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號晚上,一直是乖乖女的我,沖母親吼,啪地一聲關上衣柜門,震碎了上面的鏡子。
“我恨你”三個字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母親在默默忍受后,終于大發(fā)雷霆,說自己多余,罵我不懂事,不會吃苦,不知道節(jié)省時間。
然后在姐姐房間,背著我偷偷掉眼淚。
1
2017年陽歷第一天,我來到廣州,搬進了新房。
久了,我發(fā)現(xiàn),基本每天早上8點左右,男生甲會出現(xiàn)在樓下,喊一個人的小名。
而住在我隔壁的男生乙,習慣用剛睡醒的聲音應著:馬上下去。
有時,甲等了一會兒,還沒見人影,就說:我先走嘍。
廣東地區(qū)的男生講起普通話來,總是很溫柔。與娘不同,后者讓人發(fā)麻,前者反而讓人心猛地軟化。
我聽不出男生甲喊的是阿厭還是阿葉,姑且就叫阿厭吧。阿厭更好聽些。
2
過了兩天,不知哪個男生,總在晚上10點左右,抱著吉他,彈唱鄭鈞的《灰姑娘》。
聲音很近,又不知道從哪里傳來。
就像有時候,手心很癢,但去撓的時候,不知道到底哪里癢。
幾天觀察下來,我暗喜,原來彈吉他的人,就住在5厘米的墻那邊。
(具體細節(jié),我在微信文章《城市單身貴族的自白》已有記錄,這里就不再敘述了。)
每晚8點左右,隔壁就會傳來他開門的聲音,接著開燈、換鞋。
10點左右,吉他開始響起,一響就是一兩個小時。
阿厭似乎很喜歡民謠,《灰姑娘》《南方姑娘》《董小姐》是他經(jīng)常彈的歌。
而黑夜,吉他,民謠,沙沙的男聲,總讓人想起憂傷和思念。
所以,我很好奇:
阿厭的心里,是否住著一個姑娘;
那姑娘是否如早晨七八點,輕跳在廚房墻壁上的太陽,細膩似水,輕柔如毛;
或者,是否像鄭鈞唱的那樣——你并不算美麗,可是你可愛至極;
而阿厭的吉他,又是否只是彈給那位姑娘聽;
又或者,他一直在期待這么一個南方姑娘。
窗外,夜黑得浪漫,樹葉被春風吹得窸窣作響,遠處小區(qū)的燈火,一個挨一個,像極了滿天的螢火蟲。
在這看似平靜如水的夜里,在每個被燈光照亮的房間里,或許正上演著美麗生動的故事,盡管,知道這故事的人,寥寥無幾。
就像一個美麗的故事,正在阿厭的琴弦和指尖,發(fā)生著。
我自小喜歡西洋樂器。22年來,在我所有認識的人中間,我只喜歡過一個異性。這種感覺的萌生,也是源自那位會拉小提琴。
所以,聽見吉他聲不久后,我在《城市單身貴族的自白》寫的那幕,就出現(xiàn)了——關掉燈,躡手躡腳,走到窗前,脫掉鞋子,蹲在窗邊,探出頭去,偷聽一個陌生男子的指尖輕柔。
再后來,從陳奕迅的《十年》、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到許巍的《旅行》,再到宋冬野的《董小姐》、趙雷的《南方姑娘》,等等,阿厭總是信手拈來,從來沒聽過他練過。
并且每首都是如此干凈利索。
男生認真的時候最帥。我留意他,不是因為,他的吉他好聽,而是因為,他能堅持自己喜歡的東西,并且做得很好。
有時,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偷窺痞,或者是個變態(tài)。
或者,只是這房間隔音不好。
3
不過,他唱得可就差強人意了。有時調調找不準,有時上不去。
每當聽到他唱跑偏,我就在墻這邊偷笑。
一次洗碗的時候,突然想到,可能是他的注意力在吉他上,所以根本沒發(fā)現(xiàn)自己跑調了。
我姐說,唱歌跑調的男生,一般都不怎么帥。
我沒反駁什么,只是對他的長相愈發(fā)好奇。
那天,我回來比他晚。
快走到三樓時(我住在三樓),我聽見琴聲比平時大而清晰。
我心猛地一揪,不會是他把門打開了吧。
我是好奇他的樣子,但又不想這么快就知曉謎底。留有懸念的游戲最吸引人。
并且,我怕見到他,自己的臉會燒起來。
惴惴不安的我,放慢了腳步。試探,緊張,猶豫。
短短幾秒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內心有兩個聲音在吵架——直接去開門還是逃到四樓姐姐那里。
直接開門,可能會和他撞上,去姐姐那里,又顯得自己慫。
幾秒后,我也不知怎的,雙腿徑直走向房門。
可是,我分明還沒決定那兩個聲音誰勝誰負啊。
或許這就是“嘴上說不,身體卻很誠實”。
透過半掩的房門,我瞥見,他正抱著一把吉他,背對著門。
房屋面積不大,門口擺著一張桌子,吹風機、洗發(fā)水放在上面,略顯雜亂。桌邊就是床,被套是深藍色的夜空,點綴著白色的星星。
他的頭發(fā),不是干凈的寸頭,也不是南方男生流行的那種兩邊短,中間長,發(fā)膠明顯到讓人反感的常見發(fā)型,而是會讓人以為,他有段時間沒去理發(fā)店了。因此,稍顯不干凈。
并且,阿厭的的背影告訴我,他不是棒子,沒有1米8。
我沒敢多看。慌忙打開門。
等我進去后,他就把門關上了。
姐姐說的那話,或許是真的。
但是,這并沒有消滅我對阿厭好奇心。畢竟,我看見的只是背影。
我依然時常在琴聲響起的時候,關掉燈,趴在窗邊,看著天上的星星,就像天上的星星看著他,或者看著我們一樣,然后聽他唱歌,彈琴。
如果星星上有人,并且正在看著我們,會不會覺得人類真是可愛。
說不定,住在鄰居星球上的,是一位年邁的婆婆,也是坐在窗前,看著這些故事,卻什么也不說,只是微笑,然后保守著秘密。
我常暗自嘲笑阿厭,連星星都知道,有個人癡癡地趴在窗前,聽他唱歌,而他自己卻不知道。
坦白講,我不愿意把這種情感稱之為一般意義上的“喜歡”,因為我根本不認識他。
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僅僅是幾個符號拼湊起來的而已。
4
小時候用的筆記本的末頁,要么是看星座屬相知性格,要么是說康乃馨代表母愛,薰衣草代表爛漫等等“知識點”。
我清楚記得,在某頁正面下方寫著:屬豬的女生,常因異性的事情起風波。
二十多年里,這種事情,真沒少發(fā)生。
可能是因為,我這個人太藏不住事兒了吧。如果我真心覺得一個人好,不會憋著,而是告訴對方。
這與虛假的恭維不同:前者的行為指向是他人,而后者的行為指向是自己。
所以,我選擇告訴阿厭,那個素未謀面的鄰居。
我知道,我不告訴他,一定會后悔。
某白天,整層樓靜悄悄的,附近的租戶都上班去了,只有我一個人在家。
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我之前咨詢過姐姐寫什么,姐姐說簡單點,說話的方式簡單點,直接粗暴地贊美就好。
于是我撕掉一張紙的四分之一,工整地寫上“好聽”二字,并且加了一個笑臉。
然后我推開門,站在樓道里,屏住呼吸,聽聽動靜,確定真的沒有人在家。
再抬頭巡視四周,看看有沒有攝像頭。
確保不會露馬腳后,我把小紙片,從阿厭門下面,塞了進去。(注意,不是小卡片啊)
事后,又擔心紙片太小,可能還沒被阿厭發(fā)現(xiàn),就被風給吹到床下面了。
于是,我又整了一張大紙,重新寫上“好聽”,外加一個笑臉。塞了進去。
落筆的時候,我也滿臉的笑。
不是因為這事兒有多溫暖,多讓人激動、緊張,外加羞答答,就像情竇初開的小女孩,給人家塞情書一樣,不是這樣的。
我笑,是覺得這種行為有點幼稚,跟捉迷藏無異——我在暗處偷偷觀察,他在明處一臉懵逼。
我沒緊張不安,一方面是因為,我贊美別人,是為了自己開心,不care別人對我的贊美是驚訝,還是懷疑,還是欣喜。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沒人知道是我干的,那我完全可以裝作與我無關。
可是,我分明也想讓他注意到我啊。要不然,我為什么要在逼仄房子里練舞的時候,把聲音放得很大?不就是想告訴他,至少在音樂上,咱倆還是有共同語言的么?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好像“成功”吸引了他注意。
在我無心連續(xù)循環(huán)播放陳奕迅、五月天的歌后,他開始彈這些歌了。而在此之前,他只會彈民謠。
他從不在彈吉他的時候打開門,但是在我塞完紙條之后,他開始偶爾開門彈了。
有好幾次,我剛開門,吉他聲就響起了。
阿厭怎么知道的呢?怎么會知道呢?
我有點懊惱,自己的小秘密竟然被揭穿了。
甚至,事后有段時間,我像得了吉他恐懼癥一樣。只要電腦隨機播放出有吉他伴奏的音樂,我總會手忙腳亂,趕緊沖到電腦前,把音樂換掉。
要是阿厭聽見了,豈不是更確定塞紙片的人是我?
沒過幾日,覺得偽裝實在憋屈。索性告訴自己,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只要不跟他碰面,露出自己的膽怯和羞澀,就可以全當這事不賴我。畢竟,也沒被抓個正著。
5
我的另一個隔壁,住的也是男生。
每周總有兩三晚,幾個漢子拿著咣當酒瓶,聊到半夜,并且絲毫不覺打擾到別人。
所以我一直尋思換間房子住。
也跟母親提過這事兒,但是我一直強調,自己來解決。
3月12號晚上6點多,在萬達吃完飯,母親突然說要給房東打電話,問問有沒有空房子。
問就問吧,反正提前預定也是好的,畢竟這個階段很多人想租房。
得知剛好空出一間后,我們匆匆趕回去。
7點多到家,麻利兒看房(在四樓),價格條件也都滿意。
房東說,如果預定了新房,在我沒有搬進來之前,他會帶租客進我舊房看房子。
我理解房東。于是當時就告訴房東,我13號晚上就搬,因為13號白天有兩個面試。
母親一聽,急了:“為啥非要明天搬呢,就今天晚上搬。趁我在這,還可以幫你。你趕緊下去收拾東西,我現(xiàn)在來打掃這間。”
母親邊說邊擼袖子,朝拖把走去。
她一直是個急性子。自小跟母親趕集市,不論是農忙還是農閑時,不論是去買日用品,還是買衣服,總是慌慌張張去匆匆忙忙回,沒有一次可以用“逛街”來形容。
更重要的是,要強的母親喜歡掌握著“霸權”,盡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們好,并且不辭辛勞。我從不否認,并且感恩她的偉大。
那時候已經(jīng)8點多了。
“你明天早上不還要上班么,你今晚早點走。”
“不用,我明天早點起也是一樣的。”她沒有停下手里的活兒。
“我不想今晚搬。”我倔強地低下頭,語氣中顯露出一點點不耐煩。
房東站在門口,看出了我的不悅,笑著說:“你不想麻煩你母親,你母親又怕你一個人搬太辛苦。”
礙于面子,又看著母親絲毫不打算讓步的表情,我就沒反抗什么,下去收拾東西了。
那刻,我像極了嚴歌苓在《小姨多鶴》中刻畫的男主人公——二孩張儉。
母親在上面,打掃廚房、客廳、衛(wèi)生間,拖地,擦桌子,搬床,挪衣柜。
我說過,我從未否認,并且,感恩母親為我們做的一切。
可樓下的我,一點也沒有因為可以遠離半夜咣當?shù)木破柯暥_心,而是心里很堵,是那種沉甸甸的堵,就像心里壓了一塊石頭,憋得慌。
一方面是心疼母親。她一個月才休息這一天,白天去逛街,晚上去吃飯,緊接著給我搬家,第二天早上又要6點多起床上班。
母親真的很辛苦,可是她只知道付出,不知道愛自己,而我又拗不過她,只能任由她和自己的身體作對。
另外一方面,也是生母親的氣。
我知道我很快就會搬走,但是沒想到這么突然:6點多給房東打電話,然后立馬坐公交,7點多一到家就看房,8點左右又當著房東的面決定立馬搬。
一切來的毫無防備。
準確的說,是她連我跟阿厭道別的機會都不給我。
盡管這種道別,只是我一廂情愿,只是再做個偷聽者,或者只是在夜里12點,從床上坐起來,看看他窗前的樹是否還有光。
7
不知過了多久,我把行李都打包好了。
上樓去,發(fā)現(xiàn)母親一個人把床、衣柜、書桌都重新擺放好,按我之前說的那樣。還把廚房、客廳、洗澡間的地面和墻壁都擦了一遍。
我沒說什么,一聲不吭地上樓下樓搬行李。
母親也趕緊在幫我搬。
有一趟,我進門發(fā)現(xiàn),母親坐在新房的椅子上,喘著粗氣。
我知道母親肯定是累了,但是我心里有怨,全當沒看見。
“你來把這些東西都放好,樓下的我來搬。”母親邊喘邊說。
“我自己搬。”聲音不大,但是依然眼睛抬都不抬,沒好氣地說。
我剛準備出去,母親一把拉住我的手,不讓我下去。
我條件反射地用力一甩,一句話沒說,走了。
過會兒,母親下樓幫我打掃。
我上樓放行李。
新房的床上,地上,桌子上,柜子里,雜亂地放著七七八八的物件。
我無心理會。只是坐在床邊,埋頭,腦中不斷蹦出過去3個多月的畫面。
那刻,我想大聲吼,像站在山頂那樣吼,可是最后發(fā)出聲音,只有自己能聽到。
我跺著腳,難過,著急,心揪得疼,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就像一個迷路的小孩,找不到媽媽了一樣。
我急切地想再住一晚,可是行李已經(jīng)快搬完了啊。
這時,我聽見另一個聲音對我說:你沒理由那樣對你媽,也沒理由非要再住一晚,畢竟他只是過客,再多住一晚,也改變不了以后他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你生命里的事實。不是么?
我懊惱自己為什么沒有堅決反對母親,又懊惱自己為什么如此多情。
過會兒,我又下樓去搬東西。
母親還是穿著今天逛街穿的衣服,腰上扎個幾十塊錢的綠色針織衫當圍裙。
她沒來得及換衣服。
恰好,拿著哐當酒瓶到半夜的男生丙,和幫忙拎行李的小伙伴,也在搬東西到對面房間。
我吞吐著不愿意出去。
母親看出了我的猶豫,聲音不大也不小地說:“怕什么,學會大膽點。”
我的媽呀,你確定你說的話人家聽不懂聽不見么?
坦白講,我媽一直以為別人聽不懂我們的方言。
但這怎么可能呢,我們的方言那么接近河南話。
我急了,差點哭出來,大聲反吼過去:“我沒有啦。”
那聲音大到我自己都震驚。
我承認,我故意那么大聲。
從1月1號到3月12號,我們的距離是那么近,中間僅有5厘米的墻。
可我們又那么遠。我沒見過你,不知道你多高,幾歲,做什么的,有沒有一個南方姑娘住在你心里……
甚至,我不確定,你到底知不知道,偷偷給你塞紙條的人,是我。
你在我心中的符號,是吉他,是EXO,是睡懶覺。那我在你心中的留下的符號呢?
我平時在家,唱歌說話聲音都不大,你有聽到過我的聲音么?
雁過留聲,我不愿關注你這么久,而你還不知道我的聲音。
那真的太可悲了。
所以,剛才的吼,就當是自我介紹的方式吧。
或許,聲音中充滿著的怒氣和煩躁,讓你覺得,這姑娘怎么一點也不溫柔,但是壞印象總比沒印象好。
我發(fā)完火,隔壁就傳來阿厭的聲音——
北方的村莊,住著一個南方的姑娘。她總是喜歡穿著帶花的裙子,站在路旁。
這次,沒有吉他聲。
他,也從來沒有這么大聲唱過。
之前,我嫌棄阿厭唱歌不怎么好聽,并且有段時間,厭煩他很吵,甚至罵他沒素質。但是到真的搬走時,才發(fā)現(xiàn),他可以把《南方姑娘》唱得這么好聽。
8
東西早已打包好,在我媽面前,我找不到繼續(xù)在這個房間逗留的借口。
于是拎著最后一包行李,上樓上去了。
母親打掃好下面的房間,也上來了。
“我?guī)湍闶帐啊!?/p>
“不用。”
我使氣啪地一聲關上衣柜門,上面的鏡子震出了一道長長的裂紋。
母親沒聽見玻璃碎的聲音,只顧四下轉轉,滿意地說:“這屋比下面那個寬敞多了,還有個陽臺,多干凈多舒服。你下面那個屋簡直太小了,還沒陽光,隨便走兩步都臟了。以后你在這屋想咋蹦就咋蹦。”
我繼續(xù)心不在焉地疊袋子,沒有理她。
她還是閑不住,要把瑜伽墊塞到裝護發(fā)加熱帽的空盒子里,說省空間。
我又是看都沒看她一眼,不耐煩地皺著眉頭說:“這個盒子我還有用的。”
母親終究還是爆發(fā)了。
她把包裝盒扔在角落:“你怎么這么不知道節(jié)省時間,一個破袋子,你還要疊出個花來么,磨磨唧唧。今天搬怎么了,你有這么累么,你知道啥是吃苦么?”
“那你有沒有問過我愿不愿意今天晚上搬,你說搬就搬,你有問過我么?我還要改簡歷投簡歷洗頭發(fā)吹頭發(fā),明天還有兩個面試,你有為我考慮過么?”
“我恨你”三個字,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那是我22年來,第一次想對家人說這三個字。第一次,真的第一次。
我很震驚,我怎么能為了一個陌生人,對母親說這惡狠狠的三個字。我瘋了么?難道一個僅僅會彈吉他的陌生男子,比幫我樓上樓下搬東西,打掃衛(wèi)生,交房租的母親,更讓人上心么?
不。
我慶幸自己沒說出口。
不過,說出那些理由的時候,倒是有些心虛。畢竟當時也才9點多。行李不多,原位放好就行,花費不了多少時間。洗頭發(fā)吹頭發(fā)45分鐘搞定啊。改簡歷投簡歷就更是謊言了。并且平時我也是12點睡覺。所以兩個多小時足夠我用了。
“行,我多余。”母親扭頭就去姐姐房間了。
姐姐后來告訴我,那晚,母親哭得很傷心。
當時,我是不知道的。
9
這短短的三個多月,可能只占我一生時間的鳳毛麟角。但是人生就像拼圖,這些細碎的片段,就是那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拼塊。有了這些,人生的版圖才能算完整。
我也相信,每一種經(jīng)歷都有獨一無二的美,刻下青春的懵懂,多情和沖動。
愛留戀往事的我,偏偏記性不好,所以當晚就決定,要把所有回憶寫下來。
于是,10點多,我抱著電腦,去了樓下。
如果被母親發(fā)現(xiàn),借口我也早已想好,就是投簡歷。
其實,除了寫東西的時候,需要連網(wǎng)聽音樂,更多的,是我想再聽聽阿厭彈吉他。
下樓,推開沒有上鎖的門,床,桌子,衣柜,赤裸裸地站著。
表面看上去,我找不到一點痕跡,證明有個多情的姑娘,住過這里。
好像,我進了一個剛裝修好的屋子一樣。
可是,當我望向窗臺,又看到了一個姑娘,脫了鞋,蹲在案板上,探出頭,側耳聽著什么,還不時捂著嘴笑。
吉他聲,始終沒有響起。我有點失望。
打開電腦,敲到12點多。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寫完才能睡,盡管雙腳開始感到冰冷。
我了解自己,如果那晚不寫完,第二天第三天就會忘記很多細節(jié)。
但我的執(zhí)念,終究還是抵不過倦意和寒冷。
以及理性——第二天還有兩個面試,難道要腫著個小眼去么?為一個陌生人丟掉飯碗,我會更后悔。
想到這些,我只能關掉電腦,關掉燈,關上門。
他的房門下還透出燈光,樓道安靜到能聽見外面的風聲。
我很想知道,沒在彈吉他的他,在干嘛。
拎著電腦包,我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著。
到了三四樓之間的拐角處,我又回去開燈,看了一眼。
我是想讓他聽到我開關門的聲音,告訴他,我以后不住這里了。
夜黑得浪漫。窗前的樹葉,被春風吹得窸窣作響。遠處小區(qū)的燈火,一個挨一個。正在修建的高樓頂處,一盞探照燈發(fā)出朦朧的光,照亮了天空一角。偶爾,飛機穿過黑夜,載著四面八方的人兒往南,或者往北。
在看似平靜如水的夜里,在每個被燈光照亮的房間里,上演著多少個美麗的故事。
盡管知道這些故事的人,寥寥無幾。
我躺在床上,睡不著,打開手機,寫下這樣一段話:
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幼稚,真像姐姐說的那樣,因為沒有工作,我才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想,即使再多住一晚上,依舊會舍不得——對于一個多情的人來說,再多的時間,也不夠道別。或許,明天趕完面試,這種不舍的感覺,就會消失,成為一段回憶。雖然想不起細節(jié),但是知道存在過,并且仍會感受到經(jīng)歷時的小悸動,小快樂。就像考研留給我的記憶一樣,我早已忘記很多細節(jié),但是每當提到考研,心還是會疼。
10
第二天,我一大早起床,轉地鐵,又坐班車,花了兩個小時到白云區(qū)的歐派公司面試。
下了班車,我跟著一大群穿著正式的男男女女進了面試等候區(qū)。
面試官沒點到我名字,再一看我簡歷說:你不是應屆生,去找某某某房間的某某某吧。
接著,老總面試我的時候,隨便翻了一下我的作品,說我經(jīng)歷不夠豐富。
十分鐘后,我走出了辦公室。
歐派是做家具的,那一片都是工廠。我硬是走了半小時才走出園區(qū)到馬路上。
發(fā)動機轟隆隆的聲音塞滿了大馬路,裝木材等大噸貨物的卡車,停了下來,等著綠燈。
私家車少有。
公交車來了。車身像被哪個壞孩子撒了灰一樣。
就這樣,我又坐了2小時的公交,近40站。下車1點多,看著高德地圖,穿過一條條馬路,尋找下一個面試公司。
來來去去的路上,前天晚上的不舍,早已煙消云散。
當時,沖動,不舍,想哭,爭吵。現(xiàn)在,我只想著找工作。
我問自己,生活是不是就像一場逃亡,還沒來及好好回味過去,小心安放,就要馬不停蹄地趕下一個路程。
就像那晚,我還沒來得道別,就要被逼著搬家。
后來,我不斷穿梭在海珠區(qū)、天河區(qū)、越秀區(qū)、番禺區(qū)的樓宇間。從12號,到26號,整整兩個星期,我面試了數(shù)十家公司。打擊和欺騙,讓我逐漸接近海子筆下那個“鐵石心腸的船長”。
這期間,我斷斷續(xù)續(xù)地寫這篇回憶錄,終于在26號寫完。
我慶幸還記得很多細節(jié)。或許是因為用心經(jīng)歷過。
所以,不是我健忘,只是被生活裹挾著的我,來不及安放那些美好
當有時間慢慢回憶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還好,都在。
作者綠妖說:“我的神經(jīng)質,在北京這所大精神病院里,顯得微不足道,特別正常。”
我的神經(jīng)質也是這樣,但我更喜歡把它稱為“小確幸”。
我也曾懊惱過,自己為何總是被眼前的東西所困,都說女孩要格局大,眼界高。
但是后來我意識到,我應該去接納自己的這種“多情”或者叫“豐富情感”。雖然算不上是優(yōu)點,但也絕非是要改過自新的缺點。
其實也不用急著改掉,因為生活一波接一波的難題和快樂,會讓我們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