正好老爸回家早,我突然想到什么,就湊過去邊喝水,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問:“爸,最近累不累啊?”
“還行。”
“趙平那幾個不省心的最近沒給你找事吧?”我一邊咕咚咕咚,一邊偷瞄著老爸的表情。
“你爸就是個勞碌命,趙平最近倒是沒動靜了,又出來個李小軍。”我心里一驚,卻不敢吱聲,怕驚動了老爺子,只好繼續喝水,等他自己往下說。
“前兩天被人堵了,他一個對人家三個,讓人一酒瓶子砸頭上,那血流的,好像是為了個什么女人。哎,混社會的我見多了。你今天怎么那么能喝水?”
“我渴。”
(感謝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