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雒宏軍
父親六十五歲的時候,才有了自己的手機。
父親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大部分時間都是種菜、賣菜,一年到頭,扣去化肥、種子、澆地的成本,只是略有盈余。我們經常勸說父親不用這么辛苦了,六十多歲,在城市里已經算是退休,我們每個月給點零花錢,或者和我們住在一起都可以。父親笑了笑,不置可否,到了縣城,在我們的家里,像一個匆匆的客人,吃過飯,就急著要回家。看著他精神矍鑠,我們也不強求。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也就理解了那種故土難離的情感,不再多說,只是回去的次數更多了。
老人對家用電器天生警惕,總是不太相信,或者說對自己不夠自信,除了本山大叔說的“手電筒”之外,似乎沒有一樣。不,記得還有一個老式的電熨斗,大概有二十多年的歷史,現在也很少用了。家里的電器都是我們這些年一件件買回來的,電視機、電飯鍋、電磁爐,甚至節能燈、剃須刀,慢慢地父母也開始接受,畢竟有了這些電器,生活更加方便。雖然說現在的電器越來越智能化,可是面對各種各樣的按鈕,他們還是有些擔心,總害怕按錯了哪個按鍵,導致什么嚴重的后果,還要花錢維修。所以,除了電視機,能不使用的電器,就盡可能不使用。
為了聯系方便,我和妻子還是盤算著給父親買個手機。
手機早就已經成了再普通不過的個人通訊工具,可是父母總覺得家里有固定電話,買個手機也沒有多少用處。我們知道父親經常到縣城賣菜,雖說離家不是很遠,可什么時候回來總沒有個定時,有時候回家太晚,母親難免擔心,有了手機就可以隨時聯系,方便多了。
“再說,我們也不知道怎么使用。”父親說。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擔憂。
父親患有白內障,視力不好,手機屏幕上的字看不清楚,只能選擇功能簡單,鍵盤數字清楚的老人機。雖說手機不少,可是找到這樣一款適合老人使用的機子還真不容易。妻子在一家手機店看到了一款,屏幕很大,鍵盤也清楚,還有語音報號,看起來不錯,于是就買下了。又去移動公司辦了卡,充了值,就可以使用了。第二天是周六,妻子下了班,我們一起回家,順便把手機送回去。
父親一再說不用破費,可是把手機拿在手里,左翻右看,愛不釋手。還不停地問,怎么打電話,怎么接電話。
我給手機做了最簡單的設置。把鍵盤鎖的時間留長一點,老人撥電話總是要看本子,一耽誤,鍵盤又鎖了。鍵盤解鎖的時候,父親連續按兩個鍵總是間隔太長,于是讓他同時按住兩個鍵,先按上面,再按下面,就可以撥電話了。接電話設置成了任意鍵,只要隨意按一個鍵,就可以接聽電話。可是,忽然發現對父親來說,鍵盤鎖、任意鍵、菜單、返回,這些概念又成了問題,于是又回到最簡單的問題上:怎么打電話,怎么接電話。
我告訴了父親操作程序,他一遍遍嘗試,撥打家里的電話,聽到鈴聲響起,說:“就是怎么打電話的吧?”我連忙肯定。前一天晚上,妻子已經把常用電話號碼都存在手機上了,可是現在發現這對父親沒有多大作用,翻看手機電話本本身就很麻煩,更何況父親常常看不清楚。所以,還是老式的辦法,電話寫在本子上,想打的時候就去撥號。??解鎖,撥號,撥家里的號碼,撥我的手機號碼,一遍又一遍,父親坐在小凳子上,像個小學生,不停地提問,不停地嘗試,最終,可以獨自順利的完成了。我也如釋重負,就怕父親半途氣餒,不再使用。
晚上,回到縣城,發現手機上來了兩個短信,是父親的手機號碼。我很奇怪,怎么,父親已經學會發短信了?看了看內容,一個是一長串的逗號,一個什么內容都沒有,這才想明白,父親還在學習手機的使用辦法,大概又按錯了什么按鍵,把短消息發到預存的我的號碼中來了。連忙撥打家里的座機,一問母親,果然如此。“還在手里拿著呢,不舍得放下。”母親說。
過了兩天,我給父親的手機打了一個電話,鈴聲響起,卻沒有人接聽,按理說現在是吃飯的時間,父母應該都在家的。又撥了一遍,還是沒有人接聽。算了,大概父親沒有聽到吧。
又一個周末,我們全家一起吃飯,我問父親:“我撥了幾次電話,怎么沒有接啊?”
“我沒有聽到鈴聲響。”父親說。“有一次鈴響了,可是沒有人說話。”他又補充道。
“那你沒有按一下按鍵?”我問。
“沒有。我以為自己就可以接通的,拿在手里就行了。”父親說。
“你必須要按一下鍵的,隨便哪一個都行。”我說。
我們都笑了起來,父親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的眼睛酸酸的,一邊笑,一遍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