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楚歌
事情不總是它看起來的那個樣子。
——《蜜月》
窗外的天空陰沉地哭喪著臉,慢條斯理地飄著小雪,好像是高三學生百無聊賴的心,這樣的天氣更讓人心情沉悶。一切都在陰云和白雪下進行著,沒什么好的、壞的,世界仍然是那么混沌。
“嘟,嘟……”一輛警車鳴著警笛快速駛過,在十字路口那里直沖過去,開車的人叫梁沖,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那只被壓到的可憐的小黑貓。綠燈,人行道上的那把黑傘并沒有隨著那些花花綠綠的傘一起移動,它靜止著,凝視著那么簡單就被奪去了的生命,沒有了絲毫動彈。傘下,李又村慢慢伸出一只蒼白的手,雪花降落在那只手上,融化成一顆晶瑩的水珠,手的主人將雪水涂在眼角。
黑傘的主人拿起震動的電話,終于轉過身,向回去的方向走了過去……
武柘市第一高中校醫(yī)室病房里。
“條子!”李諾叫道。病房桌子上還放著高三學生會特有的隨身英文單詞紙條,紙條因為門外吹來的冷風在桌邊搖搖欲墜。這個老警察剛剛叫醒了他,他注意到這個人的臉色,心里一陣竊喜:初戰(zhàn)告捷!
這名警察叫邱全,雜亂的頭發(fā)使他看上去像是有五十多歲了,他也的確在警察的崗位上堅持了很多年。條子?!竟敢罵自己是“條子”,而且是當著自己的面……身為警察,多年的榮譽感讓邱全一時有些怒氣,但邱隊長很快注意到,眼前男孩所說的“條子”,并非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而是指桌子上快要掉落的英語單詞的字條——他進來房間時沒有關好門,冷風吹了進來,吹散了這些紙條。他起身把門關緊,并用桌子上那支嶄新的鋼筆壓好那些散亂的紙條。
“你叫什么名字?你們王校醫(yī)剛剛被發(fā)現(xiàn)死在隔壁觀察室了。”
邱警官看看其他空空如也的病床,接著說:“粗略估計死亡時間是在今天你最后一次見到她到我們接到警報的13點45分之間,你很有可能是最后一個見到過死者的人,請配合我們工作,我向你提問幾個問題。”邱警官變的異常嚴肅。
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的面對面,李諾的心里變得興奮起來。不過在這個警察眼里,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生了病的高三學生,只是他的醫(yī)生死掉了。
李諾是個沉默寡言的高三學生,從談話中間,邱警官知道他是中午12點30分來到校醫(yī)室的,而且這孩子插上吊瓶以后,就在病房里面睡著了。也就是說,王菊校醫(yī)的死亡時間,是在給這個孩子插上針之后的12點50分,到警方接到報警電話的13點45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里。對于發(fā)生在省重點高中的死亡案件,警局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而恰好在附近的邱全親自帶隊,在接到報警電話的五分鐘內就趕到了案發(fā)現(xiàn)場,時間又是學校午間自習時間,并沒有引起什么騷亂。接下來跟李諾的談話是就只是一些與案件有關的問題。
李諾很高興,警察已經進入他的圈套——一個很大的圈套——與此同時,他進一步了解到這個警察的一些習慣,比如,這個警察工作時不喜歡隨身攜帶手機;翻書頁的時候總喜歡先舔一下手指;習慣在談話時錄音,李諾看到邱警官不時把手放進口袋,而且口袋的邊緣露出了錄音機的掛繩;再者他是個煙鬼,雖然這個警察在這間病房里沒有抽煙,可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指甲、牙齒上的茶黃色都證明著這個男人抽煙的事實,最為明顯的還是他身上那股濃烈的煙味……
“砰!你完了。”李諾在心里對這個警察開了一槍。那些單詞紙條是李諾先前故意放在桌子邊緣的,而門縫旁邊的那幾顆玩具子彈同樣是他放置的,為的就是警官不能把門合緊,好讓外面的風吹進來,再借用適當?shù)恼Z言和敏銳的觀察力來窺視這個警察的習慣,以此來探查他的性格。所以,李諾所說的“條子”其實也是在故意辱罵警察。因為有個人告訴過他:“這是個因警察的腐化而腐化的世界”。
又經過了半小時的普通詢問,邱警官再也沒再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李諾說他在插上針后就沒有離開過這個病房,只是好像聽到過玻璃破碎的聲音和滴水的聲音。感冒藥里一般都有安眠的成分,他插上針頭以后就睡著了。另外,邱警官本想詢問一些有關死者王菊醫(yī)生的日常情況的,可是有哪個高三學生會關心一個醫(yī)生的生活呢,他們只在乎如何抱怨自己的學習和生活。
邱警官看了一下手表14點50分,又仔細理了一遍剛才的紀錄:下午13點45分,發(fā)現(xiàn)尸體的是另外一名女校醫(yī)朱梅和一名來看病卻嚇得驚叫起來的高三女生,他們立即打電話報警。湊巧的是,這名叫袁天燕的女生是武柘一中校長的女兒,也是那位朱梅醫(yī)生的外甥女,更和李諾在同一個班——三年級十三班——也許是這個班里有流行感冒吧。在對李諾的筆錄中他沒有提到過那個女孩,李諾這個學生得了嚴重的感冒,中午12點30分到達醫(yī)務室,王菊醫(yī)生給他開了處方并留他在病房里打點滴。之后,他就睡著了。對于死者王菊的情況,他只知道李諾最后見到王菊的時間是12點50分。
在到達現(xiàn)場時,邱警官就看到了安睡中的李諾,并吩咐隊員們不要吵醒這孩子。死者王菊倒在觀察室的正中間,尸體旁邊散落著針筒、剪刀、手術刀等醫(yī)療器具及破碎的玻璃藥瓶,各種顏色的藥粒散落了一地,有的浸在死者的流出的血液中已經開始融化,在正對門的那排架子旁邊還倒著一只壞掉的椅子。很明顯是當時王菊站在椅子上在架子上找什么東西,意外發(fā)生了,椅子承受不住這個胖女人的重量而破壞倒地,王菊醫(yī)生情急之下拉倒了架子上面的諸多醫(yī)療器具,其中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正好扎進王菊醫(yī)生的脖子,而醫(yī)用剪刀又插進了這倒霉女人的肚子。從觀察室墻上、地上滿布的血跡開來,王菊醫(yī)生曾經努力向門口爬行,只是最后倒在了房間的正中央。邱全警官回頭看了看并不厚重的房門……
“你沒有聽到其他聲音,比如說求救?”邱警官突然問到。
……李諾停了一下。意料之外,看來這個警察的細心程度還不錯,或者也許那只是經驗而已。“我睡著了,不過,好像的確夢見過尖叫聲,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
……
短暫的沉默之后,邱警官突然回了一個慈祥的笑容,隨口問道:“對了,高考你準備考什么學校?”
“……啊?”李諾感到詫異,怎么突然會問這種問題呢?這跟門外的尸體有什么聯(lián)系呢?“我......我還沒想好。”
邱警官對這個病殃殃的學生安詳?shù)匦α诵Γ缓笳酒鹕韥硐蜷T口走去,說:“其實啊,你跟我的一位老朋友長的很像。謝謝你,好好休息,預祝你高考好運……”
“邱隊,朱梅醫(yī)生不在學校里,我們聯(lián)系不上她了!”一位冒失的警官突然沖進來打斷了邱警官的話。
“小劉,別急,仔細說。”
“就是她和那位小女孩報的案。可是,梁副隊長半小時前接到局長電話,說東區(qū)地鐵K站發(fā)生一件案子,讓他馬上帶人過去。梁隊就把做筆錄的工作給我了,可是只剩下那個小女孩了,朱梅醫(yī)生完全不止去向。問她朱醫(yī)生去哪了,她說她的姨媽,哦,也就是朱梅醫(yī)生叫她在這里等我們,然后就走了。剛才看您還在做筆錄,沒敢進來打擾您,我已經在校園里仔細找過了,沒有朱醫(yī)生的蹤跡……”
“打朱梅醫(yī)生的電話,另外,向大門門衛(wèi)詢問朱梅的行蹤。還有繼續(xù)詢問附近的人,要知道第一個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
“對不起,朱醫(yī)生手機一直占線,大門門衛(wèi)那里我也去過了,不過那里沒有任何人出入過。” 這位劉警官有些緊張,因為邱隊說過,那個朱梅醫(yī)生是發(fā)現(xiàn)尸體的重要證人,同時也是目前的最大嫌疑人。同樣在學校的校醫(yī)室工作,王菊和朱梅經常因為日常的瑣事爭吵。
“什么?!”邱警官有些生氣。“去找!”
那名年輕警察迅速跑了出去。
“李諾同學……”邱警官回過頭眼里卻帶著柔和的光芒,根本沒有剛才對待下屬的那種嚴厲。邱警官對病床上的李諾說:“我們還會再來找你的,希望不會影響到你的學習。”
那一刻,李諾那雙淺褐色的眼睛閃出了異樣的光,多么漂亮的眼睛啊!
邱警官出門并沒有追那名年輕警察,而是轉身進入旁邊血腥的死亡現(xiàn)場。突然那排架子的邊緣靠近陰影的地方,閃出了一道黑光……
……李諾的心里有一種疑惑慢慢升起:朱梅報案?可是,劇本上可不是這么安排的啊……算了,有苗承在那邊,應該沒有問題的。不管怎樣,你輸了,邱全警官!在邱警官打開門離去的時候,李諾在門縫里看到兩個人抬著擔架,裹尸袋上蓋著一層白布,還看得出王菊醫(yī)生臃腫的體型……病房門關上后,坐在病床上的李諾抱膝沉默了一會,漸漸的臉色好了一些。他將右手從被子里伸出來,帶上一只手術專用手套,小心翼翼的收起桌子上那支嶄新的鋼筆——不,指紋,邱全隊長的指紋。他把它放在一個塑料袋里,塞進自己的書包。
事情不總是它看起來的那個樣子。也許吧,但存在就是真理!此時,李諾有些猶豫了:這個邱警官是個好警察嗎……他是好人嗎?沒看到他西服上面發(fā)毛的衣袖嗎?他應該是個節(jié)儉的人啊。而且從談話中看,他也并不是一個壞人啊。可是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成為“地鐵”的下一個目標呢?……
李諾出神地望著窗外的小雪,陷入沉思。
很快,醫(yī)務室的另一名醫(yī)生就來了,他將一把黑傘放在門邊,把一束藍紫色的菖蒲花插進病房桌子上的花瓶里。李諾輕聲叫了一聲:“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