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海水。金魚的尾巴是一朵薄紗的花。橘紅色,比陸地上的云彩更愜意,你想起夏天原野上的萱草花了。穿著一樣顏色衣衫的幾個女孩,手挽手,從木房子前經過,向西邊,霞光與大地相接的黑線上,她們消失了蹤影,留戀似的,美麗的光披在大地的肩上,久久,久久不愿回家。
在遠古的年代,穿過遙遠的西域,從風沙常年的地方過去,會看見那邊的大海邊上有石頭建起來的城堆,每家每戶的院落里,種著奇異的樹木,開出輪廓鮮明的花朵。見到它了,滿心喜悅。一種甘醇的芬芳藏在寶石般的顆粒中,一碎就融化了。
石城里的公主端坐在樹下,將一本經書擱在膝頭。她的年華都在滿紙潔白的祈禱中流逝了,有沒有錯過什么呢?她的家族和城里的居民都變成了石頭,她的城被奪去了生機,她盼望有一天的奇跡。那些不再吠叫的狗們,在對她說:等待吧。只有樹木不受限制地長起來了,流水從庭前經過,澆灌不需費心。每一天,有一顆果實,作她當天唯一的食糧。
青春一般都是怎樣的?有在歡笑中忽然迎來的遲暮,錯愕而不甘;有在紛繁的事務中錘煉的心,不知老之將至;有堅貞而閉塞的,也像童心盎然的,對眾生泛泛地同情,卻又高傲地充耳不聞;有整顆心都是通透,塵世毫無阻隔地經過,塵土不在那里留下。那些可嘆可怨,可低吟,可傾訴,可稱贊的,時間呀。一旦醉心或沉迷,就常會有不得的苦痛。種種的公主的夢幻僥幸地依附在現實中,在每個白天都顯得單薄。
她的青春是怎樣的呢?一個故事里說,她虔心等待預言中愛她的人來到。還有一個說,她離開了那座城,去尋找解除魔法的方法。埋在石頭中的那些靈魂,活著還在等待著。
眼前的這片海里,金魚自由的漂游,她的尾巴像裙裳飄在風中,風里還有花瓣的雨,在她身上變成珍珠的斑。咸咸的海水里,怎會有一條金魚呢?
海風吹皺了漁夫的臉,他的笑里有許多滄桑,他的眸子里盛著海水般的憂傷。他從海里覓得果腹的食糧,就像詩人們尋找慰籍靈魂的句子。這同一片蔚藍的海邊,他們都來過,卻彼此之間沒有說過什么。都是遠遠地招手,遠遠地相望,把石子投入海里,看著潮水吞沒它們,好像小時候。漁夫撐了自己的小木船,到水更深的地方,張開補過多次的網。神秘的海水,給他們一點意料外的饋贈吧。
漁夫的妻子過不慣苦日子,他們的家連一只好木盆都沒有。她心心念念的木盆和房子,漁夫怎會不知道?在放歸那條美麗的金魚入海之后,他要聽聽妻子說什么。她比從前更不快樂了。從木盆到房子,從肥美的土地到服侍她的人,從世上所有君王都望其項背的地位到將他們的恩主變成自己的奴仆,她透支了丈夫所施給金魚的恩惠。可以說是他的舉手之勞,卻于金魚為生死攸關;于他們生死攸關的,也許于金魚卻為舉手之勞,但那越來越大的胃口讓海水都變得渾濁了。她的尾巴輕輕地一劃,一切都沒有了,天地回到了原初的樣子,喊她也不應了。
漁夫惘然若失,漁婆感到了一絲殘忍,她會覺得自己錯了嗎?但是若將這些都當做一個幻夢,安慰他們難捱的現實,不是很有味嗎?咸咸的海水里怎會有一條美麗的金魚,見到了不是很慶幸嗎?幻夢一樣的金魚,讓她的故事也變成幻夢吧,至少漁夫的一家有夢可做。真正的現實不僅少了能實現夢想的金魚,也少了能輕輕一劃的尾巴。
憂郁的詩人,你會怎么想?你和漁夫算是熟知了,在那些無聲的問候中,你們早已一見如故了。你也許不會回去和現實商量,也許你會有一個幽默的小愿望。不要擔心你的詩了,拋開它,就像拋出你們的石子。你看見水花飛濺依舊會感動,仍是不錯的。也拋開這不錯的評判,讓你接受海水苦澀的滌蕩吧。
那個為自己整座城池尋找生機的公主,在經過陸地的另一側岸上,對海浪喃喃絮語,對海鳥張開雙臂。陽光染紅了她的頭巾,她的腳丫埋在沙子里。寧靜啊,海水讓人想流淚。你們可能永遠都不能見到彼此,也不可能隔海相望,陸地和海洋都太遼闊,時間也太蒼茫。
潮水依舊漲起又落下。在那里你們尋找答案。它聽過了許多,淹沒了許多,隱藏了許多,又顯露了許多。它和月亮,都被人們當作了有靈性的書。古代的那位女孩,最后也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