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的天氣很容易給我一種一成不變的錯覺。所以在這工作的四年里,我總恍惚覺得一個夏天如此漫長,竟始終沒有完結。
公司的門衛有一位非常精瘦的印度老太太,有點非洲人的感覺,全身都是黑黑的,除了一頭干練的銀色短發。每天早上到公司大門的時候,總會看到她筆直的站在那邊,經過時總會聽到一聲簡單的“morning”, 看到一口潔白的牙齒。這時如果有車要進公司,她總會適時的攔住人或車,很有交警的味道。公司規定手機相機必須加裝一個監測攝像頭開關的軟件,禁止上班期間拍照。這項規定頒布了三年多了,沒遇到過有誰會去查看,除了這位老太太。中午我們一般是開車出去吃,回公司后,偶爾會遇到她追到地下車庫讓我們拿出工作證看一下。有時被她攔住心里會有些煩躁,覺得她有些啰嗦,有些煩人,但更多時候,心里卻不自覺的敬重。
搬了新的住處之后,隔壁住的似乎是母女兩個,每次遇到她們都是戴著耳機的。其實我很想問一下她們聽的是什么歌,可是每次似乎都是客氣的點點頭,笑笑便擦肩而過。
忽然又記起了以前住處的一位老太太,她是我們二手房東的丈母娘,女兒生孩子,所以過來幫忙的。老太太的樣貌已經記不清了,回憶起來只是一味的瘦小。跟她的關系是每天下班遇到的時候她會客氣的問一下有沒有吃,然后邀請一起吃。
她很信佛,有時候睡到早上五六點鐘尿急的時候去廁所就會看見她正跪在客廳的一角非常虔誠的拜佛誦經。
一天我下班回去的時候,又在客廳遇到她。見我回來,她上前兩步,然后又退了回去。等我從廁所出來的時候,她仍在客廳桌旁站著,姿勢沒怎么變。在我從她身旁經過時,就見她非常客套的笑了笑,然后問我,“平時看書嗎?”我有些詫異,看了她一眼,說:“看。”然后就見她迅速的從桌上拿起兩本書寄過來,說:“沒事的時候看看,看看……”我見封面是兩小本宣揚佛家思想的冊子,就有些猶豫,可是又覺得拒絕有點不敬,便接了過來。隔了兩天,又是一個下班的時候,她突然從廚房跑過來問我,“給你的書看了嗎?”這時她女兒是在場的,稍一問后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有點埋怨的對她母親講:“你別……”老太太笑著說:“看看,看看有什么打緊的。”我有些窘迫,那兩本小冊子還保持著兩天前我隨手放在桌子上的模樣。又不想讓她失望,便找借口說這兩天工作太忙,等周末休息了一定看。等到周末,這次她倒沒有來催我,我略略的翻了一遍,然后便給她還了回去。還的時候她又問,跟你一塊住的同伴看了嗎?我說沒有,她顯然有些惋惜,但也沒有再說什么。后來似乎她又向我室友推薦了,至于結果怎樣我就不清楚了。
還有一件事,有個周末我跟室友要出去的時候遇到她在炸面團,然后她便力邀我們嘗一嘗,我們客氣了兩句便走了出去。沒想到她端著炸好的一盤面團追到了電梯這,非要我們嘗一嘗,礙不過情面我們一人拿了一塊,她又嫌不夠,非要把我們兩只手和嘴同時塞滿才覺滿足,幸好同伴一看架勢不對果斷按下了電梯才逃過一劫。
這邊的人似乎都不喜歡做飯寧愿在食閣吃。
有次中午在食閣吃飯的時候,隔壁桌上坐了五六個老頭老太太,餐盤還在,但是已經沒有任何食物。他們不知在聊著什么,不時響起一陣歡快的笑聲。興起處一位阿姨拿起餐勺當話筒唱了起來,其他幾位不停的鼓掌附和,興致盎然。當時未覺什么,然而只是這短短半個小時的一次偶然相遇,竟于這之后的已有近兩年時光里,不時在我腦海閃現,那爽朗的笑聲,是如此鮮活、分明。
在這個食閣吃的久了,很難不注意到他——一個滿臉白色絡腮胡的西方老頭,他那顆锃光瓦亮的大光頭和那彌勒佛般的大肚子往那一坐實在太過亮眼。他總是穿著一件或灰或白的圓領T恤和一條灰格子短褲,腳上套一雙人字拖,就那么四仰八叉的斜在椅子上——事實上我總會不自覺的為他的椅子擔心。每天總是固定的那一張桌子,桌上總是固定的一個冰桶,兩瓶啤酒外加一個大號啤酒杯,而他也總是固定的戴著耳機拿著手機在看視頻,甚至就連他每天坐的方向也總是固定地面向馬路這邊。在這悶熱的午后時光里,他似乎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重復做著同樣的事而樂此不疲。
炎炎夏日總是易讓人煩躁,尤其漫漫不能見秋意的日子更是讓人焦灼,思家。然而回頭來看,就在那或盡責,或虔誠,或開懷,或閑逸的形形色色的人的陪伴下,我竟不知不覺在這無止盡的夏日里度過了四十八個月。
無論識或不識,他們都成了我心中一道靚麗的風景,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