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紅塵
夏海芹
近幾日，讀金庸的《神雕俠侶》，許久沒有這樣酣暢淋漓的讀書了。我早就知道，終有一日，我會落入他的江湖，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并不著急讀。可是一開讀，就由不得自己了，偷得所有空閑，不顧車馬勞頓，只管星夜兼程，日日刀光劍影，天天俠骨柔情。
印象最深的不是引人入勝的情節，不是家仇國恨的恩怨，不是奇異詭譎的武功，而是滾滾紅塵中的癡情兒女。
? ? ? ? ? ? ? ? ? ? ? ? ? ? ? ? ? 一、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這是元好問的一首詞，在《神雕俠侶》里，這首詞和李莫愁如影隨形。李莫愁用一生的時間，都在思量情到底是何物。
那一天，終南山上煙云繚繞，古墓旁邊林木蒼蒼，年輕男子陸展元為敵所傷驚惶失措。舉頭無路之際，遇上了李莫愁。那時的李莫愁，如同清晨松針樹上滾動的露珠，纖塵未染純凈美好。李莫愁看到痛苦無助的陸展元，憐憫之心油然而生，她不顧男女之嫌為他療傷，用她的溫柔善良為他排憂解難。
在陸展元的眼里，這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就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人，他怦然心動，怎會不喜歡？而她，也漸生情愫，進而愛的熱烈愛的不顧一切，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面被喚醒，潛滋暗長，蓬勃生春。
他二人，一個吹笛一個吹笙，合奏“流波”一曲，心意相通,曲聲悠揚。冒著被逐出師門的危險，她也愿追隨他。
別離的一天還是到來了。他們訂下婚約，他許她來日要娶；她贈他一方手帕，紅花綠葉，紅花是莫愁，綠葉是“陸”郎，寓意兩情相悅永不分離。
她開始翹首期盼，開始望穿秋水，可是她不知道，她朝思暮想，等來的竟是肝腸寸斷。她的陸郎從此要視她為路人。
嘉興湖畔，煙雨蒙蒙，荷葉田田，陸展元遇上了何沅君，江南水鄉浸潤出的何姑娘，亭亭玉立，拈花微笑，明眸流盼，陸公子一見傾心。
也許是李莫愁愛的太熾熱，燃燒著自己，也灼痛了愛人。
也許是陸展元風流成性，見異就思遷，移情又別戀。
當李莫愁千里迢迢趕到陸家莊尋找她意中人的時候，陸家莊內張燈結彩，她的陸郎正和他的何姑娘拜堂成親。風月無情人暗換，轉眼，她成了必須要退場的那個人，她怔怔的注視著，一對新人紅衣似火，那火苗直竄她的心底，熊熊燃燒成復仇的烈火，縱是再多的眼淚也無法澆滅。
都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可她的念念不忘卻是癡心妄想。
從此，在她心里，百轉千回的繞指柔變成了陰險狠毒的百煉鋼。夜色黃昏，那一抹柔嫩的杏黃道袍讓人見之色變；那輕柔婉轉的嗓音，讓人聞之喪膽；那隨風飄動的拂塵變為殺人的武器；那溫柔嬌俏的女子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她連毀六十三家貨棧，只因旗子上有一個“沅”字； 她滅門陸家莊，連弱小孩子也不放過；她挖出陸何的尸骨，燒成骨灰，一個灑在東海，一個灑在華山，讓他們九泉下也不得相見。
沒有人知道，這個殺人如麻的女魔頭只是一個為情所困為情所傷的失戀女子。
李莫愁心窄情長。
絕情谷斷腸崖上，她身中情花之毒痛苦難忍，遇到悄然潛回的谷主公孫止。公孫止對她百般示好，要為她研制解藥要讓她做谷主夫人，她表面敷衍內心卻對這種薄情之人嗤之以鼻。
后來，裘千尺放火燒莊，烈焰翻滾。李莫愁跌入火海，衣衫盡燃，竟站直不動。火中傳出她凄厲的歌聲，“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
最終，聲若游絲，悄然而絕。
她遇人不淑，以致入歧途，愈陷愈深，終于不可自拔。
然而，現實縱然是風吹雨打花落去，可在她心里，終南山上初相遇的一暮，一直繁花似錦明媚如春。
? ? ? ? ? ? ? ? ? ? ? ? ? ? ? ? ? ? 二、
二月初春，黃河北岸的風陵渡頭擾攘一片，驢鳴馬嘶，夾著人聲車聲。氣候乍寒乍暖，黃河先是解了凍，北風一刮，下起雪來，河水重又凝冰。
外面雪花飛舞，屋內熱火正旺。
四方匯聚滯留的客人縱聲闊談，叫好聲歡呼聲不絕于耳，話題總圍繞著一個叫神雕俠的人。一旁的女孩聽得癡迷，她當金釵換美酒，眾人一人一句，一點點把神雕俠填滿她的心房。只聞其名便心生敬仰，于是渴慕想見其人。這女孩叫郭襄。
郭襄姑娘生的實在是好。父親是名揚天下的大俠郭靖，母親是智計無雙的丐幫幫主，外公是聲震武林的東邪黃藥師。這姑娘集父親的寬厚善良母親的美貌機靈于一身，真可謂名門之后，無人堪比。
風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身，這是香港作家林燕妮的評語。于郭襄而言，十六歲的遇見是情結還是情劫，誰能說得清？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
她終于如愿見到了神雕俠。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竟丑陋無比。金庸用筆在郭襄心里狠狠地抑了一下，為的是，當揭下面具的那一瞬，讓她猝不及防，讓她再難忘懷。
接下來的兩天，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神雕俠帶著她幫西山一窟鬼從獅口虎嘴里逃生，為史家兄弟捉來救命的靈狐，助一燈大師邀出瑛姑相見，又替瑛姑尋來老頑童相聚。
他武功蓋世，他俠骨仁心；她暈生雙頰，她低下頭來。再次相逢，是在襄陽城內。彼時的襄陽，黑云壓城，蒙古二十萬大軍漸漸壓境。
適逢英雄大會，沒人分出心思來惦記郭襄的生日。他隆重地送來三件禮物。第一件，滅蒙古前鋒，砍下兩千只耳朵；第二件，燒蒙古糧草，煙花絢爛如同白晝；第三件，除去奸細，追回丐幫打狗棒。
這禮物太重，重的讓她用一生來承擔；這煙花太亮，一直照亮她此后的夜空。情竇初開，郭襄便遇到了頂天立地的英雄。之后，無人再入她的法眼。縱是那少年英才張君寶，縱是那三圣合一何足道，在她心里，竟都沒有可以容身的地方。
愛之深厚不如愛之深遠。
最后一枚金針，她用來要他活，卻沒有用來要他愛。
歷盡磨難，楊過和小龍女終成眷屬，人們稱他們為神雕俠侶。可是他們相聚之時，也是他和郭襄分別之際。
暗戀一個人，就像在身體里扎了一根刺，當時怕痛沒拔，日子久了，就和肉長在一起，想拔也拔不出來了。從別后，她苦尋了二十四年。有人說，相見不如懷念，見了又怎樣？只有郭襄知道，思念從來不給她留余地，哪怕只見一眼，也足以慰相思。
只是終南山古墓長閉，萬花坳花落無聲，絕情谷空山寂寂，風陵渡凝月冥冥。衣裳薄，歲月長，紅顏少女兩鬢霜。尋尋覓覓，換來的卻是冷冷清清。
金大俠安排一個說書人來度她，說書人用兩條魚的故事告訴她，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她始而痛哭繼而大笑，有些執念，終究還是放下。
是放下，不是淡忘，她的愛一生綿長。四十歲的郭襄，來到峨眉山上。霞光暮靄，她自創黑沼靈狐劍法，只因十六歲那年黑沼滑行她的心太舒展她的發太飄逸；月色溶溶，倚天長劍從不離身，只因這倚天劍是他的玄鐵重劍鑄成；時光荏苒，她給愛徒取名“風陵”，只因那場遇見太盛大，耗光了她所有的幸運。
好看的女子那么多，美麗的靈魂又那么少。
同樣是為情所困，這個女子把自己活成了傳奇。在愛里，她愛的最純粹，她愛得最高級。
? ? ? ? ? ? ? ? ? ? ? ? ? ? ? ? ? ? 三、
曾經滄海難為水。
滾滾紅塵中，誰是誰的滄海呢？
陸展元是李莫愁的滄海；楊過是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的滄海，楊過的滄海一直在小龍女那里；楊過是郭襄的滄海，而郭襄又是張君寶的滄海。
時過境遷，前塵往事成云煙。空嘆惋還是留遺恨，這一切都源于青春年少的一場遇見。
起初不經意的你
和年少不經意的我
紅塵中的情緣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來易來? ? 去難去? ? ? 數十載的人世游
分易分? ? 聚難聚? ? ? ? 愛與恨的千古愁
滾滾紅塵里有隱約的耳語
傳頌我倆的傳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