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星期天,林紫陽跟管紅塵打了個電話,說有一件非常高興的事情要跟自己分享。掛了電話不到半小時,便風一樣的刮了進來,來不及落坐,便呱嘰開了:難怪老譚這個死鬼平常這么節約,也不肯跟我給錢花,原來他把錢都攢下了,打算買個房子呢,哎呀真是太好了,我也要住高檔小區房了,看來跟著這個老譚還不錯。你看哪個小區好呢?豪天世家還是伍陵國際?哎紅塵我跟你講啊,老譚說,以前舍不得用錢,一呢是兒子上大學花銷大,二呢是怕兒子以后結婚買房子要用錢,現在好了,兒子大學也快畢業了,都已經簽約了北京的一家大公司啦,聽說年薪有幾十萬,幾十萬哪,這一年要頂我們好幾年掙的了,真是開心死了,所以說嘛,我們攢下的這點錢,他哪看得上眼。現在好了,我們就不用存錢了,不如自己買個房子,等孩子將來帶回個媳婦什么的,住得也舒服些。
聽到林紫陽絮叨個不停,管紅塵的心里真不是個滋味。自己和江詩峰還住在他們單位的這個老房子里,這一住就是六年。八十年代的建筑,七十平米的房子,狹窄矮小,特別是江家那一大家子人來的時候,更是連身都轉不開。江詩峰拿著那點死工資不說,現在氣候緊,單位連福利都取消了,每個月要給王曉霞和兒子生活費,將來他兒子還要上大學,得一大筆錢,想要買房子,除非他哪天買彩票中了大獎,或者天邊飛來橫財。
當初,王曉霞帶著孩子出去租房住,管紅塵住進了江詩峰家里,只向江詩峰提出一個條件,就是換了那張床,那張他和王曉霞睡了十多年,并生下了兒子江雨航的床。
那天,躺在這個房間里,管紅塵沒有做新娘的半點喜悅,而是流下了委屈而羞愧的淚水。江詩峰知道她的心情,只是拼命的抱緊了她,說:紅塵,以后是我們倆人過日子,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兩個人能夠相親相愛就好了,我愛你,我保證會一直對你好下去的。
說實在的,江詩峰對管紅塵,那真是好的沒話說。他每天早上都會送她去上班,就因為管紅塵說害怕過馬路,他寧可繞一大圈將她送過馬路,再回去上班。家里的任何事情,從來不讓管紅塵操半點心,什么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更是不讓她沾半點手,生病了肯定陪著上醫院,吃藥時把水兌到合適的溫度看著她吃下去,還真是百般的呵護,那是跟程繼明在一起從來沒有享受過的溫情。
世界萬物,因為有了比較,也就有了煩惱。看到林紫陽興奮的神情,想想自己的處境,管紅塵突然有些泄氣。江詩峰對自己再好有什么用,和他一起生活六年了,生活一直沒有什么起色。而程繼明呢,過得卻是風聲水起,因為那個女人舅舅的關系,現在已經是縣財政局的局長了。和管紅塵離婚后,程繼明很快便跟那個女人結了婚,他們賣掉了原來的房子,搬到了新的住處。
想當初和程繼明在一起的時候,林紫陽有多羨慕她,說自己的命多苦,不像她,因為長得漂亮,嫁了個好老公,一輩子吃穿不愁。每次到了管紅塵家里,會把管紅塵不要的衣服鞋子包包全部收了去。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她開始羨慕起林紫陽來了。其實她心里明鏡似的,撇開物資條件不說,就自己現在這種狀況,拿什么跟人家比,人家老公兒子都是原裝的不說,到時候兒子娶了媳婦添了孫子,一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自己呢,江詩峰的兒子這么恨她,自己的兒子不理解她,娘家也靠不上,將來自己老了該怎么辦。
這段時間,江詩峰的心里特別難過。
大姐一直說胃不舒服,在縣城醫院做了檢查,懷疑是胃癌,醫生建議去省城同濟醫院確個診,大姐夫一輩子沒出過門,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更不用說坐高鐵坐火車了,這事還得江詩峰陪著去,去了就得拿主見,江詩峰是江家大大小小的主心骨啊。江詩峰向單位請了假,陪大姐去到醫院,經過進一步確診,醫生說已到了中晚期,必須馬上進行手術并放化療。他們沒有錢到省城醫院做手術,又回到縣城,在縣城治療費用大約在二十萬左右。大姐哪有這么多錢,翻修房子拉下的好幾萬外債到現在也沒還清。幾個姊妹一商議,一家人先拿個兩三萬元,好歹救了大姐的命再說。
江詩峰對管紅塵說:小時候是大姐把我一手帶大的,大姐對我恩重如山,為我犧牲得太多了,就因為我,連個學也沒上好,大姐是支撐起我們這個大家的關鍵,這個大家對我來說太重要了。紅塵,只好委屈你了,本來是想跟你買個房子的,只能先拿這個錢給大姐治病了。
上次林紫陽到家里來說準備買房子,管紅塵非常委婉的跟江詩峰提起,江詩峰就跟管紅塵規劃過:找四個姐姐一人借一萬,再加上自己手里的一點積蓄,付個百把平米的首付應該是沒有問題,看來這個計劃得泡湯了。
看到江詩峰激動難掩的這份神情,管紅塵心里想:這一切與我有什么關系呢。她沒有做聲,算是默許了江詩峰的墾求,但是表情卻是異常冷淡的,。
夜深人靜的時候,江詩峰眼前浮現出管紅塵冷漠的眼神,他開始懷疑自己,想得脊背發涼,想得頭痛欲裂,自己苦苦追尋的所謂的愛情,到底是對還是錯。得到了愛情又如何,失去了那么多,他們到底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他們不是金庸筆下的楊過和小龍女,這世上不只有他和管紅塵兩個人,還有那么多親人,朋友。當愛情的激情漸漸褪去,日日面對的,不過是柴米油鹽的世俗生活,還有世人的指責,兒子的叛逆,親情的離失,這一切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婚姻有一百種狀態,但再婚后有一千種狀態,比原生態家庭所面臨的問題要多一萬倍。管紅塵跟著自己,和以前的日子相比,確實辛苦了些,哪怕自己拼了命的對她好,又有什么用,她始終無法融入自己視為生命的這個家庭。
13
吃過晚飯,管紅塵想著有兩天沒去看張奶奶了,就來到樓下。張奶奶已經無法自理,沒日沒夜的躺在床上。
這該死的命根子咋就這么牢呢?閻王爺你怎么還不來收了我這把老骨頭!張奶奶躺在床上,無力的捶打著身上的被子,似是喃喃自語,又似是向管紅塵訴說,灰色的棉被發出一股沉悶而暗啞的聲音,一些細微的塵埃在昏黃的光影中飛舞。張奶奶形容枯槁,褐色的老年斑布滿整個臉龐,空洞的眼神,是一種生無可戀的漠然,花白的頭發剪得極短,從面容上無法分辨出性別。
屋里沒有開燈,一片昏暗,一股臭味夾雜著花露水的混合味道飄散在狹小的空間,感覺特別難聞。幾樣簡陋的物品,像鬼魅的剪影般一動不動,有些寒磣而嚇人,張奶奶的心中卻沒有任何害怕,那是歷經了世紀風雨后的漠然。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管紅塵在心里默默的念叨著這句俗語。張奶奶今年已經八十五歲了,從現在這個狀態來看,估計時日真的不多了
從和張奶奶的交談中得知,她一共生養了五個孩子,兩個兒子三個女兒。最大的是兒子,兩個兒子因為生意上的事情反目成仇,大兒子生意越來越好越來越忙,小兒子在外面打工,幾年都沒有回來了,小兒媳自然是不會來看她的。大女兒五十幾歲,有兩個孩子三個孫子,兩口子輪流照看三個孫子,忙得團團轉,也是無瑕顧及。中間的女兒遠嫁貴州,最小的女兒嫁了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丈夫,如今渾身是病,自己都照顧不過來。
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活夠了,凈給他們帶來負擔,活著討人嫌啊。張奶奶有氣無力的對管紅塵說。張奶奶有時候大小便都無法自理,一不小心就會拉在床上。上次小女兒來,張嫂就向小女兒抱怨:昨天剛換的床單,今天又拉床上了,弄得屋子氣候這么大,我也沒辦法啊。張奶奶雖然行動不便,但意識還是很清醒的,所以感覺很是羞愧
聽了這話,管紅塵不由得一陣唏噓,張奶奶是典型的中國式老人,兒孫滿堂,如今病得不能動彈,卻孤單一人住在單位廢棄的房子里,兩個兒子從來沒有看到過,兩個女兒也是偶爾才來看一下,除了張嫂,身邊連個陪伴的親人都沒有,再想想自己,以后老了病了該怎么辦。
正在這時候,張奶奶的大女兒領著自己的孫女來到了張奶奶的屋前,這是一個十分漂亮可愛的小女孩,還不到五歲,穿著一套粉色的練功服,到了張奶奶的房門口,始終不肯進屋。她奶奶只好使出殺手锏:乖,我們來看看太奶奶,回家咱們就去吃肯德雞。小女孩才極不情愿的邁進了房間。
叫太太呀。大女兒說道。
小女孩遲疑著不肯上前,說:奶奶,我不要進去,我害怕,我要回家。
張奶奶有氣無力的喊:別走啊,我的重乖孫孫。來,太太跟你給糖吃。一邊索索的抖著手,在枕頭底下開始摸索。
大女兒伸手扯下了床頭的燈,屋子里亮了一些,說:妙妙,太奶奶跟你給糖吃呢,快接著啊。
我不要,她好臟。小女孩發出尖利的聲音。
大女兒向小女孩責怪道:你這個孩子,太不懂事了,她是奶奶的媽媽,你要不喜歡她,我就不喜歡你。聽到這話,小女孩哇的一聲哭起來。
張奶奶說:你不要說她,好不容易來一次。這個糖拿著,是上次小女兒跟我買的,我舍不得吃,特意跟她留著的。
算了媽,你留著自己吃吧,我們要走了,家里還是一團糟呢,他們都要回家吃飯。大女兒將手里的一大包東西放在床頭柜上,拉過哭鬧的小女孩,似是向張奶奶,又似是向管紅塵解釋道:唉,剛剛把孫女從舞蹈班接回來,還要趕著回家做飯,一大家子人呢。這老的小的都要我侍候,這個包里是跟您買的吃的東西,多吃點啊,吃完了我再去買。
大女兒走后,張奶奶對管紅塵說:丫頭,我昨晚上做了一個夢,只怕是我老伴來接我了。本來是想跟大女兒說一下的,你看她這么忙, 我都來不及說,你是個好人,謝謝你天天來看我。張奶奶斷斷續續的、但滿臉神往的向管紅塵描述著夢里的情景: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自己正走在一大片開滿野花的田野上,老伴在不遠的地方向我招手,他竟然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呢,穿著白色對襟的粗布褂子,我呢,穿著大紅的斜襟的花布褂子,梳著圓圓的發髻,看到老伴向我招手,我就欣喜的向他跑了過去,邊跑邊喊,你個死鬼,這些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為什么都看不到你的人影子了,我一個人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啊。說完這句,就開始哭起來,一哭就醒了,我趕緊閉上眼睛,試圖他還能回來,哪怕是在夢里,我也不想他就這么溜走了,我要他帶著我一起走。
張奶奶說完,開始無聲的抽噎。管紅塵覺得很是恓惶,便拿話安慰張奶奶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您肯定要活到一百歲。
張奶奶說:你這是咒我,我活著還不如死了舒服呢。
第二天早晨,管紅塵去上班,看到張奶奶屋前那片空地上搭起了一個簡易的靈棚,上前一問,果真是張奶奶昨天夜里走了。大約凌晨兩三點的時候,管紅塵聽到一陣鞭炮聲響,不由得打了個激愣,心想是不是張奶奶走了,想叫醒江詩峰,看他睡得很沉,就沒忍心。轉而又想,張奶奶活得那么痛苦,還不如死了舒服,可真的死了,心里還是很難過的。總之,一時間百轉千回,兀自發了會呆。
靈棚門口,三三兩兩的人進進出出,一片忙碌。吹鼓手、道士來了,大女兒小女兒也來了,聽說大兒子正在往家里趕的路上。管紅塵還看到了張奶奶念叨了一百遍的長孫女,那可是她一手帶大,張奶奶病倒后,一次都沒有來看望過,理由是很忙,忙得脫不開身。如今這個孫女是縣里的名人,創辦了特色培訓學校,還身兼各個社團的負責人。管紅塵偷偷的打量了一下,她正在有條不紊的指揮著幫忙的人將各類物品進行安置擺放,興手投足間確有幾分成功人士的氣質。
夜里,一陣陣喪鼓傳來,蒼老的聲音倍感幾分凄涼,管紅塵本來失眠得厲害,這下子更睡不著了,她開始胡思亂想:都說未來最美好,我們總是在憧憬著,可未來到底是什么,即有不可預知的天災人禍,更有漸漸來臨的年老和疾病。是的,老去不浪漫,無論你多么豁達開朗,多么堅強睿智,終是抵擋不了歲月對我們身體的嚴重侵蝕。當有一天,我想奔跑,我想自由的呼吸,我想擁抱大自然的美,我想感受陽光的撫慰……當這些都是一種奢望的時候,你所想象的未來還有那么美好嗎?一步步邁進死亡的人生,到底有多美好?
14
管紅塵所在的單位是一家國營啤酒廠,現在叫萬寶啤酒有限公司。想當年,這個品牌的啤酒行銷全國,名號可是響當當的,她是這個廠定向培養的大學生,畢業后便一直在廠里做化驗員,當時能進入這個廠工作是非常令人自豪的。后來,這個廠經過多方改制,國營改民營,廠改公司,改來改去還是那個老產品,再加上設備老化,技術落后,最終被外地產品所取代,導致連年虧損,老板已經無力支撐下去,實現整體出賣,不再做啤酒,四十二歲的管紅塵便失業了,老不老少不少,真是一個十分尷尬的年齡。
近段時間,管紅塵失眠越來越嚴重,有時候,幾乎是整晚整晚的睡不著,她瘦得雙頰凹陷,做少女的時候體重都沒有這么輕過。她發現自己的頭發大把大把的往下掉,她還喜歡莫明的哭泣,看到一只離群的大雁她會哭,看到一條在水里掙扎的魚、一只待宰的雞她也會哭。江詩峰要帶她去醫院做一個檢查,做了很多工作,她才同意去檢查,她不想去縣城的醫院,害怕遇到熟人,江詩峰便帶她到了市里的醫院。檢查的結果很不理想,輕中度抑郁癥,需要進行全面的藥物和精神治療。
失業后的管紅塵,更加的足不出戶。江詩峰盡心盡力的照顧著她,下了班就回家陪著她哪也不去,他怕管紅塵想不開,出現什么意外。他把她每天要吃的藥分好類放在茶幾上,保溫杯里裝好水,督促她吃藥。早餐要么在家里做好,要么從外面帶上來,晚上回來做新鮮的飯菜。他還為她帶回來很多花花綠綠的雜志,囑咐她手機電視看累了就看看書,星期天陪她去心理醫生那里進行治療。
林紫陽的新家正在搞裝修,打了很多電話要管紅塵去當參謀,要選窗簾了,要選餐桌了,管紅塵了無興趣,一一回絕,只說你自己做主好了,我們的欣賞水平又不在同一個層面上。林紫陽說,我就是覺得你欣賞水平高,才請你當參謀的呀,我自己挑選的東西肯定沒你選的好看。管紅塵說,是你住又不是我住,當然要你自己覺得好看才行了,總之是一百個拒絕。看到她這個樣子,江詩峰覺得她天天呆在家里也不是個辦法,便托人為她找到了一份物業管理的工作,雖然錢不多,但工作比較清閑,正好可以靜養和調理一下。
在江詩峰的百般鼓勵下,管紅塵來到了物業公司,這是碧桂園新建的別墅群,號稱縣城最豪華最高檔的住宅小區,管紅塵的工作很簡單,就是為小區業主提供快遞的包裹分撿,并送達到業主手中。
物業辦公室已經有了兩個女人,負責水電費收繳和其他一些雜事,原來這些事情就是她們兩個人做,為了把工作做得更細致一點,物業增加一個人,但她們兩人的工資每人下降兩百元。這兩個女人覺得,因為她的到來而分了她們一杯羹,對管紅塵是一百個抵觸。管紅塵不明就里,還是照著以前上班的老習慣,按時上班,八點上班一分鐘也不提前,每次來的時候,她倆已經把衛生做完了,看到管紅塵,心里的不滿意便掛在了臉上,有時候兩個人還嘀嘀咕咕的,管紅塵覺得自己受到了排擠,但一想自己初來乍到的,也不便和她們計較,先做做看吧。
那天十點左右,物業辦公室來了一個取包裹的女人,原來是程繼明的現任妻子,她沒有看到管紅塵,就大聲的說:15棟三單元的,程繼明包裹,幫我找一下。管紅塵正低頭做著登記,聽到程繼明三個字,抬起頭看到是她,血一下子往上涌,怎么到哪都可以碰上她呢,還真是陰魂不散,他們什么時候又住在這個小區了,上次不還聽說在東陽小區住嗎,這有錢還真是任性,房子都可以一茬茬的換,哪來的這么多錢,紀委難道不管。管紅塵只顧怔怔的胡思亂想著,坐著沒有動,就說了句:你自己去找吧。
那個女的看到是管紅塵,也是愣了一下,便走到放包裹的地方一通亂翻,很快便把管紅塵已經分好類的包裹翻弄得亂七八糟。嘴里還連連說著:哪里有,怎么找不到呢。
管紅塵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在這里亂翻什么,把我的東西都翻亂了,你眼睛是不是瞎了,連個包裹都找不到。
那個女人也不示弱:你不就是專門干這個的,有什么好神氣的,有本事別在這里干啊。
她們的吵架聲越來越大,管紅塵真是恨不得沖到這個女人面前扇她幾個耳光。
物業辦公室那兩個女人叫來了物業經理,并把包裹找出來給了那個女人。經理連連跟那個女人陪著笑臉,要她不要見怪。然后轉過頭來開始訓斥管紅塵:知道我們這里是什么地方嗎,全城最高檔的住宅小區,我們打造的是物業管理最佳服務的小區,業主就是我們的上帝,我們要做到全心全意為業主服務,你這個性格不適合在這里做事情,明天不要來了。
管紅塵沖出物業辦公室,眼淚不由自主的嘩嘩直流,她蹭在拐彎處的花壇,半個小時才慢慢的平復了自己的情緒,便起身去物業辦公室樓梯口,發現自己停在那里的自行車不見了,她四下搜尋,還是沒有看見,那是江詩峰為了她上下班方便花三百元特意為她買的。
管紅塵折轉身來到物業經理辦公室,沉著一張臉,說:我的自行車不見了,你這里不是號稱全縣最高檔的小區嗎,怎么還有強盜?
經理問:你把自行車放在哪里的。
管紅塵說:就放在樓梯口。
經理說:你怎么不放在專門停放車輛的地點,你放在樓梯口,監控也看不到,我們哪有方向找。
管紅塵說:你的意思是就這樣算了?我在這里工作了幾天,一分錢沒掙著,還搭進去一輛自行車,你們要賠我的車。
經理說:我怎么賠你,現在監控也無法查,再說,一輛自行車值幾個錢?這種事你要物業怎么管?
管紅塵說:不是錢多錢少的事,我在你這里上班,車丟了就得賠,物業不管,我就要你個人賠。說完,管紅塵就去拉經理的衣服。
經理一下退后三步,指著管紅塵的鼻子罵:你這個女人是不是有病,有病在家呆著,別出來害人,什么人啊真是。
我有病,我就是有病怎么了,關你屁事!管紅塵歇斯底里的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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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朋友圈天天都有人轉發跳樓自殺的消息,女性者居多,有圖有文,某某某因抑郁癥在哪個小區跳樓自殺,某某某因丈夫出軌離婚跳樓自殺等等,案發地多為一些高檔住宅小區。
每次看到這樣的消息,管紅塵就會自嘲的想:自己連跳個樓都沒有條件,人家都是從十幾層高的樓上跳下來的,而自己呢,才住在三樓,摔不死摔個殘疾會更慘,誰來照顧自己,那是更加的生不如死了。
管紅塵跟程繼明打了個電話:我想和你見個面,談談關于兒子的一些事情,就今天晚上八點,在怡心齋茶樓,房間號是茉莉花。
程繼明感覺有些意外。他們自從離婚后,一直沒有正式的打過照面,有時候管紅塵去看兒子,在他父母家碰見了,也是一個臉朝東,一個臉朝西。他遲疑的問:我們之間有什么好談的?你又沒有管過兒子,就在電話里說不行嗎。
管紅塵說: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看在我好歹是兒子他媽的份上,就請你喝個茶還不行嗎。怎么,怕你家那位知道了吃醋啊?
程繼明說:哪里哪里,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搞得這么神神秘秘。
管紅塵說:見面了說。我又不會找你什么麻煩事,再說,這么多年了,我找過你嗎。
看到管紅塵這樣執著,程繼明只好說:行吧,但是我只有二十分鐘時間,說完了我還得去有其他事。
看到程繼明還是一副絕情而自以為是的樣子,管紅塵不由得輕蔑的笑了。
管紅塵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程繼明,還是前段時間在電視上看到過他,正在接受全縣領導干部電視問政,他人模狗樣的坐在臺上,從容不迫的回答著主考官的提問。近距離的,管紅塵才看清,程繼明發福了,雖然穿了一套藏青色的西裝,還是掩不住那微微隆起的肚子,臉上依然是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
服務員端上了兩杯茶,一杯綠茶,一杯果汁,管紅塵知道,程繼明只喜歡喝綠茶。
管紅塵先問了一下兒子的學習情況,又閑聊了幾句。在他們聊了近十分鐘的時候,程繼明的電話響起,他起身出去接聽電話,管紅塵快速的將手里的一包藥粉倒進程繼明的杯子里。
這個電話應該是林紫陽打來的。是事先她跟林紫陽約好的,什么時間打,電話里怎么講,她都跟林紫陽交待清楚了。
很快,程繼明便回來了,他將杯子里的半杯茶一口喝干,說:我真的要走了。
管紅塵為他把杯子續滿,然后舉起自己面前的果汁,說:別著急,聽我把話講完,你不是說你有二十分鐘的時間嗎,現在還剩六分鐘,我們喝完這杯茶,時間就差不多了。
程繼明又極不情愿的坐了下來,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幾口。
程繼明,你有沒有覺得,你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你是造成今天所有一切的罪魁禍首。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的自私與放縱,害了三個家庭,你為了自己所謂的前程,勾搭上你的現任老婆為你離婚。因為你,我背上蕩婦的罵名,遭受世人唾棄,自己的兒子也不理我。因為你,害了江詩峰,害了王曉霞,害了他們的兒子。可是老天為什么這么不公平,讓一個作惡最多的人,日子過得卻最滋潤。今天,我必須要讓你去死。我在你的茶里下了藥,氰化鉀,劇毒,份量足可以毒死一百個人,沒有任何搶救的余地,即使是搶救過來不是植物人也得終身癱瘓,你必須去死,為你犯下的所有罪行買單!
程繼明萬萬沒有想到,管紅塵會在茶里下毒,他驚愕萬分的瞪著管紅塵,他的肚子開始劇痛,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上滾落下來,他捂著肚子,任何話都說不出來,一頭栽了下去。
管紅塵把手機放在枕頭底下,悄悄的出了門。她打車來到賓海國際大酒店,縣城唯一一家五星級大酒店,她無數次的從這個酒店門口經過,從來沒有進去過,里面比她想象的還要豪華。她拿出身份證,登記了一間房,她挑選的是最頂層的那間,二十五層。
坐在橢圓型的落地陽臺上,就像置身于浩瀚的星海,黑夜像一塊無邊的天幕,把城市的狹窄、擁擠、嘈雜全都拋到了九霄云外。什么前塵舊事,統統不再重要。晚風徐來,遠處璀璨的燈光如一條條彩色的帶子,流光溢彩。真美啊,管紅塵發出了一聲感嘆,盡情的享受著眼前的一切。就這樣坐了約摸兩個小時左右,她漸漸感覺出了一陣涼意,便回到房間,吃了五顆安眠藥,然后沉沉睡去。
從一片昏沉中醒來,也不知道時間。她慢慢的開始洗臉梳頭,穿上平時最喜歡的那件綠色的大衣,再開始化妝,她畫了平常不常畫的眼妝,打上厚厚的紫色眼影,涂了增長睫毛膏的眼睛,一下子顯得大且明亮起來,她看到鏡中的自己,還是這么美麗,她滿意的笑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走到陽臺。這么高跳下去,一定會粉身碎骨的,那樣就沒有人會認出自己了。管紅塵閉上眼睛,縱身跳了下去。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急速下墜的聲音,就像小時候蕩秋千一樣,刺激,驚險,好玩。
這些都沒有發生。這只是管紅塵設計的兩個場景。
又是一個無眠而難熬的夜晚。明天,不,今天,這兩種方案,我是一定要去實施的,而且一定要實現。到底選擇哪一個,或者兩個計劃都去實施,管紅塵真是想得頭痛欲裂。
打開窗戶,管紅塵借著微弱的光亮去找筆和紙,她將紙撕成兩半,一張寫著“他死”,一張寫著“我死”,然后進行對折,直到折成黃豆粒般大小,在手里向空中拋撒了幾下,確認已經不記得哪張是哪張了,然后挑選了其中的一張握在手心里。她嘆了一口氣,對自己說:就是這個吧。
此刻,拂曉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輕紗,寒氣陣陣襲來,早起的鳥兒沒心沒肺的在云空中高囀著歌喉,半明半寐的天際中,最后一顆星星,有如一只孤寂的眼睛注視著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