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雨水頗多,狂風不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烏丫丫的一片,空氣顯得渾濁,根本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他們從很遠的地方徒步走來,大包小包,上老下小,一共十幾號人。
那段時間的天氣一向那樣,已經沒人再去管何年何月。他們本以為到了新的城市這種現象會有所改變,事實也確實好轉了點,可是好景不長……
他們在一家餐館停下,顯然是太累已經走不動了,畢竟還有七八十歲的老人,亦或是已經走得夠遠。這里的空氣還算新鮮,也沒風雨跟隨。
帶頭的是阿公,其實他不算老,也就五十來歲,聽說他在他們的地方算得上權威,叫一聲阿公也是對他的肯定與尊敬。 后面跟著老母跟太婆,兩人都是半截兒入土八十歲的老人,穿得有些厚實,走路都格外緩慢還需要人攙扶。攙扶他們的是大姐跟小弟,女孩叫林櫻,眉清目秀,也許是在風雨傾洗久了的緣故,面龐枯燥了些許倒不失大雅,也還能看得出她精致的五官,一身服飾有些破爛,大概是旅途艱辛,就數她跟小弟年輕,所以擔子更重、要做的也很多的緣故;男孩是凌風,高高瘦瘦的,足足比林櫻高了一個腦袋,也是一臉塵土,倒顯得有些成熟的帥氣,如果抹去那一臉經歷,也最多是個稚嫩的小破孩。
媽媽跟其他幾個四五十來歲的叔叔走在后面,媽媽還很年輕,也很風韻,也都被風雨折磨得沒了多少姿色。七零八落拿著行李的幾個同行人估計累得夠嗆,一路上都不見說話,步履蹣跚,衣衫襤褸。
餐館是臨時搭建的鐵皮房,里面住滿了工人,個個光露著膀子,抽著香煙,吃著盒飯。像是談笑風生,但始終讓人心生膽怯。阿公進門的時候就小聲吩咐了少說話多看多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阿公帶著林櫻去找了老板,把他們僅剩的錢票給了老板,老板先前是拒絕的,主要是看阿公這一行人穿得破爛又臟。林櫻機靈,跟老板商量看能不能在這里幫著干活讓他們在這里住一段時間。老板有些猶豫,再三地問了林櫻:這里都是光膀子干工的男人,你要想好。林櫻沒有猶豫,直點頭,她也是看著這一路老小沒了其他辦法。
老板吩咐了底下的人騰出了兩間房給他們十幾號人居住,屋子不大,挨挨擠擠的也能住。他們倒也不嫌棄,畢竟長途跋涉早已磨干了他們的血氣,現在能好好睡上一覺,再吃頓飽飯對他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了。
兩天過后,各自也都收拾得干干凈凈,開始有人找林櫻的麻煩,畢竟這么漂亮的姑娘,梳洗過后更是佳麗。林櫻還是會些防身之術的,對付痞子也都不是難事。可沒想到的是后面遇到的事情卻讓她整日以淚洗面,整日奔波在陌生的城市,她的整個世界都不見天日。
那天,林櫻、阿公、老母、太婆坐在陽臺的桌上吃飯,飯菜很簡單,也還有葷有素,他們正聊得開心 ,一陣狂風撲面而來,幸好有擋風玻璃。兩分鐘后,風開始不停息地刮著,樹枝也咔咔作響,雨也不停地傾盆而下,路上的車輛開始站不住腳跟,還好鐵皮房還算穩固。
忽然從路面吹起來一輛黑色轎車,直奔房頂。轎車的外殼被吹得稀爛,里面坐著司機,副坐還有一個中年男人,這都是轎車飛起來的那一刻倒轉著車身,大家看得清晰;司機在半空中飛了出去,重重的朝鐵皮房的頂樓砸下去,中年男人倒掛在車里連連尖叫;風里和著樹枝泥土,四處懸飛,鐵皮開始陣陣作響,像是要被掀開了一般。
林櫻這才想起不見媽媽跟小弟,急著下樓去找。一個瘦小的二十多歲的男人告訴她,凌風來廚房找水,被幾個大膀子男人灌了藥。這個瘦小的男人看著老實巴交的,也怯怯弱弱的樣子,林櫻沒有多想,便相信了他。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藥,也沒問出個結果,急急忙忙的四處尋找媽媽跟小弟。
林櫻走到頂樓的倉庫房,里面堆滿了雜物,還有一張床,沒有燈光,閃電不停地閃爍倒也能看見幾秒,林櫻只見媽媽躺在床上, 被子里好似還有一個人。林櫻借著膽要去掀被子,媽媽搖著頭拼命護著。看著媽媽半露的胸肩,林櫻急得哭了起來,說什么也要掀被子。沒等林櫻掀開,里面的人自己鉆出了腦袋。那一刻,林櫻崩潰了,是凌風……
任憑媽媽如何解釋,林櫻都是那句話:傷風敗俗,敗壞倫理,你們可是我的媽媽跟親弟弟…… 淚水就像屋外的雨水一樣傾泄……媽媽也哭得稀里嘩啦的,想要去抱林櫻,林櫻推開了媽媽,還發誓說再也不會認她。幾分鐘過去了,阿公他們已經撤離了鐵皮房,害怕塌陷。林櫻丟下媽媽跟小弟獨自離開了,屋外的雨也小了下來,風依舊吹著,只是沒有先前那么狂了。沒等林櫻走出建工地,阿公攔著林櫻說:你媽跟著老母帶著行李離開了,向著城里的方向去了。
林櫻又是梨花帶雨地哭著,一邊摸著淚水,一邊跑著去追媽媽,一邊喊著:媽,媽……先前老遠還是聽得見一聲回應:誒,誒……聲音里夾雜著悲傷跟不舍。凌風不知了去向,估計也是找媽媽去了吧。
林櫻走了好遠,沒了回應更是絕望,天色依舊昏沉,雨水依舊重重地打在她的身上,周邊樹枝建筑依舊作響,路上已沒了多少車輛。走到一處跨橋,那里有一個男子,正在扶起倒地的摩托車,可惜推了半天摩托車都紋絲不動,也許是路面泥濘太多打滑。旁邊還有一個對男子拳打腳踢的男子,比他可是壯了很多,他倒是受欺負的料。林櫻擦干淚水走上前去,說摩托車她用了。壯一點的男子說:你算老幾?對著林櫻指指點點。林櫻順勢扭斷了男子的手指,嚇得他連滾帶爬,瘦弱一點的倒是不敢說話。
林櫻一副大姐大的模樣: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沒有說話,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抖了抖褲腳。
:問你呢?
:我嗎?你剛剛打的是我的表哥。
林櫻以為他要替他表哥還手,又是一個下腰想要扳倒他,男子也不示弱,一把樓住了林櫻的腰。林櫻憤怒極了,猙獰著,待男子松手才動了動身子。
:放心,我不是跟你動手的,我表哥欺負我,我只是不屑跟他動手,畢竟是親人。
林櫻聽到親人二字,眼淚又滾了下來。
:你怎么了?別哭啊,叫我啊明就可以了。
林櫻摸了摸眼淚,泥土全敷上臉了:會開這車子嗎?
啊明看著像花貓,不敢笑出聲,只是頻頻點頭。
跑了一段路程,路面在狂風暴雨過后崎嶇不平、滿是稀泥。林櫻本是不碰啊明的,一個陡坡像是過山車般,林櫻嚇得死死扣住啊明的腰,啊明沒有多大反響,只是低下頭看看林櫻死扣的雙手,林櫻一巴掌拍后腦勺上:看路!
啊明心里也是欣喜,他長得雖然沒有凌風白白凈凈,倒也是立體的五官很是好看,留著寸頭稱得人很精神。林櫻這美人,兩人站在一起甚是般配。這對于林櫻卻沒有想那么多,一心只是尋找媽媽。
過了幾個巷子,房屋太密集,車子不好過去,他們便挨家挨戶地詢問。一路上啊明相對于這個陌生的姑娘都照顧得道。
幾天過去了,晚上他們在馬路邊淋著雨休息過,在停車的地下室也待過,凍得林櫻顫抖著身子,兩人都身無分文,幾天幾夜沒吃沒喝。啊明生怕林櫻生出個什么好歹,問著巷子的人要了吃的也都給了林櫻解饑,將林櫻的冰冷的雙手藏在自己的衣服里,貼著肌膚。林櫻開始是反抗的,感覺到暖和,幾天下來這人也沒什么壞心思,還幫著尋找媽媽,也就將就了。啊明不敢去抱林櫻,只是挨著她,心里還是打量萬一一個動作讓林櫻覺得不自在或是懷疑他是壞人便趕走了他,她就沒人照顧了。
不知道時間與盡頭,林櫻嫌啊明騎車騎得太慢,其實,那也是為了安全,擔心路太滑,摔著了林櫻。林櫻大聲呵斥啊明:你開的什么車?這都幾天了,才這段路程,萬一我媽媽走遠了怎么辦……一邊說著,淚水快要掉下來了,又憋了回去。
林櫻一把推開啊明,啊明腳踩了個空,滑倒在了地上,腰撞在了石子上磕了好大一塊皮,還劃破了一道口子。啊明疼得只是咬了咬牙,扶著腰站了起來,沒有說話。林櫻想大概真的很痛,偷瞄了幾眼啊明的腰,就要上前去幫他清理,如果沾上泥土感染了,當時也沒想那么多,狠了狠心就要騎車離開,雙手剛扒著龍頭就退了回來,給啊明來了個措手不及,雙唇頓時緊緊相貼,啊明松開了扶著腰的雙手,溫柔地抱著林櫻。
林櫻覺得嘴上黏糊糊的,可能是幾天沒吃沒喝的緣故,啊明的嘴唇已經干裂起繭,和著點雨水就黏了起來。林櫻擦了擦嘴唇、皺了皺眉,全是黏液,有點惡心,啊明暗喜得忘了腰傷。
林櫻好似害羞了,聲音都小了許多,也沒有大吼大叫:走吧,我來騎。
啊明慌了:別,還是我來吧,我盡量快些,你不會這個。
林櫻沒有理會,爭著要騎,幾天下來她覺得自己已經看會了他的操作。剛起步,車子就搖搖晃晃的,不是急剎就是不知道如何加速,好在啊明在背后指導。很快他們又上路了……
一年復一年的過去,他們過得像乞討的人,吃的喝的都是問路上居住的人要的,摩托車的油也是做工換來的,睡的是橋洞、路邊、地下室,連河水雨水都喝了不知道多少。終于在一個看上去很漂亮,布局很規整很干凈的巷子問到了一點信息。
他們來到一家住戶門口,敲了門,出來的是凌風,林櫻半天沒有說話,媽媽也跟著走了出來。剎那間幾人熱淚盈眶,只是相互看著,凌風走進屋去,拿出媽媽多年隨身帶的日記本,上面沾滿了起不掉的泥土跟淚水雨水,紙張已經脆裂。林櫻接過日記本,一頁一頁地翻開,很艱難地翻著。
上面寫著:女兒? ? 兒子? ? 我想我的女兒? 我不該離開? ? 我有錯? 我要找回我的女兒……之類的話,林櫻更是忍不住了,捂著雙眼痛哭,啊明見狀抱著林櫻撫摸著她那已經干枯的頭發……
后來林櫻才知道,當年他們什么也沒有做,凌風被下了過期的春藥,老母告訴了媽媽跟小弟都沒告訴她的話,下藥的正是被她收拾過的幾個痞子,媽媽害怕他死掉才會那樣,只是他們什么都沒做。她還是媽媽,他還是兒子。凌風也一直在找媽媽,媽媽也一直在找凌風跟林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