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都沒想過,再一次踏上這個西北的城市會是因為楊先生的婚禮。
下了高速以后我就醒了,坐在大巴車上一路看過來,這個城市比起五年前簡直可以說是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多老的居住區都改成了商業街和民俗巷,傳統的民族建筑和富有設計感的商業建筑交相輝映。我第一次為這個城市悠遠古老的歷史而感到詫異。
“楊先生要結婚了!”。
一個月前我被這條消息包圍了。幾乎所有跟我和楊先生有過聯系的人都在通過各種方式向我傳達著這個消息。高調的姿態,讓我誤以為這些都是楊先生的精心安排。
一開始,我打算不理會這些,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就過去了。可是鋪天蓋地的消息和霸屏的朋友圈讓我無處可逃。它們仿佛在向我說著同一句話“你逃不掉。”
照片上的楊先生比五年前胖了許多,這就讓他唯一的身高優勢都不那么明顯。新娘一看就是本地的姑娘,濃厚的妝容掩蓋了臉頰上原本的紅潤色澤,在燈光和ps的修飾下微胖的身材也變得玲瓏有致。我不止一次的看著那張結婚照感嘆如今攝影修圖技術的高超。連我那個閉塞的西北小城中,都能制作出那么精致的照片。
和曾經的同學說起這一感受時,他用一種“不要老是覺得外國的月亮比較圓!”的語氣對我說說:“如今這里不再是五年十年前的樣子了,發展很快,出門不帶錢包也能打車吃飯,你不要小瞧了。”
的確,我對于這個城市的印象只停留在五年前,行人透過圍墻可以看到塑膠操場和操場旁邊那棵近百年的柳樹,學生們有什么事總愛說一句“那好啊,操場邊大柳樹底下見。”;體育課總愛偷偷的從學校鐵質圍欄的縫隙鉆出去買東門的燒烤和南門對面的珍珠奶茶,出了校門往南走到十字路口會有唱花兒的老人,唯一的一家大型超市開在市政府對面的步行街上,周末經常會去逛超市然后逛完一整條街走到那一頭吃一家名叫不麻不辣實際上又麻又辣的麻辣燙。
這就是我對這個曾經待了四年的城市所有的記憶。
如今學校的圍墻改成了紅磚墻,從外面再也看不到學校里面的光景;唱花兒的老人被跳廣場舞的大媽取代;超市和商業中心開了一家又一家... ...
住到酒店的時候時間還早,我放下行李打算出去走走,接到了楊先生的電話。他告訴我這里剛好舉辦第一屆旅游節,有很多當地特色小吃是我喜歡吃的,說要帶我去吃。我一想在婚禮前夕打擾人家新郎好像不太厚道就拒絕了他的邀請決定一個人出去走走。
學校南門的珍珠奶茶店依然還在,店面擴大后又加了水煮小吃。香草珍珠奶茶和柳橙刨冰是我和楊先生的夏季日常,冬天換熱的,買一個紅薯能在手心里捂一個早自習,然后一人一半吃掉。
總是喜歡去剛進校門的小花園溫書,除了春天的玉蘭夏天的牡丹和秋天掛滿樹枝的核桃,冬季放在花園兩側一青一白的石頭更加醒目。老師們說這叫左青龍,右白虎。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里面包含的風水意義,只是覺得就連一塊石頭,都能有這樣的意義。我的學校真是了不起。
我和楊先生坐在石頭旁邊,聊喜歡的城市說向往的職業。那時候我喜歡老師站在講臺上揮灑自如的講課,楊先生夢想著有一天背個包掛個單反全世界流浪。我嫌棄楊先生沒出息喜歡流浪,楊先生覺得我喜歡安穩沒追求。如今,站在講臺上蠟炬成灰的人是楊先生,我沒有掛單反,卻一年四季來回奔波。
無數次,我都能看懂楊先生的欲言又止,明白他的小心翼翼。卻都轉過頭,望著另一個男孩子,他有著最完美的側臉和最好聽的聲音。我的遠方,只有他,沒有楊先生。而后來我追著少年的腳步漂泊遠方的時候,楊先生守在講臺,風聲刮過一陣又一陣的腳步聲,卻從來都沒有一個是我的。
高中畢業以后的我們各自在不同的城市,偶爾我會在深夜接到楊先生的電話,聽喝醉酒的楊先生絮絮叨叨,依舊不提愛情。
大學里最后一次通電話是畢業前一天,楊先生依舊喝的醉醺醺,我也喝的眼神迷離。迷迷糊糊中好想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說
“上了大學以后你沒回過臨夏吧,改天我帶你去看看。”
“那邊現在修的很好,你應該去看看”
... ...
“我喜歡你,涼涼。”
在聽他說了“喜歡你”三個字以后,我的酒意瞬間清醒了大半。我知道楊先生一直以來對我若有若無的情愫,只是他不說我也假裝不知道。心安理得的接受著他的關心,自欺欺人的把他放在朋友的位置。我不喜歡他,所以無論特有多么優秀或者貼心我都不會和他在一起,只是那層窗戶紙一旦捅破,兩個人就真的連朋友都沒辦法做。而且那時候的我已經找到南方的工作,去追逐那個完美側臉的男孩子,無法安放這樣一份深沉厚重的感情。所以我在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坐上了南下的火車,順便從他的世界消失。
我就這樣自以為是的離開了,覺得只要我不主動聯系,時間長了他就能慢慢淡忘,他會有一個如花美眷一起路邊灶臺。或許等我那個倒是幾年以后我們帶著各自的孩子再次相遇,到了那時候,一切的深情都化在一句“好久不見,別來無恙”里面,微笑帶過。
環境變了這么多,這里的人們依舊是一副閑散從容的自在模樣。年少的時候總是不甘于寂寞,渴望轟轟烈烈火花四射的生活,所以當年看這里的人們,把所有的時間都消磨在雞毛蒜皮和柴米油鹽上,為了兩毛錢和賣菜的大媽討價還價,想省時間下館子吃飯到最后發現花的時間比在家里吃花的多,遇到集市才會擁擠一次的公交車上人們隔著一整節車廂打招呼聊天。這里依舊閉塞,滯后。無論是租房子還是看病,人們依舊相信熟人,而不愿意尋找更快捷的辦法。走在街頭,腳步總會不知不覺的慢下來,看看綠化帶中被灰塵掩蓋的花,小心繞過腳底下貓狗的糞便,下雨天更要注意人行道上翹起來的地磚,因為你稍不留心,就會被里面的泥漿濺個滿身。
楊先生不止一次的告訴他看這里的人們總有一種沒洗臉的錯覺。就連在機關上班的干部,清早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他說他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他要走出去。至于后來他留下來的原因我沒問過,人生這么長,每時每刻都充滿了變數。而且,現在看來這個小城真的有一種鬧中取靜的獨特魅力。
我只是告訴過他,無論身在何處,都不應該放棄了對生活的信心和追求,假如有一天走進深山與世隔絕,那就坐看云起;身處繁華鬧市,那就踮起腳尖觸摸陽光。我告訴他,只要自己內心足夠堅韌豐盈,就不害怕人事的變遷。
我有點開始喜歡這個小城市了。在見過了許過人工堆砌的高樓,聞過無數化學合成的香味以后,我開始迷戀這個小城市獨有的泥土氣息和陽光純粹的光線。這里還有我多年的好友,明天他就結婚了。
突然間,我又產生了一種逃離的沖動。新娘干練大方,完全不似我一般猶豫遲疑,我看到酒店外面楊先生忙碌的身影,身旁的巨幅照片里,他和新娘都笑的很燦爛。我想,我真的不應該去打擾這樣的幸福與美好。
我在寒冬的深夜醉過酒,早春的街頭追過日出。當我從一個喧鬧的城趕到下一個孤寂的鎮,心無數次的充盈然后化為塵埃。而那個說要帶我回去看看的男孩子,他終于要結婚了,他還請我去見證他的婚禮。我依舊想逃離,不敢面對多年的感情。
我在返程的火車上收到了楊先生的短信,他說是因為我說不能放棄對生活的追求,才有勇氣接受現實的安排娶妻生子,他想讓我知道,無論身處何種境地,他都能夠隨遇而安的生活。我告訴他我知道他現在過得很好很幸福,這是我一直以來都希望的。我把那張他在酒店外面忙碌的照片發給他,只希望他能一直這么純粹的忙碌著,幸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