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在想,新年第一部安利的片是啥?
想來想去,只有它——
《極地》
2015年,紀錄片《第三極》看得人連呼:快哉,6集完全不夠。
巧了。
制作團隊也表示沒拍夠。
他們扛起攝像機,再次走進西藏——
“第三極”2.0版,《極地》。
不出意料,又是朝著大作邁進的節奏,豆瓣評分已從?9.2飆到?9.5。
毫無懸念,還是那份一秒都舍不得快進的美。
這極致純凈的白與藍。
勾勒得,連冰川都是愛你的形狀。
為避免破壞構圖,就不圈“?”啦
如果說《第三極》是帶我們見識了一個環境絕險,卻也絕美的西藏,那《極地》的靜態則走得更近、更深。
它看見每一個藏地人臉上堅韌的溝壑,他們眼神里清澈的信念,才是生長于這片土地的最美風景。
一個粗糙但也到位的比喻,《極地》就是一部短篇小說集。
篇篇,都是精選。
Sir帶你們一個個見識——
采鹽人
次仁旺青
在西藏那曲,春季干燥少水,正是采鹽的好時候。
牧民們趕著自家性烈的牦牛,浩浩湯湯前往鹽湖。
領頭人,是一個又潮又酷的爺爺——次仁旺青。
經歷采鹽、馱鹽,在當地,是一個男孩成為男人的標志。他們相信:采鹽的苦,就是要經歷死以外的所有艱辛。
采鹽有多苦?
長途不說,這一路,多是風雪,運氣不好,還有野獸環伺。
采鹽人甚至喜歡自討苦吃。
比如,次仁爺爺的口頭禪就是,做什么事情都要有規矩。
犯錯一次,在身體揪一撮體毛(想想都疼o(╥﹏╥)o)。
他們對鹽的態度近乎虔誠。
工序繁復,細節嚴苛,一板一眼,都是“道”。
首先,要走得越好越好,走得遠,才能采到最潔凈的鹽,才能取悅鹽湖女神。
其次,不能浪費,一粒鹽都不行,否則鹽湖女神會生氣。
最后,采鹽的儀式絕不能含糊。
采鹽前,先煨桑(點燃香料以祭神祈愿)。
采完鹽,要對鹽湖女神敬謝,潔凈的鹽,是鹽湖女神賜予的珍寶。
采鹽量也絕不是多多益善,大自然有大自然的平衡——
鹽很少
我們不能全部拿走
還會有很多人過來
如果我們都拿走了
別人就沒有了
只夠我們食用 就可以了
不可以貪得無厭的
鑿鹽、堆鹽、裝袋、運鹽,一道道看似機械、呆板的工序,在這班采鹽人手里,變成人與自然更純樸的對話模式,浸透著對大自然的敬畏。
顯然,他們信苦盡有甘。
僜人
大佰龍爺爺
什么是僜人?
一個還未被官方認證(因人口少、沒文字等)、從印度遷來西藏的少數族群。
大佰龍爺爺,就是生活在藏東密林的僜人。
年輕時,他是個打獵高手,光是熊,就逮過八十多只。
20年前,他突然決定不捕獵了。
他跟老伴生活在山林。老兩口住的木制房子,破舊、簡陋,屋內連燈都沒有。
山林老村的僜人都搬到山下新的村子,這天,孫子(又)來勸爺爺奶奶也下山。
“山上只剩你倆了?!?/b>
爺爺還是拒絕:離開這兒是不可能的,死也要死在這個房子里。
老人嘛,素來安土重遷。
但你看爺爺說話時,眼里似乎有淚。
原來……20年前,大佰龍的兒子上山打獵,莫名失蹤。
村里人猜測他死了。
而現在的老房子就是兒子修的,包括倉庫、房頂……
爺爺舍不得這房子,因為房子都是兒子的味道。
“一直覺得他還是會回來。”
失蹤前,兒子從沒跟人結過怨,爺爺想不明白,好好的人,為什么說沒就沒。
他把“錯”歸因到自己年輕時殺生的報應。
這就是大佰龍決定不再捕獵的原因。
這份迷信,裹藏著他對兒子的思念和愧疚——為什么,當初沒有看好他。
他執著地覺得兒子還活著。
心里一直特別難受
可能是對我的報應吧
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懸崖 河里都找過了 都沒有
……
一想起他就心里特別難受
心口特別疼
因此,他把房子一修再修,屋頂朽爛了,也舍不得換掉。
他在等著兒子回來……
大佰龍爺爺信??菔癄€。
電影放映員
白瑪曲旺
位于藏南的波密,春天比其他地區來得更早。
落英繽紛的春天,正是白瑪曲旺進山的日子。
他是當地最年輕的電影放映員,負責進山下鄉,給村民送電影。
這是一份行將消失的傳統職業,僅在波密等少數“落后”地方存在著。
但白瑪曲旺干得很自在。
你看他送電影的一路,與馬為伴,走走停停。
一會兒編個花環,一會兒玩個自拍,一會兒躺下欣賞女神。
這份工作,還挺……爽的?
當然不是。
爽不過是白瑪曲旺自得其樂。
爽的另一面,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艱險。
長路漫漫,進山順利走兩天;不順利,隨時隨地發生滑坡……
白天被斷崖河擋前路。天黑在河灘支個帳篷睡一晚。
真遇上“絕地”,只能呼叫村長。
村長在電話中說:“我馬上找幾個人飛過來幫你?!?/p>
飛?
還真的是,飛過去的。
人“飛”容易,可馱著電影放映設備的馬呢?
還是飛。
抬高滑索,再將滑索的一端用石塊重重壓住,當馬懸于滑索,白瑪比自己過河都緊張。
要知道,馬比人重多了,河底又全是大磐石,一旦墜落……
山迢迢,水迢迢,終于到達目的地。
網友都忘了前面遭的罪了,半屏都在刷——世外桃源、這特效好貴、這也太美了吧……
嗯,確實是世外桃源,因為,只有八戶人家。
跋山涉水,以身犯險,就為讓這八戶人家,看場電影?
——2015年的《夏洛特煩惱》,對于他們來說,就是熱映大片。
但你看這村民的表情,像過大節圍坐在一起,全神貫注(什么玩手機不存在的),前方的銀幕點亮臉龐,漆黑中,笑得牙齒發光……
這部電影,既是辛勞日子的忙里偷閑,也是這班一輩子難得出去的“桃源人”,對外部世界的全部想象。
這,難道不也是一種值得嗎?
趁雨季還沒到,白瑪仍會走村串鄉,繼續自己的光影人生。
在Sir眼里,他不止是電影放映員,更是快樂的啟蒙者。
“生活并不像電影,生活要艱難得多”,《天堂電影院》里的放映員這樣說。白瑪沒想這么多,他覺得生活有電影,就不會太艱難——
放電影最大的困難是
大太陽底下走很長的路
其他沒什么
也渴望大城市
但真的好亂
比來比去還是覺得這里舒服
嗯,他信知足常樂。
Sir再跟你們說最后一個——
說婚人
占堆爺爺
占堆爺爺,已經七十多歲了。
他家住在納木錯湖邊上。他常跟孫女講神話故事:我們是誰,我們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占堆爺爺是當地小有名氣的說婚人,參加過至少二三十場婚禮。
說婚,是以“藏式Rap”的形式,在婚禮上唱頌詞。頌詞內容一般關于如何識別天氣,如何放牧,如何獲得幸福。
占堆爺爺說婚的本事,是從他爺爺那一句一句學來的。
有一天,有人請他再次去說婚。
他很開心。
因為,他兩年沒去說婚了。
“時代不一樣了,好久不唱了?!?/b>
占堆爺爺很看重這一次說婚。
他拒絕坐車,執意騎著馬去參加婚禮。
在新娘家門口,未見說婚人,先聞其聲。
他們用青稞雍仲圖,表示對說婚人的歡迎。
占堆爺爺一開口,立即被一大群舉著手機的年輕人包圍了一圈又一圈。
占堆爺爺一直唱到晚上婚禮結束,唱了至少12個小時。
這次他過癮了,但同時,也有一些不滿足。
因為還是省了一些“過程”。
比如,過去說婚,除了唱頌詞,敬酒人還會問說婚人一系列問題:世界如何形成,人如何出現……
說婚人會代替土地,一一作答。
現在,沒人再問這些“傻”問題了。
那份集體記憶,似乎要在年輕人這里斷層。
不會寫字的占堆爺爺最大的心愿是,找一個會寫字的人,把這些從爺爺那聽到的記憶(歷史)寫下來——
唱了那么多年的婚
我還知道一些
咱們民族的傳說和故事
如果有人能寫字
幫我記錄下來的話
哪天我死了也就沒有遺憾了
歷史一旦落到紙上,就不怕失傳。
“歷史成為故事,故事成為傳說”。
傳說關于過去,更關乎未來。
后人會更懂得“我們”(藏族)這兩個字如何書寫。
藏區的鴻蒙之初、季節變換、山川湖海、人群遷徙,都被濃縮在一句句唱詞。
藏族人是從哪里來的呢,在一切都沒有的時候,四面刮起大風,風的金剛上形成了水滴……
一個沒有共同歷史記憶的民族,往小處說,其下的子民,如無根之木,難以昌盛;往大處講,如無源之水,甚至難稱得上是一個民族。
《極地》里這一篇篇精選小說,表面看,是說他們的相信,骨子里,是想讓我們記得。
文化從不是什么抽象的東西。
爸:來看爸爸比賽吧
兒:有時間一定來
爸:爸爸希望你來看
兒:為什么呢
爸:賽馬對男人是很重要的
佛不是商品,是智慧
文化是歷史記憶、宗教信仰、日常生活、審美情趣的總和,是這片土地,這群活在土地上的人區別于另一片土地,另一群活在土地上的人的特征。
《極地》導演曾海若說過:
西藏最迷人的地方,是生活在那里的人們看待生活和外界的方式,以及他們怎么看待山、看待樹、看待對方。
Sir更被另一句話擊中:?他們不是“求同存異”中的那個“不同”,他們不是局外人。
所以——
沒必要用所謂“城市的好”(同)去評判他們的生活與觀念(異)。
也沒必要用“功利和僵硬”去葉公好龍他們的“淳樸和固執”。
我們都有自己的故鄉和遠方。
我們都有自己的“信”與“念”。
文化不應該是中心對邊緣的管制,強大對弱小的馴化,同理,生活也不是只有一種格式的故事。
2018第一天,請允許Sir將這部電影送給你。
祝你在新的一年活得熱烈而平靜。
熱烈地燃燒自己的生命力,平靜地接受日子與給予。
因為一切,正如《極地》這句臺詞——
在生命的戰場里,沒有任何可以退縮、可以躲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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