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時候呢,記不得準確日期,一切卻歷歷在目。如果你愿意相信念念不忘,以至于長久以往,并始終耿耿于懷,那么它一定會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你想象。只要你愿意為之傾注愛意、認真去做即可。
我始終是陷入在回憶的形式里對那些隨著自身的移動而漸次失卻的東西百般想拉扯回我之一側,以至于整日為不可得而郁郁寡歡。聰卻對我說:既然缺失了疏遠也是左右無可奈何之事,畢竟沒有挽回的基礎。而我卻矢口否認,基礎恐怕是有的只是淡了,或許于她記不得了。他以為感情的遠近是先有基礎,再由各自的努力產生小幅的變化。
Pretend you are happy when you’re blue.It isn’t very hard to do.
可我并不相信,怎么會如此輕易地失去。
我第一次跟純子打招呼,是在汽車與摩托車竄行的路上,遠遠地我看了她一眼,因我覺得她那臉頰旁的發縷在微風中顯得異常可愛。我不知道哪兒的勇氣叫了她的名字。我騎著單車掠過她身邊然后轉身。她從與同學的交談里抽身抬頭看著我,她只是微微笑了,但表情很疑惑。那一念之間,我就想起: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她就留在我心里。
我以為她是記得我的,純子是我高二分班的同班同學。直到第二次,從學校后門邁步進來時,我瞧見了她,才近身追上,這次她仿佛對我有模糊的印象,交流中才知她沒戴眼鏡時看不清遠處的事物。
我只記得第一次跟她騎單車回家是因為路上正好遇見,其實我也很少走這條道路,只是它灰塵較少,路面齊整。在另一側有另一條是大貨車同行的公路,回家最近,但路況糟糕。想想,可以同純子在青春時代踩著單車回家是幸福愜意的,而且無比地覺得路燈散發的氤氳相當浪漫。
我以后自然也不好跟純子說,以后一同回家,雖這樣的念頭是想過的。她放學后很晚回有時候留在教室與同學聊聊天、寫寫作業。所以能在路上遇見,哪怕是一條筆直的路,卻也需要不少的緣分。
但我印象里,這種緣分卻是很多的。多到我足以跟她討論《偷影子的人》和《追風箏的人》里的情節,我跟她說,前者寫的是母愛,后者是父愛。
我喜歡自己的母親,愛得深處雖難以啟齒地直露與她講。所以我把真切的情思表達給純子聽,爾后我也有種希望她也能跟我有同樣的感觸,這快樂便有加成的效果。
當我問她:你喜歡你媽媽嗎?
對母親來說,我們每個人心里都是愛的,卻不輕易談喜歡。這種情感與愛情是不同的。
我對她說這話,眼睛就看見她眉間微蹙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陰暗,隨即如平靜的湖面安靜,她說:可能不是很喜歡。小時候跟我媽不是很合的來,她會總是打我罵我,即使是小事。
可能。我回家打開水龍頭,濕了面巾,抹上臉頰,面巾輕輕滑落的趨勢,卻突然感到心悸、我驀然回想起她稍縱即逝的表情,那是回憶什么才會自然浮現又是怎樣才能自然地舒展開,也許一個音精準地跳到另一個高三度的音,需要一個歌手長時間的訓練就可以做到很準確。但那表情里帶著一種時間冷卻也駐留于心的什么,早已成為自身的一部分。我覺得我像是抓住了什么,但我會在以后與她相處里敬畏它。
這也許是帶著同樣觸感的切身經歷,但我沒有想到的是事實并非可以想到的。
在有一回她說我人挺好的,她很少接觸到男生像我一樣。我才漸漸地知道她自身的一些事情,否則就怎么也進不去她心里吧。
純子是少有的樂觀的女孩子。她雖然看上去不像高中生,也不像校園里學弟印象的學姐樣,反而是嫻靜的會給人有回憶感的卡通里發夾蝴蝶結的女孩子。她實際上扎著丸子頭,唇邊漾著影子般的微笑,是浪漫主義油畫里跳出的純白精靈。
這是一種你在她身邊就會有天真爛漫的純真傳遞來的幸福的人兒,只是看起來纖瘦,讓人都憐愛地想說一句:多吃一點喲,長胖一些。
她還嘟著嘴跟別人說:我最近發胖呢。在像六一兒童節的藝術節,在自個兒班里開節目玩游戲,她是主持人,教室里放著歡快的英文歌,你會覺得她特歡樂,臉上掛著無與倫比的笑容,也許你說在臺上這樣,但平日里也是歡聲笑語。記得節目后,她輕輕含著一根繽紛多彩的棒棒糖,連同那笑容甜的幸福。
路上,我問純子:你喜歡吃魚嗎?
她始終如一掛著微笑,不是很喜歡,而且我吃得也不多。
我認真地問她為什么這么瘦呢?
她才努力地說,我可能有點兒輕微的貧血吧,所以左右也吃不下太多東西。看過醫生。
我也是輕微地關心她幾句,我對貧血的概念就是抽血可能會暈血吧。
但我知道她不能喝冷的奶茶之類的飲品。
很多東西都不記得了,聊天記錄也不存在了,但有種東西存在那兒是因其本身而存在的。
高二下半學期,她因為貧血而時常嘔吐,醫生勸她要做手術。
當時她對我說只是一個小手術。也許是這廣袤的世界最微不足道的話語了。
老師的關切,同學的爸爸在醫院工作也幫忙了,我們大家也幫忙了。
我一回家就打開有重量的臺式電腦,打開QQ對話框,她信任我,我也知曉了一切。
她的貧血是遺傳的。她樂觀地細語,她媽媽也是有貧血,因為十二指腸那有點毛病。也是輕輕的,她說還記得那個日子啊,07年的某個日子,她還在上小學,多小啊,為那失去的哭泣、流淚。
媽媽走了,她說這就是遺傳,那個宿命般的階段。她外婆也是。
可能同學只是同情,后桌說那叫做沒辦法。也許在別人眼里是故事,對于親歷者而言卻是切身的感傷和痛苦。
事實改變不了也許,但生命里要有信念才是。哪怕它糾纏反復。
我那時每天回家,她告訴我她在夜深總在想著死亡,無解而畏懼。我記得她喜歡看我青春的文字,我就把平時生活的記錄下的心情摘錄分享與她。
她在廣州中山一院,做盲腸的切除手術。她告訴我透析的苦楚,嘴里含著白色管子呼吸的苦楚,以及在喉嚨處插一個吸管喂流食的苦楚,我在幾百公里之外,我感受到那種痛。
我仿佛看見,手術室的門,我記得那一天門關上,我一整天都在默默地、祝福著、祈禱著。
手術后,她告訴我胸部肋骨這一直很痛,像在沉在水底下透不過氣。我真想一整天都跟她在那聊著,把那痛苦暫時忘記,只是她偶爾才拿她姐姐的手機看。
只是這以后,時間雖痊愈了一些人的傷,可她不能快快樂樂地騎單車上學了。卻沒想到,也再也沒能同我一道騎單車沿著熟悉的路放學回家了。錯過了,再也沒有了。這遺憾將永遠地存在了。
我有時候連同那記憶都丟了,那種心情就像蒙著眼睛的我,一轉身去尋找躲藏的你們,可是卻怎么也無法找到的難過。
她休學一年,我們讀高三以后,她復讀高二。我常常下樓去看她。
我那時候要高考,多多少少忽略了她一點,但她每次來看望我們班,我身邊的人都會提醒我,他們知道我跟她要好,他們就認為她是我喜歡的女孩。
但她來看我們時,是放學后,日暮時分。
2015年6月4日我在微博上寫下:一場機緣讓我遇見與離別。在路上,意外地趕上了夕陽。我明白這并非謝幕,而是預兆著新生。
至于我對她,2015年2月28日 00:20我寫下:直到凌晨,我聽到了原來純真的樂觀背后總有一段擱置在心中的故事,呵護這朵微笑的花朵成了我的守護,哪怕是一生也無悔!
高三模擬考以后,有段時間天一直下雨,我只好坐公交車,單車會卷起水花臟了白色校服褲。我家的下一站就是純子的家。
那一次我驚喜極了。我沒有想到能同她一塊上學,我跟她聊高考的那些事,然后送她去教室,我再上樓,這種感覺、這種心情多少讓那一天都狀態處在好的水平線。即使那時候我們要遲到了,我還是目送她進了教室跟同桌寒暄,我才離開。我感覺我像是在守護著什么。守護著我不知道的純真。
她上高三了,我畢業了。我整理了我有的最好的練習冊和復習書給她,裝在袋子里在她樓下等著她。
后來,我去上大學了。但我淡忘了,忘了那些我現在用文字記錄下來甚至回憶不起記不下來的共同美好的回憶。我得承認聰的話:我缺失了一年。
但期間,她問我學習上的問題等我都詳細地答復了她,只是隨著我自身的移動有些東西就要消失了,到后來對話框里聊天記錄不用拉滾動條都可以看見幾個月前的信息,這是怎么了,我想問那時的我。
是。大學我很忙。有了新同學,不可開交。其實一切到頭,一切結束,你才發現,唯有她是最純真的。我從未懷疑過什么。
但畢竟缺失了,沒有挽回的基礎。一開始我不相信,等到我發了信息她隔了好幾天才回復我,或者發了一次的信息,卻再無回復,我才突然感覺到這之間什么發生了變化。我一直耿耿于懷到心痛,只因為不愿意跟過去有任何中間性的東西,我想要貫通的,我想連接過去,過去的那些什么里有著我自身的一部分。
這以后,夜里為這失去的哭泣的、或者也為尚未失去的什么哭泣,時間的推移,該消失的消失,該剩下的剩下,真是無法左右。即使滯留也是存在我們意識里的。回憶作載體么?
我期望的是:如《國境以南,太陽以西》里島本說,不存在中間性的東西的地方也不存在中間。
但我想時間性作用在人或事情上,多少都帶著同過去二致的地方。
時隔一個月后,就像黑白鍵盤上偶然彈出的靈感,就如久雨催漲的大河,她要去廣州復查,醫生說最好一年去一次,但因高考耽擱了,于是她尋思著想去廣州一趟,間接地問我是怎么去廣州的?
我知她的話語還如昨昔輕快,我多么欣喜,我一邊幻想著那頭的她取下丸子頭上的發繩,如雪崩般散落披肩的黑發,即使我已一年多未見她,但就像偶然相遇的心情你我之間必有什么相通之處地吸引彼此。我想象著一名穿著白色睡衣的少女,想象她齊整整的劉海下光潔的額頭,想象著她微翹起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想象她把手慢慢地放在平平的胸脯上,也許慢慢地睡著、睡的很沉把頭搭在我肩上,靜靜的呼吸,沒有印花的白色襯衫肩口隱約閃出乳罩細細的黑色蕾絲吊帶。就像田村卡夫卡說,我不是刻意想象,而是不能不想像。
我與她如最陌生的熟悉人,交談的時光如午后瀉在客廳的陽光,耐心地沏好一杯淡茶,然后慢慢地回憶茶水掠過舌頭的甘味。
在爬滿三葉草的櫻花坡上,春天的小熊對純子說:小姐姐,跟我一塊打滾玩兒可好?我就是懷著如此欣喜的心情約了純子去影院看電影。
我們去看了《敦刻爾克》的首映,龍應臺也說如果跟兩個人去旅行,一半的心就會在對方身上,觀影的我也是,但周國平說旅途中最好的是有個稱心的伴侶。
這恐怕是我人生第一體驗,跟女孩兒看過電影的經歷以前也有過,但在觀影中,一旁的純子仿佛微笑就像鼻翼下的陰影,就如在我耳邊還感覺得到她呼吸的溫度,俏皮地對我眨巴眨巴眼,說:你可不可以多吃一點爆米花?
在我在服務臺取票出來看著她抱著一大杯爆米花,揣在萌萌白色T-恤前,齊整整的黑發遮住了她的側臉,我想著那掩在黑發下的微紅的耳垂,她之前還告訴我,最近臉上小痘痘太多,不敢出來見人,但這般如少女的粉膩即如優雅的天真,素白的花兒里有粉紅的蓓蕾。
我從看電影的此刻一直追憶到同她出發的味道,到了約定的時間,她告知我要晚到十分鐘,我們趕不上公交車了,我們在十點的晶瑩陽光下騎單車出發了。我高中的青春時代,那一年里我蹬著單車同她在路上偶遇的記憶一下子蘇醒了,我透過她長發間隙窺見她那粉紅的精巧的耳朵和那可愛的沉靜的側臉。
來之前,我想了很多想說的話、想問的,但我沒想到這之間沒有一絲尷尬,只能說仿佛我們的心靈是彼此依偎著的。
我們在影院負一樓的餐廳吃過午飯,并呆了三個小時,期間我們無話不談、你問我答,我給她講了日本的物語,講了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里“旁觀者的利己主義”的故事。就如太宰治說,這故事里面不正當的事一件也沒有,但還是有人因此變得不幸,只是人間的悲喜劇,而將持續不斷地存在人類的生活里。
我還跟她談在廣州這座城市里學習、生活的感受,這里人們的衣食住行。只是可惜每次她去廣州經過天河客運站,卻從未知道我的學校就在一墻之隔的地方。
“青春已消逝在遙遠的往昔。自從與它告別至今,腦海深處已尋不到一絲它的影像。所以,反而像是一直生活在與青春一墻之隔的地方。彼端不斷傳來輕輕的聲響,可是墻上卻沒有通道。”我倒不至于如《奔馬》里如此徹頭徹尾的孤獨,但我始終聽得到它在我生活里腳步的回聲。
在最后,她下午有事,也不好在這停留太久,其實已經很久了,我祝她大學與孤獨交心,當難以釋懷時祝《好嗎好的》予以溫暖,在忙碌的社團工作中沉淀自己思考《人與永恒》。
我們回去了,就像回到過去,在路上,我懷疑自己的眼睛,我仿佛感受到當年同她回家時的心情,這種失而復得的心情,我不能具體地說它是什么,但就存在那兒了。
在筆直的大道上騎行著,她說話間,我就安靜地看著她的側臉,目光也看見她白皙的脖頸在陽光底下閃著晶瑩,透過她T-恤的領口那在微晃的身體中閃出的純白的肌膚,那若有若無的微微鼓起的胸脯,和那肩側細細的純黑吊帶。
我們在十字路口等紅燈變綠,她目光遠遠地像在看何處的風景,我的思緒也如風中漫天輕舞的信紙,那信上記錄著那永恒的初動,我指著左手邊的路,還記得這兒么?
她輕輕地唇邊微翹起,說:記得。
記得。我悄然感覺到那種什么心情,突然跟過去的我連接上了,就像羊男的接電盤,我在移動中跳得出類拔萃,跳得大家心悅誠服,一步也沒有踩錯舞點,即使這之中的環境復雜地變幻。
我想,接通了。
紀伯倫的散文詩里說,愛除自身外無施與,除自身外無接受。愛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為愛在愛中滿足了。倘若不妨對愛的界限寬容一些,有博愛,便愿如清泉叮咚,守護這山間的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