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生我從未如此引人注目。
想必所有的車站都該是這個樣子,步履匆忙、熙熙攘攘。空氣中充斥著泡面、香煙還有汗水的混合氣味,有些刺鼻,但總能習慣。算算日頭,我待在這里已經(jīng)三天了。 ? ? ? ?
車站旁有家剛入駐的奶茶店,一直客源不斷。稍有閑隙,店員們便咧著嘴有說有笑著。那一位身穿深藍布衣的老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點,確切地說是個老乞丐,頭發(fā)花白、衣衫襤褸。車站人來人往,他就這樣躺著地上,可那雙手卻不安分地伸向過路人,像極了街頭吹笛舞蛇的場景,只不過他是那條赤裸裸的眼鏡蛇罷了。我看到小孩在大人有意引導下丟下一些零頭,也瞥見他偷偷將紙幣挪到某個暗袋里,一氣呵成。
(二)
其實我們都一樣。
提及云南,更多人想到的是古城麗江、蒼山洱海、玉龍雪山,還有讓人念念不忘的鮮花餅。云南人愛花,舍不得春去花落,好像只有把它吃進口去才能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愛。可有些花真的是不可褻玩。
我的家鄉(xiāng)在云南一個名叫南傘的邊境小鎮(zhèn)上,那里混居著傣、苗、彝、佤等少數(shù)民族。傘上有邊民駐守部隊,當然傘下就有緬甸難民還有偷渡客。中緬國境線是有一道國門的,出國境者都必須持正規(guī)出境證才允許通過。但南傘鎮(zhèn)河流不多,流程甚短,旁邊的界河也早已干涸,邊民們就在界河里來來往往,行色匆匆,悄悄地一條小道兒便延伸開來。
三年前家里烏泱泱的一撥人來了又走,至此再也沒有見過我的父親。有人說他們揣著毒品踱進了界河,也有人說他們已經(jīng)被抓獲了,真相不得而知。
離去的總歸是離去了,我母親便要一人扛起一整個家。她無意聽人說到江浙一帶發(fā)展迅速,掙錢路子多,于是就領著我們姊妹二人來到了江西省的某處。其實連母親自己都不清楚江浙一帶到底是指哪里,竟然樸素到有一字相同便認定了去處。又或許告訴她的人也是似懂非懂,僅僅是為了賣弄著他人無知的見識。
可離開了終究是離開了。母親沒有一技之長,所以只能打些零工,慢慢有了一點小積蓄,又在某個夜市擺起了小攤,讓我姐管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也在這邊一所外來務工子弟學校念起了書。我們仨租住在狹窄的出租房里,也就這樣過活著。
(三)
可此刻我卻出現(xiàn)在了車站。
我和我姐就這樣跪在了人群中,她捧著母親的遺像,灰白的令人發(fā)怵,讓我想到臨終前母親直勾勾的眼神,滿是倉惶。我們身前還鋪著一塊寫滿字的硬布,字跡是我的。它冷冷的攤在那里,向行人訴說著我們的處境與來意。若不是毫無分文也不至于跪在這里奢求著他人的憐憫,那是一種比擺地攤還折磨的體驗,如草芥般,茍且的,擊潰著你的自尊心。
路人圍了一圈,或許是我身上的校服、工整的字跡又或許是那黑白遺像,總有幾個會在我的碗里放置點,一塊,五塊,十塊。我也學著那個老男人,將跳出碗的硬幣或者大額的紙幣偷偷別進我的膝下。可我自始自終都覺得我跟他不同,我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與我母親一樣。她倔強了這么久,也只有在醫(yī)院說過“我要回家”。我知道那個“家”說的是南傘……
夜幕漸漸暗下來,老人早已不見蹤影,我們與前兩夜一樣,坐在車站某個角落拾掇著。三天了,身上的錢可以買兩張車票了。
(四)
終是熬到了天亮,離開前打量著車站門口那幾個醒目的大字忍不住思忖:樂安樂安,何時能樂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