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朋友圈很火的一件事是都在曬“十八歲的照片”。我也想應個景兒,趕趟時髦。
十八歲那年我走出學校在村里的桑園場做事已經一年了。記得有回問湖東閘的一個朋友借了個老“海鷗”,“咔嚓,咔嚓”了一個膠卷,然后去老洲照相館洗好了照片,有我幾張,兩寸半黑白的。可翻來翻去怎么也翻不到。三十多年了或許已被歲月腐蝕了,連記憶也是模糊了的啊!照片沒找到,卻想起一個人來:面如黛玉,性若幽蘭的女子,那年她十六,比我小兩歲。
八二年的春天。是沒有手機沒有網,甚至沒有電的年代,但時節已從嚴寒中走出來了。改革的春風已從中南海吹起,報紙,刊物也是百花含蕾待放,“傷痕文學”將人們從傷心中走了出來,盡管愛情還在《被愛情遺忘的角落》里,但已經開始萌芽了。我們就是在這個春天里認識的,是在借書還書中走近的。后來便彎著路去她家玩,當然借書成為借口,那時刊物已經很多了,南京的《青春》,天津的《散文》,北京的《十月》,廣州的《花城》,安徽的《安徽文藝》,有次翻著翻著見掉下一張紙來,是她寫給我的信,年輕的我們其實都還青澀,害羞。天天見面都是在各自眼神的余光里,不敢正視。
后來因為種種原因我娶了現在的妻子,她也結婚成家了。再后來我去了上海,和她便失去了聯系,直到中秋節前才在一個朋友的聊天中得悉了她的號碼。
今年國慶中秋聯在一起,我就回去過節了,看看家里的老人。有天晚上吃完飯準備回銅陵的家的,到大橋的時候已是八點四十了。也許是心情不怎么好的原故吧,竟然南車北轅一頭扎上了去合肥的高速了。
路上車并不多。雨卻漸漸大了起來。雨刮器在眼前晃來晃去,燈光如柱直射遠方,音箱里刀郎那蒼傷韻味的歌充滿充斥著有限的空間,在我的耳邊縈繞。
合肥雖然是老家的省會,卻還是第一次從老家去。不識道心里沒譜,到周譚服務區的時候便彎了過去,找到定位開了導航。這樣就不致于錯過了下高速的道口而變得昏頭轉向了。
沒有通知她我已動身,不是想給她一個什么驚喜,而是我是個不愿意為難人的人。我想她要是知道我去了必然要給我安排住宿,可能還要帶我宵夜,那感覺就是有點麻煩,打擾了,何況開車人從來不敢說準時的,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在下一秒。到合肥了自己安排好了再通知她這是最把握的事了。想想心情變得輕松起來。
路不遠,一百多公里的路,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有了導航自然沒走彎路,像個熟悉的合肥人,輕門熟路的到了她家的附近。尋了格林豪泰酒店開房住下就收到了信息,問我來不來?我發了位置并附上信息:我已經到酒店了,時間不早了明天面敘吧。
酒店的房間特大,套房的那種。外面的雨仍在淅淅瀝瀝下,倔犟地要將日子拽進深秋。找來遙控想看看電視卻怎么也打不開,跑到電視機邊,左摸摸右按按仍舊沒用,不覺有點汗顏。鄉下人進城,看樣子不知道的地方太多,又不好意思打前臺的電話,如果別人來了又能打開豈不讓別人嘲笑?
得知她要來看我,心里有點顫抖般激動。想不到三十年后我們能夠見面,在夜有點深了的時候,并且是在別人知道會感覺有點曖昧的酒店里。如果放在影視作品里可能會是一個感動得眼淚流個稀里嘩啦的一個情節,也可能是劇中情節的一個小高潮。三十年不是個短時間,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三十年?
我把房門帶上,把客廳里所有能打開的燈都打開,我不想讓她有絲毫的猥瑣感覺,也許是廳太大,仍顯得有點昏暗。她進來就坐在靠門的單人沙發上,一身緊身的衣服很端莊得體,有點貴夫人的樣子,身材保持得仍如當初,只是臉上的淡妝掩飾不住歲月留下的痕跡。有點厚的披肩隨手放在沙發上面。我這邊是三人的長沙發,一個人坐顯得孤零。
“你怎么這么瘦?”這是她見面的第一句話,想必三十年在她的印象里我還是那個翩翩少年?這話也可以理解成是對我這三十年風雨人生的一個安慰。
我笑笑:“你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歲月已經在我們身上任何部位都做了調整,只是各自的臉還和印象中有點模糊的相似。
早已準備好的說詞沒有派上用場,也許我們都過了激情的年紀,成熟穩重已是現實的表現,我都忘記了問她是否喜歡喝茶,直到她從擰包里拿出茶杯。
那茶杯像是裝果汁的那種,圓圓的高高的,杯口很小的那種,半小杯水里浸著幾根泡得有點發黃了的如茅草根般的東西。
“這是石斛。”她看我盯著杯子便解釋道。
我忙站起來要給她添水,邊問:“是那個叫鐵皮石斛的?”
她點點頭,謝謝,少加點。
我的杯口都是這種大大的,倒水方便,喝起來也方便,如那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似的豪爽。那種小口的倒水就得小心了,不過依我的思維,杯子口小喝起來的姿勢也必優雅,如淑女掩齒,如蜻蜓點水。
自然會聊到年輕時光,聊到初識初知,聊到了她的經歷,她的現狀。我們時而開懷大笑,時而短暫沉默,心頭也掠過縷縷酸楚,聊了很多很多,總的還是開心的,沒有彼此怨恨。
快十二點了她起身說要回家了,我也站起來,輕聲說:“走了?你欠我一個擁抱呢。”聽了我的話,她重又坐下,雙手極不自然的放在腿上,睫毛垂下,臉上有點笑容卻是我無法表達的那種。我沒有彎腰,我的擁抱其實只是摟著她的頭,撫摸著她仍如綿羊般柔軟的頭發,這頭發三十年前我撫摸過一次,那一次是冰天雪地的夜里,這一次仍舊是在略顯涼意的秋夜里。她的臉貼在我的肚皮上,我能感覺她急促地喘息聲。
“回去早點休息吧。”我拍了拍她那有點瘦弱的背心。她的頭貼著我的肚皮擦了幾下。
能睡得著嗎?今夜無論是她還是我都可能是個不眠之夜,何況外面的雨仍舊那么煩人的“嘀嗒嘀嗒”著。
大千世界,蕓蕓眾生。擦肩而過的多,走到一起的友情,親情卻很少,能白頭到老的只有一人,這來之不易的“緣”份每個人都應該好好珍惜,我和她盡管沒有走到一起,但沒有怨恨,三十年能夠見面,能夠友好相處這也是一種“緣”吧!上帝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