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鄭重聲明:本文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我們分手吧。”木子看見唐呈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準備起身離開餐桌,突然開口道。

唐呈言似是一愣,像是聽到什么玩笑話,調侃的話溜到喉頭,又被木子嚴肅的,猶疑的目光逼了回去,他手里握著絲絨精包的小盒差點兒滑落到地上,他的表情凝滯片刻,似是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驢頭不對馬嘴地做出回應,“我漲工資了。”說完這句話他似乎有了某種底氣,抬頭看著木子的眼睛,那是他七年里百看不厭的眼睛,“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升職了。”

木子的臉上沒有太驚訝的神情,倒是流露出幾分蒼白的喜悅,“真的嗎,這么快,是升到你一直想去的職位了嗎?”

“是。”唐呈言點點頭,不知道是回應前半句還是后半句,“或許有時間可以去看看房,看趨勢,過些時候房價估計要漲。”唐呈言的眼睛緊緊盯著木子的臉,生怕錯過什么,說這話時他的音量微微提了幾分,整個人鎮定下來,他輕輕摩擦著手里的盒子,輕輕舒了一口氣。

“呈言,你知道我們還沒結婚吧。”木子看到唐呈言放松下來的樣子,微微偏開了對視的目光。

唐呈言的心跳了一下,看著木子狀似閃避的樣子,像是害羞,知道那個隆重的時刻已經到了,他捏著盒子的手微微發汗,心臟砰砰直跳,他斟酌著詞句慢慢開口,“我知道,我知道,所以——”

“所以我不是你的妻子,作為女朋友,相對而言,其實并不是特別在意你的工資。”木子打斷他,“不過你升職這件事.我衷心為你開心。”木子說完這句話輕輕呼了一口氣,像是某種解脫,“你到了新崗位,應該會更忙吧。”

唐呈言提起的手微微僵硬,似乎到這一刻終于明白了形勢。

“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們雖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幾乎沒有說話的機會。”木子的聲音微微發抖,不知是不是引起了共振,唐呈言的心臟也一抽一抽疼痛起來,“我們不知覺中舍掉了持續了七年的共用早餐,又結束了一直以來的晚安吻,我想不到我們的感情還剩下什么,如果不是你今天不加班,我們已經一周沒怎么說過話了。”木子的眼淚掉了下來,她的頭低了下去,肩膀有些發抖。

“我知道我最近有點忙,你說過你理解的,你也很累,等這段日子過去,我們可以像以前那樣。”唐呈言的聲音微微發啞,“我可以盡量抽出時間。”

木子的臉色有些蒼白,兩頰上掛著兩道濕痕,肌肉顫動著,她喝了一口水,稍微壓了壓涌上的情緒,強迫自己狠心,“唐呈言,你還記得我們上次一起出去旅游是什么時候嗎,大三的時候吧,我們有多久沒一起出去過了,我們現在的狀態真的還像是戀人嗎?”木子輕輕轉著手指上的戒指,素樸而大方,是唐呈言在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年買的,木子一直戴著,她現在慢慢取了下來.手指上一圈白色的印痕,像是烙印。

“我常常覺得,在我們畢業住進這個房子之后很快就從愛人變成了舍友,每天各司其職,塔伙過日子,我再也看不到愛情了,我很累,一想到我未來的日子就是這樣的循環,我就無比恐懼。”木子淚眼模糊地看著唐呈言,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用力掐著拇指的虎口,退了一步緩和道,“所以,我們先分開試試吧。”

唐呈言的臉色一片蒼白,他張了張嘴,最后似是無可忍耐的站了起來,胸脯因為呼吸過度劇烈的起伏著,“我不同意,如果只是因為工作,因為時間沒辦法妥協的話,我不同意。”他努力壓低了聲音,使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我們的感情又沒有出問題,我還—”唐呈言頓了下,看著木子的表情,說不出話來,愛這個字哽在喉頭,吐不出咽不下,以前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個字現在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難道所謂七年之癢是真的?可他們明明還沒有結婚。

“我們的感情沒有出問題嗎?”木子聽著他的話,緩了好一陣才開口,“我們各自忙著各自的工作,連睡覺都不再擁抱,醒來時床的另一邊永遠是冰涼的,或許有一天,我們連結婚都要擠出時間,連做愛都會成為例行公事。”木子輕輕搖著頭,她看起來已經平靜很多了,“我想要的生活不是這樣,生活不應該是這樣。”

“你可以告訴我該怎么做,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樣子,你想要我多陪你,最忙的這段時間已經過去了,我們以后會有很多時間。”唐呈言有些慌不澤言,“我今晚本來打算跟你求婚的。”

木子始終很平靜,只聽到最后一句話時睫毛微微抖動,轉而又趨于平靜。桌上的飯菜已經涼了,都是打包盒,他們兩人已經一年,還是兩年都沒怎么開火了,起初還滿是新鮮感,滿懷著激情,在忙碌里建立生活的儀式感,一起學做菜,一起布置屋子,之后工作進入正軌,野心驅使著他們忙得混天黑地,忘記身后還有一個未成形的家,再到后來,在忙碌的空隙,木子常常會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忙些什么。

這些滿是油漬的白色打包盒,明天會被其中一個人帶走扔進垃圾桶,也許那個人走得太急忘了,等晚上回來時,屋里一股難聞的味道,像是垃圾場飯菜的腐爛味兒。滿腦子的煩心事,偏偏只有冷冰冰的空無一人的屋子讓人呆滯,最終司空見慣,選擇性視而不見,再進入下一天。

他們還沒有結婚,日子已經過成了這樣,表面衣裝革履,活得人模狗樣,要等什么時候撕破了鮮艷的外殼,才能發現其實里面空無一物?

唐呈言以為日子會越過越好,只要感情還在,沒有時間和儀式感也沒關系,原來不是,對木子而言,工作永遠無法高于生活,她不如唐呈言,愛這份工作愛得那樣深刻,就算最終索然無味,也會習慣適應,她只是為了金錢去工作,為了生活而掙錢,不能顛倒。拖著行尸走肉的外殼,終究會羨慕曾經滿是滿腔熱血理想的自己,她永遠無法對自己的幸福妥協,哪怕是七年的戀人。

木子把戒指放在桌上,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她的眼睛里泛濫著溫柔的波光,“呈言,你記不記得自己曾經在做項目的時候,跟導師為一個觀點爭執不休,你堅持自己是對的,你為了一個PPT的圖片排版,跟同學吵得不可開交,那么固執,你在講臺上跟老師直抒胸臆,把論文里枯燥的理論講得繪聲繪色。”木子的眼神那樣悲傷,愛意幾乎要溢出眼眶,“我愛你自信自由的樣子,愛你在學術理論里不卑不亢的樣子,愛你在校園里講臺上干干凈凈的樣子,唯獨不是現在行尸走肉的樣子。”

唐呈言的喉嚨哽了哽,不敢直視木子的眼睛,“你進入這個公司的初心只是為了升職加薪,養家糊口嗎,你難道不是看中了他過硬的技術,想要發揮自己的才能嗎,你現在這個崗位跟你的初心一致嗎,你說你會爭取你爭取了嗎,你是不是已經累得忘記了自己想要什么,你在酒宴上對著領導卑躬屈膝,自己的成果被奪了不置一詞,反倒對那些鼠輩阿諛逢迎,你心里會不會為自己委屈,為自己感到不值?”

“可是你要我怎么辦,技術崗位不需要人才,我辭職不干嗎?”唐呈言反問。

“技術崗位第一年不需要人才,第二年,第三年呢,到底是沒有還是你不敢從頭再來!”木子猛地站了起來,“你連當初跟我表白時候的勇氣都沒有了!”

唐呈言苦澀半晌,輕聲冷笑道:“所以你就是看不慣我這副卑躬屈膝諂媚的樣子,你就只看得上那些受人諂媚的人是嗎,是我的職位滿足不了你的虛榮心,讓你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了是嗎。”唐呈言緊緊握著手里的盒子,指關節泛白,他的眼周被一片猩紅裹挾,像發瘋的黑猩猩,“說到底,我唐呈言不如你木子高尚,何必說什么沒有時間做借口,你直接說看不起我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不就好了。”

唐呈言站起身,肩背微微佝僂,“想分就分吧。”他站了好一會兒,猛地踹了一腳桌腿,湯汁淅淅瀝瀝順著桌沿滑下去,一片狼藉 ,唐呈言沒再看木子一眼,轉身拿著外套出門了。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不人不鬼。”木子看著被關上的門,喃喃自語。

梧桐樹綿亙在街道兩旁,唐呈言在人潮喧囂處寂寥地來回,路上有攜手遛狗的夫妻,有牽手約會的情侶,有追逐玩鬧的小孩,有加班夜歸的上班族,在同一條散步道上,各自不同生活。他的手不自覺摸著口袋里的盒子,這是他很早就在店里看中的,他不是第一次想求婚,在發覺木子不對勁兒的時候,當他對這段感情力不從心卻無法割舍的時候,他就已經試探過了很多次,可木子顯然不是會因為甜言蜜語燈光氛圍,稀里糊涂托付自己終身的人,哪怕對象是她七年的愛人。踏著濃重的夜色,唐呈言推開了一家餐廳的門,尋著靠窗的位置,他坐在靠走廊的一邊,叫了服務員點餐,座位旁放著一束鮮花,聽朋友說,她喜歡浪漫的氣氛。

唐呈言輕呼一口氣,抿了一口桌上的酒,面前有人坐下,“我人還沒到,你就開始喝了。”木子帶著輕松的笑意,她把白色羽絨服放在旁邊的座位上,“是我來晚你等急了嗎?”

“沒有沒有,我來得早。”唐呈言說著把座位上的花遞給她,“這是送給你的。”

木子笑了笑,接過花,道了謝,又遞回去,唐呈言愣愣接著花,木子指了指他旁邊的位置,“我這里位置不夠用,可以借你一個放花的位置嗎。”

唐呈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把花放到旁邊,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氣氛安靜下來,他莫名慌張。

“這個地方真精致啊,看起來很高檔呢。”木子一邊往杯子里倒啤酒,一邊環顧四周。

“嗯,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個餐廳,很安靜,環境也好,主食是小龍蝦。”唐呈言接了話茬,看著木子有些發紅的手指,忍不住問道,“走路來的嗎?”

“對,這里離學校也不遠,二十分鐘的腳程,周圍夜景很美,所以就沒打車。”木子喝了一口啤酒,輕“嘶”了聲,“就是有點冷。”

唐呈言聞言起身去接了一杯熱水,心里埋怨自己不周到,他把水杯推到木子的手邊,“暖一暖吧,一會兒菜就上了。”

木子點了點頭,雙手接著杯子,冰涼的指尖掠過唐呈言的掌心,他急忙收回了手。

“呈言,你之前給我看的項目找到導師了嗎?”

唐呈言搖了搖頭,“我還沒想好,畢竟現在才大一,很多老師接觸很少。”

木子笑了笑,“我大一的時候還在享受大學生活呢,根本就不知道還有比賽這回事,比起你還真是差得遠。”

唐呈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姐姐在我上大學的時候跟我囑咐了很多,現在還經常消息轟炸我,我們學的是一個專業。”

“你姐姐現在畢業了嗎?”木子聞言靠近了些,有些驚奇的樣子,“還是說是在工作或者讀書?”

“已經畢業了,都沒有,她已經嫁人了,我姐夫是她研究生期間認識的,她現在大多待在家里,日子過得很幸福。”

“是嗎。”木子臉上有一絲失望,“不會可惜嗎,就這樣待在家里。”

“有了孩子的話,牽掛會多吧,我不知道她的打算,但是每個人想要的生活不一樣,不是嗎?”

木子若有所以地點了點頭,服務員把一鍋小龍蝦放在桌上,“這么晚了,應該餓了吧,你穿的白毛衣,別沾上油了,我來幫你剝蝦。”唐呈言熟練地戴上塑料手套,埋頭剝蝦,木子撐著腦袋看他。

“呈言,你們經常來這里吃蝦嗎?”

“嗯,學姐你應該是喜歡吃小龍蝦的吧?”唐呈言的余光瞥過木子的臉頰,木子正微笑著看她,他又匆匆低下了頭。

“請人吃飯不會都不知道對方喜歡吃什么嗎?”木子看著他的樣子,笑著調侃。

“從別人嘴里聽到的總歸不如從本人嘴里聽到的真。”唐呈言把剝好的蝦放到木子盤子里,“所以你喜歡嗎?”

木子把小龍蝦夾到嘴里,含混地說了句喜歡。

唐呈言一晚上專心剝蝦,愣是用了十二分的認真,頭都沒抬,忘記了聊天,木子問一句他回一句,做匯報都沒這么一板一眼,最后木子放下筷子,忍不住問道:“呈言,我聽你學長說,你來大學是談過戀愛的吧。”

“嗯。”唐呈言剝蝦的手一頓,有些局促,有些女孩喜歡履歷空白的,干干凈凈的,不過木子不太像那類人。

“那你也是這么追她們的嗎?”木子喝了啤酒,有些醉,說話輕飄飄的。

唐呈言愣了下,反應過來她說的什么意思,一時間有些無地自容,以前都是女孩追他,他哪里追過女孩,而且兩個人在一起,好像跟普通朋友沒什么區別,他沒太在意,畢竟談地時間不長,至少沒有現在這么緊張,他來之前想了很多話題可以聊,已經全都忘了,他甚至不知道該什么時候送禮物合適。

他深吸一口氣,有些鄭重地說:“我就追過你,沒什么經驗。”

木子看著他突然笑了,“你學長有沒有告訴你我是什么人?”

“呃——”唐呈言不知道怎么說,學長說:木子這個人,雖然表面溫柔,但是輕易別碰,不然最后受傷的人一定是你,她對待感情就跟玩一樣,新鮮感一過就走人,完全不顧對方的感受,我不知道那些跟她談戀死的人為什么覺得她可愛,完全看不出來。

唐呈言掐頭去尾,回道:“說你是個溫柔可愛的人。”

木子聞言噗嗤一笑,“我不信,他肯定說我是渣女,讓你離我遠一點,他讓我不要禍害新來的小學弟。”

唐呈言已經確定木子有些醉了,他膽子突然大了些,心砰砰直跳,“學姐。”

“叫我木子。”木子臉頰有些紅,托著下頜看著他,目光審視。

“我能送你一個禮物嗎?”唐呈言把盒子從口袋里拿出來,啟開放在桌上,

木子看著盒子里的兩個戒指,挑了挑眉,“這是要求婚嗎?”

“不是,只是一個見證。”

木子看著兩枚戒指,久久沒有開口。

唐呈言跟木子從餐廳里出來,沿著燈火輝煌的小路往學校走,唐呈言的步子放得很慢,木子還是落在了后面,她踩著唐呈言的影子,像一個執拗的小孩兒,唐呈言的步子越走越慢,最終停下,木子也踩著他的影子停下,抬頭看著他,冬天的風很大,她裹著圍巾卻還是耳朵通紅。

唐呈言半步走到她身前,輕聲詢問:“可以給我你的手嗎?”

木子低頭笑了下,似乎無奈極了,她揪著唐呈言的領子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冰冰涼涼的觸感卻讓唐呈言像是融在火爐里,“你這么紳士,會顯得我像是一個禽獸,很不矜持。”她說著把手塞進了唐呈言溫熱的掌心里,被銀質的戒指硌著中指指骨。

“那以后我主動一點兒。”唐呈言輕輕地說。

木子冷哼一聲,過了一會兒又后知后覺地問:“為什么要送戒指?”不知道是不是握得太緊被硌疼了。

“因為他可以被人看見。”唐呈言笑了笑,有些靦腆,卻也堅定。

唐呈言的手裹著木子的手,像握著一顆心臟,夜色籠罩的小道他們牽手走了很多年,很多次,春來暑往,晝去夜來,從兩個人到一個人。

后來唐呈言聽朋友提起過木子對這個戒指的反應,那是在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年,木子說:一個沒談過戀愛的男孩用來宣示主權的小玩意兒。朋友勸他別陷得太深,木子談戀愛從不超過一年,純粹只是玩玩,唐呈言當時聽完只是笑了笑,太多人跟他這樣說,他就越是想試試,大抵是年少輕狂,有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勁兒,他只告訴自己,喜歡她是我自己的事,與她無關,感情不過是賭博,真心換真心,他有砝碼,也不缺勇氣。

唐呈言摩擦著左手中指上的戒指,轉了兩圈沒舍得取下來,明天還要上班,剛升職不到一天,家沒了女朋友也沒了,他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唐呈言隨便找了個酒店湊合了一晚,正好升職也有公司分配的住所,他跟木子發了消息,說她不用走,自己會搬出去,早上發的消息,晚上木子才回,只一個好字。

木子和唐呈言在一個公司,只是木子先他一年畢業,恰好有對口的職位,唐呈言就倒霉了些,喜歡的公司沒職位,有職位的公司他的心氣兒又看不上,抱著試試的心態打算等一等,反正他還年輕,可是有些東西不是那么容易放棄,有些東西也沒那么容易開始,職場上千變萬化,錯綜復雜,他越等越不敢試,越等越不敢放棄。

唐呈言趁木子沒下班,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去公司員工宿舍,之后再找房子,他覺得自己沒錯,卻莫名不敢見到木子,維持了這么久的紳士風度,一朝破滅,毀得干干凈凈,現在他身上是沒一點木子喜歡的東西了,唯有這個房子里的四年還能算作一點慰藉。

其實木子一早就有公司分配的房子,但她不想住,覺得那地方像囚籠,一抬眼從窗戶外就可以看見自己的公司工位,實在恐怖。唐呈言對此事并無他感,只覺得是作為女人的某種在異地對家的渴望感在作祟,他不置可否,趁機以此為借口順理成章地讓木子從宿舍搬出來,兩人得以過起了同居生活,他甚至隱隱慶幸木子這種有時候過分敏感的生活儀式感,讓他的感情早些年十分幸福順暢。

他對住處向來沒有要求,畢竟不像木子自幼上學走讀,他都是住宿,習慣了隨遇而安,沒想到過了幾年兩個人的生活,竟然也會產生家的錯覺,貿然搬進來,竟然也覺得冷清壓抑。

此后一個月他跟木子都沒有見面,反而認識了一個小學妹,是在一次公司聚會上認識的,以前他全身心都在木子身上,根本沒注意過自己的部門還有一個小學妹,還加過微信,叫水子。

水子長相普通,好在活潑可愛,給他突兀的單身生活聊以慰藉,跟木子不同,水子是家里的獨生女,父母都在這個城市,還在公司附近有一套房子,據說是親戚家的房子,親戚去外地了,一直擱置,水子住在那里。

唐呈言是一個對感情敏銳的人,他不算出類拔萃但是性情溫和又紳士,不缺人追,而水子看他的眼神跟那些追求者沒什么不同,若是以前他也許會果斷拒絕,水子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可是現在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后來水子請他來家里做客,聽水子講大學里她的暗戀,唐呈言保持著紳士的良好姿態,水子越陷越深,請求跟他交往,但唐呈言態度模糊,刻意略過了這個話題。

一次熬夜加班之后,唐呈言拿著外套,疲憊不堪地從公司出來,打算吃了晚餐直接睡覺,卻看見了等在公司門口的水子,唐呈言大步朝她走過去,還沒開口,水子就搶先道:“呈言哥,加班到這么晚,還沒吃飯吧,去我家吧,我買了宵夜,一個人吃不完。”

唐呈言猶豫了下,“這么晚了,不合適。”

“你是正人君子,沒什么不合適的。”水子說完就搶走了唐呈言的包,挽著人跟她走。

唐呈言來了才發現水子撒謊了,她沒有買宵夜,而是做了晚餐,唐呈言承認在走進家門的時候他有一種久違的松弛感,卸了一天的疲憊,他只需要坐在桌邊,水子就把保溫的飯菜擺到他面前,這種感覺是他在木子身上得不到的,唐呈言忍不住想如果木子這么貼心該多好,他一想到這里自己就先搖了頭,木子不是水子。

唐呈言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近乎溫馨的家常菜,挑了挑眉,調侃道:“這是你買的嗎?”

水子看起來頗不好意思,“我怕你嫌棄我的廚藝。”

“怎么會,在這些地方吃一口家常菜太難得了,不過你明天不是還要早起上班嗎,我明天又沒事,這不是耽誤你。”唐呈言拿著筷子夾菜,味道很好。

“我喜歡你,所以心甘情愿啊。”水子托著下巴看他,“你以后不想做飯都可以來我這里吃飯。”

“那我要付多少餐旅費?”唐呈言玩笑道。

“你不拒絕我就很知足了。”水子笑道。

唐呈言聞言頓了下,這句話他也對木子說過,當時木子剛同意合租的事情,木子開玩笑問他怎么付房租,唐呈言也是這么回的。

水子看他有些失神,叫了他一聲,問他怎么了,唐呈言說可能是菜太好吃,讓他有些想家了,確實有些想家了。

由于家離得遠,他對家也沒有太大的執念,回家像是一件工作,只是在特定的時間要做的一件事,慰問父母,拜訪親戚,然后離開,父母沒有明面的挽留,也從未說過想念,讀書多年,他很少會有思家的念頭。

可是莫名的,在這個生活了八年的陌生城市,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在認識還不到一個月的女人的家里,他的心里莫名有一股強烈的孤獨和對家的思念,這種孤獨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這種思念讓他的心揪在一起,他幾乎想即刻起身,立馬坐上回家的車,哪怕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回家是想見到誰。

唐呈言突然沉默下來,水子起身,似乎是要抱他,唐呈言突然起身,近乎狼狽地跑了出去,水子站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沒有追。

唐呈言從屋里跑出來,漫無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蕩,夜色很深了,如果是家鄉的話,應該是漆黑一片了,可這座城市還是這么燈火通明,不知多少人還在通宵達旦,有多少人像他這樣凄苦冷清,不知何去何從,他有一瞬間似乎理解了木子,也許是同為外鄉人,來到這里本就只有一顆火熱的真心,回去的時候只剩一副沾滿了冷氣的軀殼,確實有些得不償失。

唐呈言的手無意識摸著左手上的戒指,指環邊緣都磨得光滑,不知覺中,又走到了原先住的地方,他仰頭看著高樓,忍不住想,不知道木子是搬走了,還是留下了,若是留下了,是不是說明她心里也有幾分不舍,對這份感情也有幾分眷戀,若是有,那這份眷戀和不舍會不會讓她有一點兒心軟,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呢。唐呈言苦笑著搖了搖頭,笑自己太卑微,也太奢望,他把話說得那么難聽,普通的人都要翻臉,更何況木子。

他正想著,遠遠看著明明滅滅的大樓,那種凄涼的孤獨感又如潮水一樣襲來,遠遠的,他看見一個人影從樓里出來,是木子。兩人視線交融,木子也驚訝了一下,唐呈言有些急切地走過去,又在幾步之外矜持地放慢了步子。

“你怎么在這里?”

“怎么這個時候出來?”

兩人同時開口。

唐呈言看著木子臉色蒼白的樣子,猜測她應該是胃病犯了,他有些嚴肅地走過去,下意識攬著木子的肩膀往回走,“我包里有胃藥。”

木子張了張嘴,沒說話,唐呈言把人送到臥室,倒了杯熱水,從兜里拿出常備的胃藥,木子的胃病是小時候犯下的,由于一直不忌口,越來越嚴重,木子不忌口,稍吃錯了東西就犯病,不分時候,犯起病來疼得死去活來,剛在一起的時候木子疼過一次,把唐呈言嚇壞了,自那之后唐呈言習慣了帶著胃藥。

唐呈言把藥和水遞給木子,半個胳膊摟著她的肩膀,被她身上的冷汗浸濕了衣服,木子臉色蒼白,發梢粘在臉上,罕見的脆弱,“家里不是備了胃藥?”

“前幾天吃完了,沒來得及買。”

唐呈言皺著眉,“這才一個月,你是把它當飯吃了?”

木子沒說話,像是疼得狠了。

“明天不上班吧,我帶你去醫院。”

“我沒事,我自己可以去,你回去吧。”

“我明天不上班。”唐呈言對上木子的眼睛,轉頭避開了,他的掌心捂著木子的眼睛,睫毛打著顫,掃他的掌心,唐呈言一時情動,低頭吻了自己的手背,“我在這里陪著你。”

木子在他掌心里閉了眼,沒說話。

人真的很矛盾,得到了不珍惜,失去了又覺得難過。

木子喝了藥睡得很安詳,唐呈言撐著腦袋看著她,習慣性握著她的手,木子的手很少是熱的,唐呈言喜歡用掌心裹著,像捂熱一塊細膩的玉石,唐呈言忍不住摸著木子左手上的戒指,他的戒指由于長時間下意識的撫摸已經磨平了,木子的除了內圈有些磨損,看起來還是棱角分明的。那天明明不留情面地褪下了,現在又戴著算什么。

第二天木子醒的時候剛睜開眼睛,一個溫熱的吻就落在了她的額頭,木子微微垂著眼眸,輕輕眨了眨眼,唐呈言情難自已,一個月沒見,他又不愿意在人睡著的時候趁人之危,就趁著木子剛睡醒迷糊的時候占便宜,他輕輕蹭了蹭木子的睫毛,吻她的鼻尖,吻到嘴唇的時候,手里握著的手掙了掙,他不顧意愿地握緊,把本該落在唇上的吻落到了嘴角,然后松開了手站起身,“我買了早餐,起來吃點,然后把藥喝了,中午我送你去醫院。”

木子嘴唇動了動,唐呈言搶先道:“我一夜沒睡——”

木子愣了一下,唐呈言趁勢問:“你要趕人嗎?”

木子笑了笑,聲音有些早起的啞,“不趕。”她穿著拖鞋越過唐呈言,到客廳去吃早餐了。

唐呈言莫名呼了口氣,半躺在還有些溫熱的被窩里,看著熟悉的天花板,不知不覺睡著了,恍惚中,他聽見有人在他頭上說話,影影綽綽,聲音模糊,一番地震山搖,他扯著被子捂著頭,睡了過去,醒的時候窗外已經有些暗了,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身邊,沒人,索性眼也不睜地去洗手間洗臉,等他把牙刷放在嘴里的時候,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哪里不對,一轉頭,木子正站在門口,挑眉看著他,“你要刷牙?”

唐呈言把擠了牙膏的牙刷放在一旁,有些尷尬地問:“你沒去上班?”

“你繼續刷牙吧。”木子靠著浴室的門,穿著睡衣,看起來懶洋洋的,卻讓人覺得有種看笑話的意味,“我今天請假了。”

唐呈言刷著牙,含混地說:“那我帶你去醫院?”

木子有些無奈地指了指窗外,“天已經黑了,而且,我今天下午已經去過了。”

唐呈言點了點頭,目光下移,發現木子左手上的戒指已經摘了,“做完飯了嗎?”

“啊?”木子疑惑地看著他,唐呈言徑直越過她往客廳走,看見桌上擺著兩幅餐具,他輕車熟路走到廚房,把保溫的外賣拿出來裝好,擺在桌上,木子看了他一眼,窩到沙發上繼續看書去了。

“你不吃嗎?”唐呈言抬頭看她。

“我吃過了,你吃完就回去吧,這里就一個臥室。”木子低著頭看書,落地燈暖黃色的光線把她整個籠罩住,像是一株黃昏雪地里粉雕玉飾的梅花。

生命的某些時刻,不必刻意捕捉,連倒影都驚心動魄。

唐呈言愣了愣,下意識走過去,巨大的黑影籠罩下來,木子抬頭看他,唐呈言垂首,他半跪在沙發上,雙臂把人逼到逼仄的角落,吻了下去,一股西藥味,很苦,木子偏開頭,推了推他的手臂,唐呈言沒松手,木子的手抵在他的胸口,“我們分手了。”

“可我還愛你。”



唐呈言第二天去公司的時候遇見了水子,水子還跟往常那樣親切,對昨天晚上唐呈言的失態絕口不提,并且一連幾天都沒有再邀請他去家里,反而有時會在他宿舍樓下面等,給他帶了樸素卻美味的夜宵,唐呈言難以拒絕,決定找時間邀請水子吃飯以表謝意,同時把一些話說清楚,以免辜負了女孩的用心,他確定自己還是放不下木子,他覺得木子也還愛他,只要愛還在,就會有人妥協,他相信木子會想清楚,有時候生活應該學會給工作妥協,所謂自由的生活是不切實際的,大家已經是成年人,已經從學校出來了,有些夢也該醒了,他甚至有時會隱隱期待,若是木子能像水子那樣現實一點多好,他們的生活也不至于這樣。

唐呈言升職后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昏天黑地的忙碌中,水子像是承包了他的三餐,每晚在他宿舍樓下等到很晚,唐呈言過意不去,畢竟是女孩,不安全,于是主動說晚上會去找她,也逐漸習慣了在水子那里的生活,有時候太晚他也會在沙發湊合一晚,他最終放棄了進入技術部門的愿望,打算一鼓作氣在這里干下去,反正錢在哪里都是賺,更何況他現在前途一片大好,升職加薪不是問題,只要有錢,什么都好辦,理想什么的以后再說。

唐呈言下班的時候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問他今年什么時候回來,最令唐呈言煩悶的事來了,春節將近,往年他會帶木子回家,然后木子也會帶他回家,今年帶不了了,如果回家沒帶木子,父母決計會以為感情出了問題,分手的事難免露餡,他們要是知道了他跟木子分手的了,恐怕這個春節要不得安寧,雖然他覺得自己現在結婚尚早,可是家里的二老完全不覺得,唐呈言頓時有些煩躁,眼睛不自覺往另一個方向看,那是木子工作的樓,看樣子還沒下班,他心不在焉地往宿舍走,剛到了屋里,水子打來了電話,他忘記去水子家了。

“呈言哥,你今晚沒過來嗎?”

“水子,很抱歉,今晚有點事情,你先吃吧不用等我,明天呈言哥請你吃飯。”

“好,那你忙,記得吃飯。”水子掩飾不住的愉悅的聲音從那邊傳過來,唐呈言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書桌挨著窗戶,他可以從這個窗戶看見自己工作的大樓和木子工作的大樓,高聳入云,頂端淹沒在黑暗里,宿舍房間不算大,住一個人剛剛好,屋里擺放著唐呈言喜歡的書籍,還有他每次去超市下意識買回來的零食和水果,像是裝飾品被留在柜子里冰箱里,好像真有人會吃似的,他在閑暇時會習慣性去花店買一束新鮮的芍藥,是經年累月的習慣造就的,就像沙發旁和臥室里總是會有一個落地燈,散發著橙黃色暖洋洋的光圈,床頭柜上永遠放著一本小說或者詩集,沙發上會有一個毛毯。

唐呈言有些失神地看著這個酷似家的地方,處處生活的痕跡像是被人刻意偽造的,無論是那些嶄新的書,從未拆封的零食還是枯死的花,唐呈言坐在書桌旁,有時下意識看著沙發上的毛毯,會不自覺感到整個屋子像是一個手工藝品,自己只是付錢參觀的游覽者,卻想霸占這一方并非私人的共土。他與木子之間明明相距甚近,卻好像處在玻璃的兩面,手之所觸皆是冰涼,像他們初見時木子的手一樣冰涼,這不同的冰涼之間盡是未知,隔膜和不敢戳破的生疏與視而不見的真相,唐呈言在偌大的充斥著暖氣的房子里總覺得恍惚。

那棟大樓的某些燈滅了,有人從樓里出來,唐呈言的胃隱隱抽疼,他抓著大衣往樓下沖了出去,冷冽的寒風抽打在皮膚上,他才覺得清醒了幾分,慢悠悠在街上找一家熟悉的餐廳,打算吃個晚餐,結果剛一進屋,就看見了木子,在那里吃一碗餛飩,唐呈言點了一樣的餐,放到了木子的對面。

“好巧。”

木子聞言抬頭,有些驚訝,“你不是早該下班了?”

“唔,有些私事,還沒吃晚飯,胃有點受不住了。”唐呈言露出一貫溫和的笑意,木子點了點頭,又繼續吃飯了。

“今年春節回家嗎?”

“回家,這里又沒什么親人。”

“我不跟你一起,伯母會念我嗎?”

木子頓住了筷子,輕聲說:“會的吧,她很喜歡你。”

“那——”

“不過會習慣的吧。”木子放下湯勺打斷他的話,直直看著他的眼睛,像是下定了決心,“總要說清楚的。”她說完又低下了頭,狀似無意地繼續用勺子攪弄著碗里的東西,白色的皮漂浮著,內里的肉餡散了一碗湯。

唐呈言低低輕笑一聲,唇底一片苦澀的味道,他忍不住繃緊了嘴唇,木子捏了捏筷子,放下湯勺,“我吃好了,先走了。”

唐呈言下意識想握她的手,木子避開了,她逃也似的出了餐廳,往家的方向走,樓下散步道拐角的地方有些暗,木子的半邊臉掩蓋在陰影里,走得很急,唐呈言三兩步走到她面前,木子站定,呼吸還沒喘勻,裸露在外的手泛著不正常的紅,唐呈言伸手想碰,木子退開了,她偏著頭,看起來有些難過。

唐呈言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太冷,還是束手無策的最后掙扎,心硬得有些反常,“木子,你那么聰明,不會看不明白我的心思吧。”唐呈言的喉結動了動,艱難地說:“那天晚上我在,你是開心的吧。”

木子沒說話,像是默認了。唐呈言似是嗤笑,似是自嘲地笑了一聲,“我把房子留給你,你不懂我打的什么算盤嗎,可你為什么還是沒從房子里搬出去呢,戒指為什么明明摘了又戴上,洗手間里為什么還放著我的牙具,忘記扔了嗎?”

唐呈言咄咄相逼,紳士的外殼不知哪里去了,“木子,七年的感情,抽身沒你想得那么容易是嗎,我不比你大學那些男朋友好打發是嗎,整天糾纏在你身邊,你是厭煩多一點還是慶幸多一點,會不會有一刻也想回心轉意,想著就這樣過下去算了呢?”唐呈言說話毫無顧忌,幾乎失控,“我在感情這方面一向姿態優雅,誰見了都是說我唐呈言是個紳士,偏偏在你這里只能做個乞丐,只能乞食,只能做個小人,只能玩心機,卻偏偏最想讓看見的人他媽的看不見!”

木子化著精致的妝,卻還是肉眼可見的憔悴。

“胃疼的時候知道起來吃藥嗎,還是懶得出被窩忍忍就過去了,是不是躺在我們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夜里也會睡不著覺呢?”

木子臉色一片蒼白,她艱難地把目光投到唐呈言身上,晦澀的沉默像是數學里的求極限,誰都解不開。

“我沒抽身,看得見,會不想吃藥,也睡不好覺。”

許是木子突然坦白,唐呈言反倒不知所措,她的眼里閃著光,像是水,折射出五顏六色,唯獨沒有他喜歡的顏色,“沒想過打發你,唐呈言,我愛了你七年,沒愛過別人。”

木子握著拳,嘴唇微微抖著,她一開口,就呼出一口白霧。

“你的姿態一直很優雅,跟初見時一樣,我一直覺得,你是紳士,現在也這樣覺得。”

遛狗的人都睡了,這么冷的天,狗都懶得起來,街道里只有陌生的霓虹燈和黑黑白白的車來回躍動。

“唐呈言,我一直看不得你的妥協,因為你明明可以比誰都好。”

“你現在的樣子多好。”木子看著他,輕輕笑了笑,頭發被風糊在臉上,扎得她睜不開眼,蒼白的臉色又被吹得通紅,像是凍傷了。

這么狼狽的木子,若是以往,唐呈言大概就抱上去了。

他突然想起來求婚那一天,為什么愛你這兩個字沒說出來呢,是因為那天的木子也像今天這樣,太認真。

他怕太輕浮,太隨意,這幾年他糊弄的太多,無法正面回應的就避重就輕,含含糊糊,玩笑似的說著喜歡,說著一輩子,就跟呼吸一樣簡單,跟喝水一樣吞咽之間。他輕浮起來,逃避起來,糊弄起來,木子就自然閉了嘴不再提,給他留足了面子,也在給他機會,他得以一直躲著,以為自己可以一直躲著。可是那天他突然意識到不能不真心,怕后來的真心也被當做過去的玩笑。

長時間的表演真誠,讓他忘記了怎么真的真誠。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游走在真實與虛偽之間,又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強力掩飾,選擇逃避,在真實和表演之間無時無刻不更換面具,一邊做君子,一邊做小人,一邊做紳士,一邊做流氓,一邊張弛有度,一邊進退維谷。

木子早就看透了,他還自以為良好,還在惱兇成怒,或許他早在某個面具更換的瞬間,就忘記了哪個是面具,哪個是自己。就像被迫逃避的人習慣了逃避的生活,會忘記自己最初逃避的原因,把逃避的生活當做真實的生活,把逃避的自己當做真實的自己,然后為了維持平和的假象,為了說服自己,去指責自己真實世界里的人不夠妥協,不夠現實。

唐呈言突然在頓悟里極度自卑,覺得自己無比骯臟,卻又恍惚覺得合乎尋常,就像一個普通人拿著足夠的錢進入奢飾品店,極力裝出平常的樣子,擺出常客的姿態,實則滿心惶恐,極度不安,哪怕付得起錢。

木子一直在心軟,或許也在自我欺騙,才讓這段或許不該這么長的感情持續了七年,唐呈言突然生出一份期待,那這次呢,會不會也心軟呢,還是已經到最后的界限了呢?

唐呈言不知道自己此刻有沒有戴著面具,他已經分不太清了,他循著本能問道:“為什么要解釋呢?”

木子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因為你不妥協的樣子很真實,自我貶低來換取我內疚的樣子又很不紳士。”木子低低笑了一聲,讓唐呈言恍然覺得他們還在上大學,“碰巧的是,這都是我以前最喜歡的樣子,我覺得你也會想,輸也輸得明白吧。”

唐呈言愣了一下,他以為木子喜歡的他,和木子喜歡的他,一直不是同一個他,反而恰恰相反。

生活真是鬧劇,唐呈言想仰天大笑,卻又覺得如鯁在喉,木子看起來已經把想說的話說完了,似乎一抬腳就要就此分道揚鑣了,木子木子還沒動,是不是不想走,還是要說一句再見?

他前進一步拾起木子垂在身側的手,被冰了一下,涼得刺人呢,“那你呢,贏了嗎,還是跟我一樣輸得不明不白呢?”他輕輕握著木子的手,感受到手指輕微一抖,他沒在意,像過去七個冬天的雪季那樣把暖熱的手套套在她的指尖,一點一點覆蓋住所有皮膚,把那冰涼捂得溫熱,唐呈言露出一個牽強的微笑,“木子,希望你——”唐呈言頓了下,又努力把這微笑維持到一個不太狼狽的自然程度,至少不會像第一次見面那樣不知所措,“也永遠不要勉強自己。”

木子安安靜靜,沒有把手收回去,任由唐呈言握著,唐呈言卻松開了,木子盯著自己匆忙落下的手套,突然開口:“唐呈言,我要辭職了,要離開這里,要接著上學,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社會和學校之間,似乎只隔了一道敞開的門,又像是隔了一堵通天的墻,里面的人不敢出來,在束縛里自由,外面的人不敢進去,在自由里被束縛。

“我知道了,就不送你了。”



唐呈言離開了,木子握著凍得發麻的手指,溫熱一點點漫上指尖,又一點點退去,她把留有余溫的手套輕輕裹在臉上,輕輕眨了眨眼,有什么冰涼的晶體落在臉頰上,可是還沒到下雪的季節吧?

唐呈言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里風大,他突然發覺自己出來得太急,忘記了穿羽絨服,他越走越快,突然跑了起來,無人的街道,跑得很快很快,要下雪了吧,為什么月亮還在,要到哪里躲雪呢?



由于沒穿羽絨服大晚上吹風,唐呈言第二天意料之中的發燒了,連著幾天低燒,帶病上班,請水子吃飯這件事被迫取消了,水子似乎毫不在意,甚至晚上順理成章地來到他家里照顧他,在他幾乎沒用過的廚房開了火,熬起了粥。

唐呈言看著水子的背影,突然想到有一次應酬的場景,當時自己在酒桌上把奉承的話說得跟白色鵝卵石一樣圓滑剔透,一眾領導聽得不亦樂乎,跟看什么獨幕戲似的看著他,饒有興趣,跟演員打賞似的夸他能干,說他能力超群,前途無限,一晚上唐呈言一口菜沒吃,酒一杯杯下肚,屁股幾乎挨不到椅子,敬完這個敬那個,喝得爛醉,坐在門口,時不時服務員端菜填酒,熱風總能激得他渾身打顫。也許是得罪了什么領導,請人吃飯贖罪,喝酒表誠,具體因為什么,他竟然完全想不起來,只記得后來門口的風一直烘烤他的背,他煩躁地想踢桌子,一回頭,看見木子站在門口,不知站了多久。唐呈言醉得厲害,沒人扶他,木子進來,把唐呈言的腦袋輕輕攬進胸口,手掌捂著他通紅的耳朵,跟那些人說著什么,唐呈言最喜歡木子抱他,此刻卻莫名鼻酸,偏著頭躲懶,再不愿意說一個好聽字。

木子是技術崗位,職位不算高,也不算低,跟這些領導并無所謂交情,不知道除了客套話能說什么,但唐呈言在說話的間隙每每抬頭,木子總會低頭沖他溫柔一笑,然后手指輕輕揉他的耳朵,后來大概是有人起身,幫木子一起把唐呈言送到電梯口,那時唐呈言整個人往木子身上靠,不樂意別人碰。到家之后,木子站在廚房給他煮粥的樣子,與現在的水子幾乎要重疊,唯一不同的,就是木子總會扭頭看他,兩人視線交融,木子就會溫柔一笑,唐呈言趴在桌子上,被木子攬著,昏昏沉沉喝粥,昏昏沉沉喝水,木子的胸脯那么溫暖,讓他睜不開眼,不愿意離開,直到昏昏睡去。

在夜里驚醒時,他發覺木子還坐在床頭,他睜不開眼看看是幾點,床頭燈光線溫和,他眼睛瞇一條縫,看木子的身影籠罩下來,吻在他的嘴唇上,濕熱的咸澀的淚水在起身時滴在他的唇縫里,唐呈言后半夜頭疼欲裂難眠,卻始終閉著眼,木子坐在他身邊,時時吻他。

唐呈言不知道木子流淚的原因,也許是不想知道刻意不去想,刻意裝睡不去看。

只是后來木子打趣說想跟他換職位的樣子,讓他起了想結婚的念頭。



后來跟水子應酬時,已經不再那么狼狽,他怎么樣阿諛奉承,假笑撐臉,水子總會夸一句他舌燦蓮花,妙語連珠,紳士知禮,唐呈言對著真誠的夸贊卻笑不起來,也許是后來喝不醉,他偶爾也在清醒時忽略回應,讓自己好受一點。

廚房傳來飯香,水子把菜和粥端過來,唐呈言看著,覺得水子似乎永遠都是一副熱愛生活的樣子,好像沒什么求而不得的事情。

“水子,你為什么會喜歡這個工作呢?”

“不喜歡啊。”水子笑得很不走心,“我說過我喜歡嗎?”

“你大學不是學這個專業的嗎?”

“不是啊,我大學學的是保護生物,環境保護之類的。”水子語氣隨意極了,像是在談論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那是不喜歡換了方向嗎?”

“不是,我挺喜歡我的專業。”水子很平靜地說,“但是它沒有出路啊。”

唐呈言皺了皺眉,“那你怎么會——”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開口。

“你想問我為什么會進這個公司?”水子笑了笑,給他稱了一碗粥,“我爸把我塞進來的。”

唐呈言頓了一下,換了個話題,“環境保護,如果繼續考的話,不是沒有前途吧。”

“挺喜歡,只是當時挺喜歡,真往深了學,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喜歡。”水子若有所思,“再說,我爸也不會在意這些,他不支持我考研,覺得沒前途,我畢業又找不到對口工作,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至少有個歸宿。”

唐呈言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水子反倒不在意,繼續說:“你知道嗎,在上大學的時候,我特別羨慕一個人。”

水子看著他,“我很羨慕木子學姐。”唐呈言驚訝地看著她,水子毫無負擔地笑笑,“我知道你們大學期間談過戀愛,木子學姐的對象可多了。我知道你,是因為你在學校比較出名。”

唐呈言苦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跟她喜歡的木子學姐談了七年,還在今年分手了。

“木子學姐沒有很出眾的長相,說一句不太自謙的話,甚至沒有我漂亮,也沒有很特別的性格會招人喜歡,可是她周身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會引人靠近。”水子似乎陷入回憶,嘴唇微微抿直,“她的目標性太強,含而不露卻又處處顯露鋒芒,看似不在意卻又異常執著,我常常迷茫,但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卻隱約覺得自己也是有方向的。”

水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看了唐呈言一眼,“可能你這樣的人不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是很難受的。”

唐呈言笑了笑,“木子大二的時候可不是你說的這樣,那時候她也是無頭蒼蠅,甚至自暴自棄,可能也是因為這個才談那么多場戀愛的。”

水子眼里閃過一絲驚訝,唐呈言不好意思說,木子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跟你在一起,會產生一種自己也有方向的錯覺。

“但是有一點我不太認同,我認識的木子,在面對迷茫的時候,雖然帶著自暴自棄的面具,實則姿態優雅,在自己生活里找不到的方向,會試試從別人的生活里找找看。”唐呈言說著不禁苦笑,他自己當時不就是利用木子這樣的心理去誤導她。

“那你當時為什么會喜歡木子學姐?”水子看著唐呈言的臉色,扭轉話題。

“大概是一種征服欲,木子對待感情,總有一種可以隨時抽身的感覺,讓我覺得很新鮮。”

“你是為了新鮮感跟她在一起的?”

“顛倒了,我是因為跟她在一起才產生新鮮感的。”

“那新鮮感過去你們才分手的?”水子眼里閃著八卦,完全沒感受到一個剛徹底失戀的男人的苦楚,“是你提的分手?”

唐呈言沒說話,水子識趣地沒再追問,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前幾天你來我家吃飯我拍了照片發朋友圈,木子學姐給我點贊了。”

唐呈言扭頭看她,水子似是沒注意到,自顧自說,“然后我給她發消息說我在追你,問你們大學時在一起的事,問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怎么追才好。”

水子把放溫的粥放到唐呈言面前,托腮看著唐呈言,“她說你大概率不會接受主動追求的人,如果遇到喜歡的人你會自己去追,因為你不喜歡被動,然后她說,在一起的時候,越跟你相處,越覺得你是一個完美的結婚對象。可惜她說自己恐婚,還好這樣,因為我現在也這么覺得。”

“她沒告訴你我們什么時候分手的嗎?”唐呈言適時開口,語氣多少有幾分急迫。

水子聞言愣了一下,“水子學姐談對象不是從不超過一年的嗎,你們不是大三分手的?”

唐呈言把無意識坐直的身體又靠回枕頭上,目光看著吊燈,聚焦渙散,語氣無波無瀾,“也是呢。”

水子看著他心不在焉的樣子,狀似無意地問道:“我記得你似乎沒有對象,所以我才追求你的。”

唐呈言看她,水子大大方方說出自己的疑惑,“可是你手上的戒指,雖然不像婚戒但也不像裝飾品,看起來已經很久了。”

“我自己買的。”唐呈言笑了笑,“戴習慣了。”

水子一臉不相信,到底沒再問。

過了一會兒她又想起什么地湊上去,“你今年過年回家嗎?”

“回啊。”

“父母催婚吧。”

“催啊。”

“帶上我吧。”

唐呈言下意識想說好啊,生生咽了回去,問了一句:“為什么?”

“我幫你解決問題啊。”

唐呈言挑了挑眉,笑侃道:“水子,你今晚上面具掉了呢。”

水子也笑了,“我戴面具了?”

“你今天跟以往都不一樣,怎么說呢,很真實。”唐呈言看著水子笑著的眼睛,直言不諱道,“以前你一直在告訴我你多么喜歡我,還為我做了那么多事,但作為一個談過戀愛的人,你做的每一件事我曾經都做過。”

“你工作期間也談過戀愛。”水子似乎心情更好了。

“是啊,按你追我的方式追到的人。”

“那我能追到嗎?”水子笑著看他,語氣玩笑又認真。

“水子,你其實沒那么喜歡我吧。”唐呈言挑眉道。

水子聲音都輕快了起來,“我以為你會現實一點兒呢。”

“你難道覺得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可以說真話嗎?”

“還沒在一起就要說假話了嗎?”

水子噗嗤一笑,毫無負擔地說:“我也覺得你是一個不錯的結婚對象,你看你有能力,長得好,肯定也有存款,工作體面,家離得遠瑣事少,人品也好,又溫柔,有上進心,總之,優點一大堆。”

“你不擔心我沒有房和車?”

水子點點頭又搖搖頭,“一開始會,相處下來就不會了,你這樣的人,不會結婚的時候完全拿不出資本,處在被動的地位。”

“這也是木子跟你說的?”唐呈言挑眉。

“我猜的。”水子嘻嘻笑道。

唐呈言也笑了,“你年紀不算大,這么想結婚是為什么?”

“那你想結婚是為什么嗎?”

“我沒想結婚。”

“我覺得你是想的,一個人待在陌生的城市,做著不喜歡的工作,晚上回家還要面對空蕩蕩的屋子,吃飯都要點外賣。”水子輕聲說,“這樣的生活是很痛苦的。”

唐呈言避開水子的視線,埋頭喝粥,“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也是很痛苦的。”

“我覺得我還是喜歡你的,至少喜歡你大于我認識的其他男人,再不濟,以后不幸福也可以離。”

唐呈言看著她,“我們是同事。”

“結了婚我就辭職。”水子靠在椅子上,“雖然經濟獨立很重要,但是我真的不想工作了,以后真離開了,我爸媽不會看著我餓死。”

“你真是通透。”

“你也想有人接你下班,有人給你做飯吧。”

“你這樣的生活過久了也會厭煩吧。”

“那是以后的事,我現在不像想那么多,要是真的無聊,再說,辭了這份工作,我也可以找其他工作,我可不想伸手跟你要錢。”

“你這是已經在幻想我們結婚的生活了?”

唐呈言不說話,水子一副勢在必得的表情。

“帶我回家吧,我會是個不錯的結婚對象。”



唐呈言沒接受結婚的提議,但他帶水子回家了,不是因為想假裝男女朋友,而是水子說過年不想回家,也不想一個人在這里待著,她請求的話說得真切,唐呈言也不夠堅定,他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在電話里跟家里人介紹水子,父母很支持,只母親提了一嘴木子,被父親制止了,說兒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經變化了。水子很聰明,做的每一件事會產生的效果算得清楚,每一步都不緊不慢,也許分寸感太強,唐呈言不反感,或許是他又戴上了面具,那個面具說他不反感。

唐呈言和水子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間風大,遛狗的人把狗繩連同手藏在袖里,半張臉蓋在圍巾里,頭藏在帽子里。

水子的手插在口袋里,時不時走慢了,就加快一點一點兒步子,最后她試探性伸手,去碰唐呈言裸露在外的手,還沒碰到,唐呈言就把手插進了口袋里,水子停下了腳步,唐呈言扭頭看她一眼,似乎是等待,“唐呈言,你同意我追求你了嗎?”

唐呈言遲疑片刻,說了同意。

水子笑著跑上來,把手插進唐呈言的口袋里,手指指尖微涼,唐呈言下意識握緊,偏開了頭。

路燈越來越亮,在大雪裹挾黃昏時次第亮起,在綿軟的雪里留下一叢叢亮色,人走過就留一份陰影,離開時不留痕跡,只有腳印作數,證明有誰來過,似乎只有雪會在意誰走過,路燈不在意。

唐呈言握著水子的手,一點點捂熱,在梧桐鋪開的行人道上往前走,從一個戒指,到兩個戒指。



“你知道嗎,我見的大多數人都是假紳士,刻意偽裝出一副對生活游刃有余的樣子,在被迫選擇里尋找安全感,裝出一份盡在掌握中的樣子。

就像一個從小生活在小偷家族的人,就算有一天知道偷東西是不對的,他只要還生活在這里,就很難放棄成為小偷,知道是一回事,改變似乎是不太相關的另一回事,很少有人能真的做到放棄和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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