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這一生,僅有59天,這一世,生在冬季即無緣春季。壽命不足兩個月的海鯰魚,要將人類的8分鐘壓縮為1秒鐘。在蔚藍與深藍混為一色的海洋里,海鯰魚用足時間,拼盡力氣,狂飆速度,一刻不停地追逐、追擊,直到誤食魚餌,被魚鉤撕扯著變形的嘴巴,拽離水面,飛向藍天和天堂……
冰凍的魷魚,似乎為即將再次重返大海而激動盈眶,淚珠滴答成淚線,點綴在通往大西洋海岸的彎曲沙路上……
這是一個悠閑的傍晚,西方霞光如炭,殘陽似箭,駐地西面的大西洋嗚咽如常。
暖色的夕照,如同灑出的魚湯,蘸滿在一隊有著黑發黃膚的人的全身,眉頭滲出的嬌嫩汗粒,被一陣強盜似的海風掠走。他們索性赤腳踩在疏松柔軟的沙地上,留下一串深淺不同、大小不一的腳印。而藏在微細沙粒中的殘破貝殼,直撓腳心,撩得人興味盎然。
那只用麻繩吊著的冰凍魚餌——魷魚,將興奮的淚水揮灑一路,直通海灘。
聽人說,在這原始的海岸線上,海魚多得讓人難以置信。坊間流傳,某位垂釣者,當用魚鉤掛住第一只帶魚時,第二只就迅速咬住第一只的尾巴,第三只又毫不猶豫得咬上第二只的尾巴,以此類推,直到累得人的手發抖,差點被齊心協力的帶魚給扯進海里。這個故事,除了告訴人們“團結就是力量”外,更重要的是證明這里魚多。就在去年,三個人去海邊釣魚,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就收獲了130多公斤。駐地的人甩開腮幫子,晚上魚湯、早上魚凍,花了數天才消耗完。于是,有的人也幻想著——手累得發抖,腮幫子撐成球……
說話間,這群人已到達海灘,涼風從海上迎面吹來,風驅趕著浪,浪攜帶著沙,一遍遍、一層層堆積在海灘。褐色卻如同干柴一樣的螃蟹,邁著修長的腿,結著成群的隊,撿拾著魚尸遺骸。這些幾乎無肉的螃蟹,反映迅速,行動敏捷,無人能捉,除非巧設陷阱,才能捕獲。然而,即使費盡心機攢上一臉盆,肉也塞不滿牙縫,熱卡甚至不足以抵消因為捕獲而消耗的能量。
人們對這些鬼鬼祟祟的成片螃蟹視而不見,瞭望遠方,脫口而出——來得時候不對。一是風涼衣少,人冷;二是,天晚潮退,魚少;三是,魷魚做餌,少見。
可那只本來長眠于冰柜的魷魚已經完全解凍,10只爪子風騷得勾勒著浪的線條。為了對得起心情,為了對得起魷魚,眾人決定海邊垂釣。
……
這次損失慘重,一只魷魚在被碎尸萬段后,以魚餌的名義被分批丟入大海;一名生手將魚線纏得凌亂如麻,于是一臉內疚得望著兩個人在瑟瑟涼風中全程捋魚線;風太大,一只魚板被吹走,再也沒有回頭;……當天夜里,人們的鼻孔如同被魷魚的觸角撩撥一樣奇癢無比,嘹亮的噴嚏一直傳到大西洋的海灘……引得那只魷魚狂笑不已……
這次損了魚餌,丟了漁具,除了收獲了感冒的抗體外,還有經驗。有了經驗,就如同有了種子,早晚會開出成功的花朵。
又有一次,狩獵的沖動在血管中極速奔騰,然而,可想而知,用萬馬奔騰的心情去從事一項心平氣和的狩獵,只能空手而歸,徒增唏噓。
……
時過境遷,轉眼一年。
聽說廢棄的、早已沒有船舶停靠的老港,因為寂寞難耐,竟然招魚引蝦。這可是難得的絕佳垂釣之所。
防波堤如同強壯的衛士,馴服一波波桀驁的浪頭,迫使他們在港池里服服帖帖;一般的碼頭前沿水深都要達到8米甚至更深,這碼頭下的港池就為大魚留足了尺寸;而高樁結構的碼頭平臺下,則又是幸福的私密空間。垂釣老者捋著胡子仰天大笑:風平浪靜之地,魚蝦幸福之鄉,心平氣和垂釣,人間快樂不過如此!
雖然港口廢棄,雖說碼頭岸橋機也形同廢鐵,但畢竟廢鐵也是鐵,隨便撕下來一塊也能換點柴米油鹽。于是,手端AK47的武裝軍人如同防波堤一樣守護在大門口,隨時擺平“桀驁不馴的浪頭”,但對于垂釣者,則沒有阻攔之意。
順利進入老港區。通向碼頭的是兩條分離的棧橋,從一條棧橋上可以看到另一條棧橋的全貌,包括棧橋之下腐朽不堪的鋼支撐。有人擔心,怕這腐朽的棧橋禁不起汽車的重量,會因汽車的振動而突然崩塌。當遙望碼頭上停著碩大的四驅越野時,心又放回了肚子,忐忑通過。
碼頭三面全是垂釣者和捕魚人,垂釣者在于釣,而捕魚者在于魚,目的不同,方式也略有不同。用漁網者是捕魚人,用持釣竿者不是捕魚人就是垂釣者。還有簡潔得直接就用魚線,以手做桿。
對于這些沒有魚竿的生手,至少需要3米的碼頭前沿,扯著魚線,將魚墜在頭頂旋轉數圈,把握好時機,一松手,魚墜拉著魚鉤,魚鉤牽著魚線,雙宿雙飛,直鉆進海里。
第一根魚線因為用力過猛,飛離掌心,擁抱大海,沉入港池……
第二根魚線纏進了旁邊的漁網里,拽拉的重負感,以為釣到一只鯊魚……
拿起第三根魚線的時候,已無魚墜可用,只能拿出鑰匙扣當魚墜,但拽出來的時候,只有孤零零一只鑰匙扣,魚餌則已被狡猾的海魚笑納……
天色漸暗,捕魚人和垂釣者開始收攤。涼颼颼的海風將人們的熱情沖淡、沖散,直到一個提醒人們回去的噴嚏聲響起……
臨走的時候,熱心的黑摩爾漁民將釣到的無鱗魚、海蜇一并送給了即將空手而歸的人。
這次收獲的,除了無鱗海貨,還有中毛國際友誼……
這次意外的滿載而歸,讓人質疑——難道本地人忌諱的無鱗魚全找上門兒了?
有人提醒,下次應該用廢棄的螺母作魚墜。螺母呈球狀,中空,拋甩起來,風阻小,受力均勻,方向較易控制。
……
若干個月后的周日下午,約莫四點鐘,有人從修理間找了幾個沾滿油污的廢棄螺母。這次,因為老港碼頭空間有限,且棧橋存在安全隱患,人又太集中,垂釣位置就選在了就近的海灘。
因為是周末,海邊人不少,但分布不集中,有足夠的空間拋甩。
一個月前,一個當地老者嫻熟的釣魚技術早已深刻在人們的腦海中,經久不衰。之后的一個月中,人們腦子里仿佛插入了一盒錄像帶,反復播放著老者的熟練動作。弧線、角度、速度、時機,凝結著老者幾十年的醇厚經驗,在魚餌拋出去的一瞬間綻放出瑰麗的煙花。世間所謂“熟能生巧”、“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也莫過于此。
一群腦子安插著錄像帶的生手,循環放映那老者的動作,將帶著螺母和魚鉤的魚線,在黑色頭發的腦袋上,甩出一個比腦袋還圓的圈,把握好時機、速度、角度、弧度,一撒手,將魚餌拋出,一切自我感覺堪稱完美。糟糕,扔出去的魚線要么跟著螺母一個猛子扎進大海,要么與別的魚線扭打成一團亂麻。
一群阿拉伯人也饒有興致得加入了垂釣,本以為狩獵是游牧民族的強項,而他們卻不諳熟釣魚。雖有完美的動作,如同草原上用繩索套羊,卻沒有圓滿的收獲,幾只空魚筐尷尬得立在他們身后,張著嘴,打著哈欠。
正在人們焦急得等待第一只魚上鉤,海岸線的遠處,走來一位身穿綠色衣服的魁梧漁民,背著一個足有半米多的帆布大背包,手里輕松得拎著一只魚筐。那魚筐沒有隨風擺動,足見其收獲甚豐。當他看到有人使用螺母當魚墜,立刻鎖眉搖頭否定。因為語言不暢,索性直接拿出自己的裝備示范。
這是在海灘釣魚,與碼頭完全是兩碼事,不能再用碼頭上的垂釣方式來釣海灘上的魚。首先,單從海浪來說,海灘的浪頭要遠大于碼頭港池的浪頭;其次,從相對位置上來說,人和海平面基本處在同一海拔高度,不像碼頭那樣人高海低;再次,碼頭垂釣,魚鉤靠魚漂懸在水中,而海灘浪大,根本用不了魚漂,只能另辟蹊徑。因此,光溜溜的魚墜就失去了功用,而要使用特制的帶四個爪子的魚墜。這些爪子圍繞軸心呈90°分布,左右前后、東西南北,確保在任何一個方向能夠勾住外物。在使用時,將它和魚鉤一起拋入海里,因為重力沉入海底,至少有兩個爪子會緊抓在海底柔軟的沙地。這樣,一方面,確保了魚鉤不會因為海浪而被沖到岸上,另一方面,確保了人們可以持續施加一個在魚線上的水平力,保持魚線緊繃。一旦海魚撕咬魚餌,就會在扥直的魚線上產生異常振動,于是,反應快的拽釣者,就迅速大力收線,正好勾住貪婪的海魚嘴。
因此,在海灘,就不能再稱——垂釣,應改為——拽釣。
后來,熱心的漁民又告訴人們魚線的正確使用方法。應將魚線盡量散放在海灘上,才能避免紊亂;在有魚鉤的魚線另一端應盡量拴在海灘的硬物或者木桿上,才不至于讓半透明的魚線混入沙地中丟失;在魚餌的選擇上,最好使用新鮮的魚肉,并切成條狀,用魚鉤從一頭開始,像縫衣服一樣,連續穿刺,將魚餌牢牢固定在魚鉤上,以盡量不讓魚鉤暴露在外為宜,防止被眼尖的海魚識破。
找到了正確的方法,人們不再追求瀟灑造型的噱頭,而是根據場所,使用正確的魚墜、正確的魚餌、正確的拽釣方式,逐漸,正確的魚開始上鉤。
成功雖然沒被定量,但被定性了。雖然收獲不多,但終于在異國他鄉的原始海岸線上掉起第一批魚,足以反諷一年前那只狂妄的十爪魚……
夕陽西下,無聲墜落,霞光照得海浪波光粼粼,如同萬千有鱗的彩色海魚在抖動脊梁,引得人們戀戀不舍。晚上清蒸有鱗魚,這是對無鱗魚的最好拒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