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著給父母買的東西徑直走向小廣場,剛才跟母親聯系,他們在小廣場。
小廣場上,除了孩子在玩游樂設施外,沒有幾個人。我四處張望了,沒有看到父母的身影。走到廣場中間位置,我看到母親站在東側拐角那里,父親則坐在臺階上。
說不清什么原因,總感覺父母和這里有許多生分,雖然這是公共區域。
我和父親打了招呼,他笑笑,戴著的帽子遮住他的半邊臉,但笑依然顯露出來。我已經近十天沒有看到他了。
“走吧,回家。”母親去扶父親,如果不扶,父親似乎也可以起來,但他已經習慣了有人扶。我也順勢用左手攙他一下。
“你回家吧。”母親掏出鑰匙遞給我。走了一段路,父親催著我們先走,估計是考慮自己行動太慢吧。
“媽,你先回家吧,我和我爸慢慢走。”太陽很熱,我把外衣脫下來,搭在左臂上。
母親提著吃的動作輕快地離開了。母親屬鼠,今年68歲,身體很健康。
“如果熱,就把外衣脫下來吧。”我跟他合計,他穿著一件黑色外套,估計會熱的。
“不。”他僅用一個字表達意見,配合著擺手搖頭的動作。
許是熱極了,父親把帽子摘下來,拒絕交給我,努力地想掛到拐棍上,看到扶拐棍不方便,他才把帽子交給我。
我慢慢地隨著他的步伐,不及三十米的距離,幾乎走了20分鐘,難怪母親說走到家需要兩個小時。
路上經過的行人,他們的腳下是匆匆的。父親會感到有些為難吧?否則他為什么總是情不能自已地嘆口氣,一再催促我先走?
我告訴他,今天是休息日,我有時間,他才放心。失去了往日的雄心壯志,他似乎能夠體諒人了。
“你渴了吧,我們到前面的商店買瓶水?”我詢問他。
“不。”他搖搖頭,但表示要到商店看看。
“哎呀,老爺子,走得挺好。”坐在商店對面的攤主跟父親打招呼。
看到父親走得很吃力,商店的女主人指指門口的塑料凳,示意父親坐下歇一會。
我去搬凳子,父親拼命擺手,又指指拐棍,弄得我一頭霧水。如果是母親在身邊,母親一定可以理解的。
父親向跟他打招呼的人笑笑,腳慢慢挪向商店。門口有幾步臺階,他努力地將左腳踏上去,再慢慢地提起不聽使喚的右腳。走到門口處,看到他的右腳格外吃力,我將右腳墊到他的右腳下,輕輕地將他的右腳送進屋內。
算是一個小菜店,兼賣點日常用品。父親張望了一通,眼睛瞅向架子下的葡萄。
“買葡萄?”我跟他確認一下。
“對。”他又指指。
“這些不好了,外面有好的。”店主到外面提了一串,到秤上一稱,“33元。”
我把錢遞過去,讓父親看看,還有什么可買的。
父親轉動身體,眼睛盯住擺煙的架子不挪窩了。
“你不能抽煙啊。”我勸他,可他表示強烈反對。想到母親偶爾也會給他抽一兩根,我讓店主拿過一盒軟包長白山。
煙拿在我的手里,他沒有心思了,又慢慢地挪出商店。商店門口擺了一流吃的,他又把目光逐一地掃過那些東西,檢閱似的。
“草莓、西紅柿,我剛才在街上買了,回家吃吧。”聽到我的話,他依然邊走邊用目光掃掃那些靜默的東西,包括黃瓜、大頭菜、姜蒜。
走出商店大約二十米,他突然催著我先走,一邊做出想小便的動作。我知道,出來太久,他控制不了了。
“沒有事,我們靠靠邊吧。”恰巧緊鄰榆樹墻,我站在他的東側。兩個孩子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嬉戲,附近的行人或匆匆或穩穩地走過。我相信他們會原諒一個病人的。
費了許多周折,他的尿液流到地上,濺到他的鞋上,也濺到我的鞋上。小的時候,我是否也曾被他保護著,在一個公開的場合撒尿?
回望父親排尿的地方,我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無奈。
走過孩子坐過的地方,父親吃力地走上一段斜坡,估計是累了,他慢慢轉動身體,屁股順勢坐到榆樹墻前的墻基上。
“歇會吧。”我想到這兩天熱,坐到石墻上應該不是問題。
“來,給紙殼子,這里太涼了。”一個朝鮮族老媽媽走過來,將一個折扁的紙殼子遞給我。
“啊,謝謝。”我不勝感激,讓父親挪挪身子,將紙殼子墊在墻基上。
“我老頭也得了這個毛病,已經去世九年了。”她非常感慨地和我們說到。
我詢問她的年齡,竟然八十歲了,身板出奇的好。
“我的兒子也不能隨意走了,出門就用那個。”老人一邊說,一邊指指停在樓門口的輪椅。
我看著輪椅發呆時,她又說到:“我的女婿也是這個毛病,二十多天了,和死了一樣,一點知覺也沒有。”
不幸的老人,殘酷的命運。
太陽好好的,柔和地曬著大地。
“那些年,我也沒有時間管老頭,他就自己出來活動,總是摔倒。這毛病最怕摔了。”她似乎很愧疚沒有很好地照顧老頭。
“千萬別摔著。”她囑咐我的父親。
“謝謝,我母親可以陪著他。”我替父親謝過她。
“我知道,告訴你媽媽,走到這里累了,門口有紙殼子。”老人拿起紙殼子,再一次囑咐我。
我知道父母在此居住的時光,得到了許多陌生人的關照,而我能做到的則是把這種類似的溫暖傳遞給更多的人。
父親不再催我先走,我們離父母租住的房子已經很近了。
陽光下,父親雖然走得十分吃力,但是穩穩的,一如他走過的人生道路。
一個月后,我們將行走在另一個區域,因為房子的租期快到了。
父母到哪里,我們的根就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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