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1
在我還是一個兩歲的娃娃時,我聽到一個聲音說: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那天陽光斜斜的穿過松樹林照著我的眼睛,我看到他背著光站在一個土坡上,手里握著一把細長的劍,劍尖處有一粒粒紅色水珠滴落。
當那寬大的僧袍覆在我臉上時,我看到濃烈的風將長草吹伏在地面上,光滑柔順,服服帖帖像是被主人精心收拾過的床鋪。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古魔道人。
對著古魔道人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和尚,將我從草地上拾起,那一刻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些東西在翻騰。我想那大概是猶豫著要不要殺了我,于是我笑了,然而最終他還是將我帶回了大明寺,成了我的師傅。
之后的每一個有陽光的日子里,我都會想,苦海是個什么形狀,岸又是什么呢?只到有一天,我再次聽到那幾個字:
“阿彌陀福,久久,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莫再多造殺孽!”
說話的還是那個和尚,只是如今他是我的師傅。
那天,我二十歲,手里握著的是一把細長的劍,那是古魔道人的劍。
“岸是什么?在哪里?”我盯著手上的劍問。
“阿彌陀福,孩子,你轉個身,回頭便是了!”
于是我很聽話的回過頭去,看到的是一地支離破碎的尸體,而更遠處是白茫茫的山頂和碧藍的晴空。
“久久……”
師傅定定的望著我,渾濁的眼里有著我不懂的言語。
“莫要走你父親的路……”
我沉默著,回應不了他的話語。我不知道父親的路是什么路。
“不要走……那……很苦……”
父親?我知道我是古魔道人的兒子,我出生不久人們就說我是古魔道人的兒子。我更知道這一生便是血雨腥風,這是注定了的,因為在世人眼中,我不僅是古魔道人的兒子,我還有一個魔教圣女的母親。
最終我也沒能應了師傅,我不知道父親的路是什么路,我更不知道自己將要走的又是怎樣的路。但我知道,師傅要我走的路定不是我愿意的。
師傅也該是明白,在我兩歲那年他決定將我帶回寺里時,便已是明了。
“久久,你不能再殺人了!”
“你知道古魔道人的兒子放下了劍會怎樣么?”我蹲在溪邊細細地洗著手中的劍,清涼的溪水從指間滑落,滴在清冷冷的劍上。
“久久,師傅畢生的心愿便是看著你過普通人的生活。”
“不是我要殺他們,是他們要殺我啊!”
“久久……”
“從我出生起,他們就要殺我啊!你看你看,又來了呢!”我扯著嘴角,盯著水中的倒影無聲的笑,“師傅,你再說下去,在他們眼里也會同我一樣入了魔呢!”
“回大明寺吧!放下屠刀,佛主會原諒你的!”
“佛主?”我站起身,望著天空,那里有一朵云慢慢飄動著,“師傅,你知道么?我從出生便有了記憶!”我看著師傅在聽到這句話后仿佛蒼老了十數歲的容顏,許久。
我笑著將目光轉到地上的尸體上:“哈哈哈……那天是他們拿著刀劍,一下一下的,讓產后虛弱的母親失了手丟了腳……我記得母親的血啊,灑在我臉上很溫暖……”
“你……”師傅臉色蒼白的望著我手中的劍。
“從此我便愛上了血,你說,我又怎么能成佛?父親!”
最后兩個字我說的很輕,輕的我以為我沒說出口,可是我知道他聽到了,因為在我吐出“父親”兩個字時,我看到他臉上的溝壑一條條的深了。
久久是古魔道人給我的名字,他將我從那群殺死母親的人手中搶下,帶著我過了兩年的逃亡日子。
于是在世人的口中,我便成了他的兒子,魔教圣女成了他的女人。
一個道人,修身養性的正派弟子,卻與魔教的圣女有了兒女私情并有了一子,又怎么能相容?
然而我是知道的,我知道我的父親不是他,甚至他至死都不曾見過我的母親。可是那又怎樣呢?這根本控制不了人們的猜測。
當猜測的有理有據時,那便不是事實也是事實了。
“那么師傅,你告訴我什么是魔?什么又是佛?”我聽著遠方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有些恍惚。
“久久……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從來不是我。”我扯扯嘴角笑的無聲。
“是的,我對不起的還有古魔道人!”
很多年前,兩個最具潛力的武林領軍人被大家時常掛在口中,一個是大明寺的俗家弟子龍骨,也是如今大明寺的主持,另一個便是武當的大師兄古魔道人。私下里他們更是無話不說的朋友。
“師傅,你說苦海無邊是要回頭的,如今你可曾回頭?”
“阿彌陀佛……”
“你或許不曾落進苦海吧,那我便是替你入了。”
2
大明寺的主持對那群將我圍在中間的武林人士說:“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于是奄奄一息的我又回到了大明寺。
從此,大明寺里多了一個不曾言語地掃地僧。
3
師傅走的時候我剛掃完第三座院子,正準備掃第四座時一個小沙彌匆匆跑來將我喚回。
“久久……”師傅躺在床上,用力的將手伸向我,我依著門框,看著那枯瘦的手指不做聲。
“久久,孩子……”
我依著師傅的門扇仰望初秋的天空,一只鳥在空中飛過,接著又一只飛過。
飛過寺院的鳥哦,是否更能感受天空的清冷?
“孩子……能喚一聲……”
喚一聲“父親”么?可惜在我最想那么喊時,出口的只有響亮的哭聲,那時兩歲的我就躺在草地里,看著那個他直直的站在殘陽里,一滴一滴血流著,紅的妖艷。
“你還是那么恨我!”
師傅就那么走了,去了西方,據說那是個極樂世界。
不久,武林里發生了一件風動江湖的事,那是大明寺方丈的的一封手書,在手書上他澄清了二十三年前的一個事件:與魔教圣女暗通款曲的是他,古魔道人不愿看到好友聲名盡毀,為他擔了罪責……
在師傅圓寂一個月后,我離開了大明寺,帶著那把細長的劍。我知道一旦離開便失去了大明寺的保護,面對的只有殺戮,殺人或被殺。
在殺戮里出生,又在殺戮里死去,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