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火車:火車來了。歲月也來了。真的,歲月如同萌芽的春芽,在樹枝上掛著露珠。而外婆的唐村,外婆從唐村來到金華城之外的地方,看著火車,聽著一聲聲的汽笛的呼喊,從遠方的地方,一直往著北郊的地方開始而來。外婆靜靜地,外婆怔怔地,憔悴的樣子,已經釋放了來自土地的味道。真的,外婆熱愛土地。因為土地的味道太好了。土地擴散著抑郁的味道。從馬匹的腳印上,從牛糞便上,從濕漉漉的人的腳把梯子上,從滑落的土卡拉上,從大蔥上,從棉花上,從糞蛋之上,一只只滑下來的蜘蛛,飛揚著冕旒般的簾幕,從綿綿的密密麻麻的地印上,一聲聲的鳴叫聲,將遠處的火車帶來,靠著街邊的火車站,我們的金華西站,火車停下來了。
是的,外婆已經站在了西站的外面。火車西站,此刻的風雨吹來。繁華的城市,繁華的螻蟻,繁華的建筑,繁華的東街邊上的小教堂,繁華的西街邊的小廟宇。真的,在金華城,什么樣的建筑工程都有。有了遼闊的木偶一般的死豬,有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們。大家一同按住了自己的腳印。外婆站在西站外面眺望著火車。
來往自如的火車。火車外面,沾滿了泥土糞蛋一般的棉蟲,而在火車里面,那些流浪一般的人群,那些息壤的眼神,那些黑眼珠,那些流露出一絲絲的恐懼氣息的人們。他們躲避在火車里。在無數的數不盡的火車上,那些覆蓋了野地上的游絲啊,那些從草原的北方來到南方的故事啊,數不完我的故事,講不完的外婆的故事。外婆裁縫鋪邊緣,外婆的編織草鞋的地方,外婆割舍不了的唐村的棺材鋪,外婆走不完的無限長的鄉土的狹路,外婆的下不盡的雪。斟酒的外婆,上了酒店的外婆,上了壽生酒的外婆,從地下的酒館走上來的外婆。
數不完的饑餓,數不完的節奏,聽不清的呼喊,一陣陣的急雨,落在地上。從火車的汽笛聲里,從火車進站的那一刻,我的外婆,已經聽到了遠方吶喊的聲音。
因為這是在西站。遼闊的炊煙,蓋住了西站的遼闊聲。我的火車西站,繞著炊煙的地方,停停不住的地方,從一朵朵的桃花開始,從一塊塊的石頭開始,打擊在火車上的數不清的人們的眼睛,他們從眼睛望出去,動了一生的驚呼,動了快慰的吶喊,動了牡丹江一般的來自北方的返顧和哭泣,而我的北方,繞著炊煙的老爺爺,繞著外婆的北方的老爺爺。真的,我的數不完的老爺爺,我的哭不完的老奶奶,我的講不完的老媽媽。于是,在外婆躲避的閣樓下,在外婆登上的樓閣上,在外婆走下來的數不完的公園和花園之外,我的外婆,從生硬的地方拉出一顆顆的吼住的趟過的果實,從一株株的桃花樹上,開始了繞不開的故事。而我的外婆,孤獨地站在火車西站之外,不玩的猴子,幾只繚繞的蚊子,幾畝蔓延開來的繞不開的大面積的西站之外的荒野。是的,外婆繞著火車一路走在去,走在綿軟的暮色上,不完的故事啊。
外婆的火車:從火車追問去,從火車的高頂上掰開手腳,從牛馬的腳印上來看我們的火車西站。真的,外婆繞著西站走了好幾圈。一圈圈的街道和綿延的城市。繁華的街景上,上了門外的挖掘的泥沙,泥土一塊塊的,挖了下來。而火車一直在呼喊。火車從千里之外的地方奔馳而來,在金華城之外的一公里之外,已經帶來了牡丹江一般的撕喊。
而火車,不斷地吶喊著。火車,從叩擊的土地上彌漫開了。
沿著街邊的火焰,開不見的地方,數不完的街區,一曲曲的紙雕,一陣陣的斟酒聲,夫子之言,已經擺在了金華城。而火車西站,幾乎烏黑的地方,莫測的深淵,還了斟酒之外,我的外婆,幾乎在哭聲之中,幾乎在躲不開的烏黑的影子之下,從彌漫著的痛苦聲,從劫數之外,將外公的頭頂上的頭發徹底拋開。而那時候,我的外公還在十里牌樓豎著肚子,在饑餓之中包房著一戶戶的人家。外公的青春歲月,幾乎也在期待著火車。
而我的外婆,在她的青年歲月里,更是幾乎日夜祈禱著火車的到來。鐵軌一聲聲地扣壓著大地。真的,非常霏霏細雨的大地,非常飛出鐵軌的叩擊聲,一陣陣的急雨落下來,打擊在鋼軌上,扣壓著的鐵軌,一聲聲地打壓著濕漉漉的土地。而外婆幾乎是在無法擺脫的地方開始了自己的撕喊。外婆結束了自己的歲月。舊歲月,外婆幾乎日夜從唐村奔跑出來,站在西站的邊緣,看著鋼軌上起伏的鄉村,一眼望出去,幾乎是無限的道路,幾乎是數不完的河流,在北方和南方之間來回穿梭。日日夜夜,流淌的婺江,幾乎動搖了無數的屬于外婆的夢境。
外婆的火車:外婆數著自己的夢境。外婆數不完的自己的夢境。夢境完不了。
真的,幾乎是無數的烏黑的夢境。站在西站的外面,眺望無限高遠的天空。天空淡淡了。天空中的白云,如同變幻無定的羊群,如同變幻萬千的馬群,在不玩的故事里流淌。而外婆,幾乎是入夜了。她還站在北郊之外,站在火車必經的郊野之外。她聽著鋼軌的叩擊聲。她看著鐵軌延伸著的方向。
一直是這樣。
永遠是這樣的。
北方的牡丹江。奔涌而來的北方的火車。沿著北方的大地,奔馳而來的火車,拉著它自己的汽笛聲,在入夜和黎明之外,在北方和南方之外,在繁華的金華城之外,外婆幾乎放大了自己的一生的風景。而當風景邊緣的火車猛地叩擊著土地。那土地痙攣的一刻,我的外婆,她的一生,似乎都被寫在了土地之上。當鐵軌無限地延伸之后,火車又要進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