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總,沒想到你還喜歡這樣的小玩意兒啊!”
說話的是另一個公司的項目經理,剛剛我們言談甚歡,就新項目達成了合作意向。我起身送他出去時,他目光一掃,看見了我辦公桌上的小熊貓掛件,于是輕笑著調侃我。
也難怪他會發現。在一個莊重大氣的CEO辦公室里,出現這樣一個呆萌的玩偶,實在是太突兀而不合時宜了。
我聳聳肩膀,露出個無奈的笑容,沒辦法,我女朋友喜歡這個。項目經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道了聲別,走了出去。他一定是想,林總這么精明世故的人怎么會找了個少女心的女朋友,還這么怕她。
他這么想,也沒什么。少女心怎么了?少女心的你,多么可愛,多么美好啊!
你看,分手這么多年了,我還是不愿意改口稱你為前女友,仿佛堅稱你是我的女朋友,就能忽略你已經不在我身邊這個事實,就能當作我們依然在一起。
這個小熊貓掛件是你讓我去要來的。當時我們逛街,宜家在搞活動,這個小熊貓是贈品,你看到它很可愛,就走不動路了,非得叫我去把它要過來,你才肯走。我拗不過你,厚著臉皮去要來,你寶貝似的拿著,笑了一路。
我說,不就一個小絨布熊貓嘛,有什么好高興的?你兩眼放光的說,你不覺得它很可愛嗎?和我一樣可愛!看在小熊的份上,以后我們結婚了,買家具就來宜家吧!等我們有車了,這個小熊可以掛在車窗前,有了它,坐車的心情都好了很多呢!
這個是小熊貓,不是小熊,我沒好氣的糾正你。你犯了迷糊,愣了一下,眨眨眼睛說,小熊貓和小熊不都一樣嗎?我理科男愛較真的脾氣上來了,這怎么能一樣?你眼睛一瞪,伸手過來撓我,目露兇光的威脅我:“我說一樣,那就是一樣!你敢頂撞我,看我不撓死你!”
好吧,就讓你把小熊貓當成小熊吧!好吧,就讓我把變成前女友的你還當成女朋友吧!
2.
我隨手拿起小熊貓掛飾,去地下停車場取車。坐進車里,我把它掛在了車窗前。它搖來晃去的,形態可掬,真的很可愛,和你一樣可愛。
坐在車里,我沒發動車子,發了會兒呆。車的座椅是真皮的,柔軟又不乏彈性,坐著很舒服。只是少了你坐在副駕駛,車里顯得空曠,冷清,又寂寞。
我突然有點懷念曾經那輛綠色的小電驢了。在大學時,我就騎著它載著你東游西逛,去美食城吃烤串吃麻辣燙吃鐵板燒,去情人坡看流云看櫻花看被吻得滿面羞紅的你。
后來畢業了,我又騎著它去接你上下班。你說綠色是充滿希望的顏色,所以,你把它命名成新希望號。你坐在新希望號的后座,我懷里的空氣,變成傍晚的微風,越過我,吹向你。你的長發被風撩起,跳躍,飄揚。
有好幾次,中途下雨了,你撐開傘,遮著你,也遮著我。風把雨斜吹過來,你怕我被淋濕,把傘歪向前方。我瞥見有雨落在你身上,我假意生氣,說你的傘擋住我的視線,我都沒法看路了,讓你把傘往后挪。你嘻嘻笑著說,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怕我淋濕,那我這樣,不就淋不到了嗎?說著你就貼過來,我的后背傳來柔軟又溫熱的觸感,你的呼吸觸在我脖頸上,我心里涌起一股熱流,暖暖的,甜甜的。
3.
發動車子,我把車開出了地下車庫,穿過街口。在等紅燈時,我側過頭,透過車窗看了一眼街道兩旁的高樓大廈。
這兒是整個城市的中心,每天有數不清的人、錢和信息從這里進進出出。它就像城市的心臟,它的每一次跳動,都是在為這座城市輸送血液。
你一定想不到我真的能把公司開在這里吧。
大學畢業時,我沒有加入就業大軍,選擇了自主創業。當時我摟著你,指著遠處城中心的高樓,雄心萬丈的對你說,你信不信,總有一天,我會把公司開到那些高樓里去,到時候,你就是羨煞旁人的老板娘!你白了我一眼,你以為是開個火鍋店啊,還老板娘?快叫我董事長夫人!說完自己就先笑起來,倒把我也逗樂了。
那真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歡快時光啊!生活還未展露它的崢嶸,我們還停留在最美好的模樣。
可惜,好景不長。我討厭好景不長,相比之下,如果我和你之間一定要有個成語來形容的話,我更希望和你的分手不過是虛驚一場。它就像偶像劇里男主女主的一次誤會,一次鬧別扭,絲毫不會影響最終幸福圓滿的大結局。
當時移動互聯網剛剛有興起的苗頭,很多互聯網巨頭還停留在PC網絡的欣欣向榮里,并沒有意識到,一場深刻的變革就要來臨。我早早的就嗅到了這份商機,找了幾個朋友,合伙開了家小公司,做手游開發。
我們幾個人都剛走出大學的象牙塔,創業完全是摸著石頭過河,自然少不了摔跤。我們出現得早了一些,市場和受眾都還沒準備好,公司一度陷入運營危機,
那段時間,我急得整晚整晚的睡不著覺。你柔聲安撫著我,在我焦躁不安時,像一片羽毛一片花瓣,把我輕柔覆蓋。
但我依然心中焦慮,因為這次創業不僅是我的夢想,更是你我的未來。我太想要成功了,我太想要賺足夠多的錢,在這個城市給你安一個溫馨的家了。
外界的壓力和內心的責任感像一把火,炙烤著我。我憋著一肚子的氣,沒處發泄,最后都撒在了你身上。挑剔你做的飯菜,嫌棄你幫不上忙,只會煩我,把自己一個人悶在房間里,不理你,甚至罵你。
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知道不該對你發脾氣,不該遷怒于你,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你用你的善良和柔軟承受著我的暴虐,你也委屈,但你知道我只是著急了,你體諒我心里很苦。
在罵了你之后又把紅了眼圈的你摟在懷里時,我在心底對自己說,林煜城,沈思怡是值得你拿一輩子來疼愛的好姑娘,你一定要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
4.
運營不善,再加上時勢不好,公司幾經掙扎,最后還是倒閉了。
我虧得一無所有,還欠了一筆不小的債務。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懷著男人的滿腔抱負,離開家鄉,來到大城市,想要打拼出一片天地,卻被現實無情的擊倒在地,碾壓成泥。我的心情不是悲傷,更是絕望而彷徨。
你安慰我說,會好起來的,先去找份工作做著,以后再找機會。我頹然的看著你,失神的問你,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嗎?你揚起下巴,驕傲的說,你當然可以啦!我沈思怡看上的男人,又怎么會普通?
你的鼓勵和信任重新點燃了我的斗志,我意氣風發的去求職,然后失敗。再去另一家公司面試,還是失敗。
那會兒還不是后來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時代,自主創業還失敗了的經歷寫到簡歷里并不能為我增分添彩。壯志難酬的苦悶和努力受挫后的戾氣還在我心中徘徊不去,使我很難靜下心來從底層做起。試問,哪一家公司會要一個沒有工作經驗還眼高手低的員工呢?
求職失敗再次激起了我對自己的懷疑和對現實的不滿,我變成了一個負能量的垃圾桶,成天宅在家里,抱怨社會,厭棄自己。
你把我的頭抱在懷里,溫柔的說,別擔心,會好起來的,你平時多看看書,有空就出去轉轉,我的工資也還夠,我先養你就是了。
我像個火藥桶一樣爆炸了:你除了說會好起來的,你還會干什么?誰要你養?我一個大男人又不是小白臉,會需要你養活?
話剛出口,我轉念一想,房租是你交的,水電費是你交的,飯菜是你買回來的,甚至避孕套都是你拿錢去買的。一念及此,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襲中了我,我順手砸碎了一個杯子,踢倒了兩把椅子,就摔門而出。
在公園里游蕩時,你打電話過來,我掛了沒接。你再打來,我又掛了。你還打來,我索性關了機。我沒有辦法面對自己,更沒有辦法面對你。我就是一個loser,一個需要靠你養活的loser啊!
到了深夜,走累了也走餓了的我終于回了家。打開房門,玻璃碴子已經被你清掃干凈,椅子也被你扶起來擺放整齊,桌上放著還有點溫熱的飯菜,只是家里已不見了你。
我慌了,我著急了。我在家里找來找去,發現你把你的所有東西都帶走了,只給我留了一封信。信里你說,房租你預交了半年的,我卡里有你剛轉的五千塊,你累了,沒有辦法陪我走下去了,就當你是個不能陪我吃苦的壞女人吧,你要走了,我們分手吧。
我打你電話,關機。我沖出家門,去了一切可能的地方找你,都沒有找到。第二天,我去你公司找你,你的同事告訴我,你已經在昨天晚上給上司發了辭職信,并委托這位同事幫你代辦離職手續。
你就這樣離開了我,離開了我的生活,離開了我的世界。
5.
倘若我真要找你,自然是找得到的。可我有什么臉面去求你復合呢?和你復合,不是讓你接著養著我這個大男人嗎?我一無所有,我拿什么來愛你?更何況,我們之所以會分手,完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這個世界上,在男人最困難的時候離開他的,有兩種姑娘。
第一種姑娘很物質,嫌貧愛富,不愿意陪著他吃苦。
第二種姑娘不介意他窮困潦倒,愿意和他共同共苦,她會離開,只是因為窮困把她愛的這個男人變成了暴躁、自卑、消沉這可憎的模樣。她可以接受他事業失敗、一無所有,但她不能接受他連信心和對她的疼愛也失去,眼里沒了光彩,扭曲如蛆蟲。
第二種才是好姑娘,她的離開才更讓男人痛苦和后悔。而你,就是這樣的好姑娘啊!而我,是真的痛苦了,后悔了啊!
帶著這份痛苦,我開始認真找工作,積攢經驗。與此同時,我也積極關注行業動態,分析行業趨勢。兩年后,移動互聯網的大勢已經凸顯,風投聞風而動,我辭職后再次創業,發力O2O,在艱難熬過新生期后,終于迎來了投資人的青睞。天使投資,A輪融資,B輪融資,我的公司從四環不停的往里挪,一年前終于挪進了城市中心。
我真的成功了。可,我也是真的失去你了。
6.
這些年,隨著財富的增長,我能做的事越來越多,你的消息不斷的通過中間人傳進我耳朵里。
和我分手兩年后,你交了新的男朋友,是個公務員,沒我樣貌好,能力也不如我,但對你是真心好,也很疼你。又過了一年多,你和他結婚了。聽說你婚后很幸福,和他很恩愛。
你知道嗎,我一直還愛著你。
你知道嗎,其實在我情況好轉后,我有想過回頭和你復合。
當時,我的公司已經開始盈利,我正在和天使投資人接洽,我的座駕也從那輛綠色的新希望號換成了寶馬。
當時,你和那個公務員男友在一起沒多久,那天我開著寶馬意氣風發的去找你,正好撞見你們牽著手走過,你仰頭看他,眼里是曾經看我的那種光芒。
那是一種怎樣的光芒呢?和你在一起時,我沒覺察,現在以旁觀者的姿態,我看清了。那是一種弱水三千你只取一瓢飲的光芒,那是一種漫天星辰都黯淡只有他最閃耀的光芒,那是一種愛戀的、依賴的、幸福的光芒。
看見也看懂你看他的眼神時,我知道我輸了。我把寶馬熄了火停在路邊,我哭了,因為我知道,我是真的真的失去你了。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姑娘。
第一種姑娘離開你之后,當你飛黃騰達功成名就時,她會后悔錯過了你這支潛力股,你也會獲得一種復仇般的快感。
而第二種姑娘,當她決心離開你時,你就知道,無論你這輩子再怎么成功富貴輝煌偉大,甚至努力改變自己身上不好的地方,變得優秀而迷人,你都沒有辦法再吸引到她當初看你時那真誠又迷醉的目光了。
第二種才是好姑娘,但同時也更讓人絕望,因為她離開你,是真的不打算再和你走下去,你變得再好再成功,她也不會再愛你了。而你,就是這樣的好姑娘啊!
7.
越過城市川流不息的車龍,我把車開回了家。不,它空蕩蕩的,還不能叫家,它只是一幢別墅,既昂貴,又冰冷。
下車時,再次看到那個小熊掛件,我猶豫再三,終于還是把它取下來,扔進了垃圾桶里。
我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我不能再情緒化,我也不能再偷偷想念你,我更不能回頭看。你已經去往不同的海,你已經去往沒有我的未來。我也應該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
我希望自己能夠早點遇到另一個好姑娘,開始一段和你無關的幸福愛情。
我也祝你幸福,我只配錯過的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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