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手握著初生的嬰兒的小手,看見小羊羔柔軟的脊背,才能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生又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看見那些美的,善的,溫柔的,才體會得到這些統統都會消失,那個時候,才能悲憫,才夠參禪。
只有痛徹心扉,血流在你的手上,溫柔的唇吻在你的手上,親眼看見那些掙扎,你才能參禪。那才有大徹大悟后的寧靜。
才能沉默著,與這世界和解,與自己和解,無愛亦無嗔.
一 小米
2013年六七月份,朋友送了我一條狗,其時剛在做飯時被油燙傷,下巴和脖子上包著紗布,紅藥水從紗布里滲出來象沒有干的血,形象詭異駭人,但朋友說這是最后一只,被人抱走了又特意為我追回來的,她實在沒空,要我自己盡快去拿。
在大太陽下,繞了無數個彎,走岔了很多次路,終于在鶴山的一個山坳和張老板接上頭,張老板把小狗指給我看,他的媽媽沖我拼命吠叫,一邊回頭看看她的孩子,心里也跟著難過,告訴她,我會照顧好她的孩子,帶回來看她的。
張老板看到我下巴的傷和脖子的傷,翻出一瓶獾油送給我,講野生獾已經很少見了,去年回東北打的,僅還有這一瓶,是治燙傷的特效藥,擦了以后,果然一點痕跡都沒留下;為了感謝送我狗的朋友,取了和她相近的名字-小米。
拿到小米的防疫證,發現他的出生日期,赫然是我四十歲生日,而那一天對于我來說發生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事情。
老申聽說了以后,給我打電話,說晚上約朋友們慶祝一下,我怒火中燒,說我都這么倒霉了還慶祝,(當然,現在才體會到老申其中的智慧,而這個慶祝老申在第二年我的生日,和瑤姐叢叢邵建在大漁鐵板燒補上了),下午我正在逛街,買下一家店的所有的絲巾——之后那段時間見到我的女朋友第一件事兒是請她們選絲巾,又接到老申的電話,說晚上不吃飯就喝咖啡,我悻悻地說我不會自殺的,不去,拗不過,逛夠了,和老申碰頭,兩個人并無話,各喝各的咖啡各玩各的手機,咖啡館打烊各自散去,回家睡覺。
那段時間老申和宜霖新租了辦公室,他們忙著我就在沙發上睡覺,等他們忙完,歡天喜地的等老申帶我去吃飯,印象最深的是青山苑的羊湯和火燒,現在不開了;大劇院對面的本家韓料,煎鲅魚和海帶湯超贊,價格公道的不像話,現在還常常和閨女去;興起之至,老申帶我和他好基友邵建一起去拜訪高人,其中一位后來還有交集的是閑人,閑人姐姐師從泰山禪院丁愚仁老爺子,據說明心見性了,去河北開壇講法,收弟子眾,講了幾年忽然覺悟,遣散了弟子,在黃島開了一家小小的拍打治療室,在兩年年后,朋友帶我去調理身體,一看是她開到了青島暫且按下不提。
其實老申在別人眼里亦是高人,武警學院教官,轉業后做外貿,后來父母身體狀況不好,放下事業幾年夜不能寐伺候老人直到離世,之后和朋友開過茶館,他整日坐臺,全國各地專程飛來找他喝茶者眾,憂心而來,高高興興回去。只是朋友一起太熟,反而不當回事,開車在路上被強行超車,我恨恨的罵人,他笑咪咪慢悠悠的說幾句,就讓我認識到自己的不對,但依然會耍賴死不認錯。還和大叢叢瑤姐吃飯喝茶,聽音樂,給邵建拍各種妖嬈的造型如《泉》,給他征婚。
呃……說回狗,所以發現小米和我一天生日,驚嘆不已,神在拿去什么的時候,早已把另一份禮物準備好了。
開車回來,小米在副駕駛的箱子里探出頭來,癡癡的看著我,直到今天,常常和他對視良久,過程是高品質的靜心。
一路無話回到家,坐在沙發上,我手足無措,他坐在地上,同樣手足無措。對視良久,他然后開始小聲哼哼唧唧叫,把他抱起來,他輕輕的把頭搭在我胳膊上,份量很輕,卻是沉沉的溫暖與感動,此后,無論我在哪里,他都會在我身邊,頭輕輕倚在我身體的腿上,腳上,身上。半夜起來上廁所,他也會亦步亦趨的跟著,爪子搭在我的膝蓋上伸懶腰。
兩年以后,一個朋友問我,這兩年,小米給了你很多療愈吧?這才驚覺。
無論何時回家,他會像第一次看見我一樣,蹦跳雀躍,哪怕剛揍過他,但他毫不計較,始終如一。他教會我什么是無條件的信任和愛。他沒有原則的原諒我。
最喜歡跟我去爬浮山,到了山腳,給他放開繩子,他會忘了自己是條狗,以兔子或是匹馬的姿勢,奔跑跳躍馳騁。
他遠遠跑在前面,回頭看看我沒跟上,跑回來找我,然后再跑到前面等。我爬一次山,他跑了兩三程。
無人的山坡,突然很想哭,蹲在地無聲哭泣,小米不再奔跑,靜靜地守在我跟前,溫柔地舔我的手。
去年送走閨女軍訓去第一天,晚上遛小米,接了個電話,怎么也找不著他了,從小區到馬路上又繞到湖邊,找了兩個多小時,眼淚不住的流;一夜無眠,早上五點多天剛亮,又沿著湖邊找,依舊無果,灰心地坐了很久,慢慢起身準備回家,遠遠看到湖邊亭子里有一條狗,試著喊小米的名字,他后腿受了傷,瘸拉著飛奔而來,撲到我懷里……好在,瘸的腿慢慢好了,再出去遛他,一招呼就跑回來了。
二 小貝
第一次看見小貝,是在五四廣場,向他伸出手,他把爪子輕輕搭在我手上,定定的盯著我看,心就被莫名的牽動?;丶腋|女商量,卻是她的回答讓我下定決心:“不要,我們都那么愛小米,再多一條狗,小米會很傷心的,”我知道這是閨女因為父親再婚又有了一個小妹妹的心結。
小貝的名字是閨女取的,大名叫貝利亞。喜歡叫它貝貝。發貝的音的時候,上下唇微碰,氣流爆破出這個音,甜蜜而溫柔。
小貝的主人是一位退休醫生,小貝是她的點點的第一胎,只生了一只,很多人想高價買,但她等小貝斷奶之后親自送到我家,給小貝吃的、用的,一樣樣交代給我,帶小貝回去看她,她眼里還是是泛著淚花兒。小貝的媽媽點點每次看見我遠遠沖過來撲到我懷里,我難以相信真的是她因為知道我收養了她的兒子嗎?
小貝和小米性格完全相反,熱忱多動生機勃勃。什么時候都在喜滋滋的笑,給他和小米一人一根排骨,他會把自己的踩在后腳下,去搶小米的。如果我們抱小米,他一定要跳過來把小米擠開,出門兒要搶在小米前邊出去,小米就哀怨地看著我們,一副受氣包樣。但我佯裝要打小貝,小米卻護住小貝,堅決不讓。
在小貝身上,我看到自己的小我是怎么運作的,嫉妒、爭斗、競爭 、恐懼、匱乏,一邊看見一邊寬恕,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無論小貝做了什么,當他把小爪子輕輕的搭在我的手上,懇求的看著我,兩只大耳朵收攏伏在耳后,我會原諒他的所有。
小米從一開始對小貝嫌惡至極到現在有空就耐心地舔他,盡管小貝不耐煩時會給他一爪子;出了門兒以后遇到多大的狗,稍微露出點兒敵意,他倆會把對方護在身后朝對方勇敢的吠叫。
閨女下晚自習,帶著小兩只去接她回家是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候。我們通常會從他倆開始談起,比方今天小貝會翹腿撒尿了,學學小米的翻白眼的怪表情,然后會談談,今天各自有什么有趣兒和不開心的事兒。
狗狗是我們永不枯竭的話題和談心的入口,有些時候閨女面對的事情和情緒我幫不上忙,和狗狗一起會幫她化解很多。我們倆吵架了,誰先談起狗狗就意味著誰先舉起和解牌。
三 奔馳
不止一次和閨蜜小婕吃飯的時候流出眼淚,因為談到奔馳。
小婕要養奔馳的時候她爸爸媽媽堅決反對,媽媽覺得養狗臟,平時給奔馳也沒什么好臉,奔馳也自覺,不大圍著媽媽,只有夜里上廁所的時候,默默起來陪伴著又把媽媽送回去。
而過了幾年以后,出嫁的小婕發現,爸爸不管到哪里出差都帶著奔馳,奔馳暈車吐的一塌糊涂,下了車就滿血復活高高興的和爸爸在一起。在原野上爸爸會揮桿子幫奔馳追逐野兔,被一群野狗圍攻,舉著棍子幫奔馳和野狗打架。
期間他們給奔馳找了個女朋友,把他們關在一個房間,幾個小時后回到房間一看,奔馳跳在柜子上面,嚇得發抖,如此幾次后,奔馳的終身大事終究無果,終身是個單身狗。
奔馳15歲那年,得了腎結石,排尿不暢,腹部腫脹,爸爸會半夜找獸醫幫它排尿,住院做手術,爸爸一天三次去給奔馳送飯。做了手術以后奔馳的癥狀沒有改善很多少,,很多人都說奔馳15歲了,把他安樂了吧。爸爸堅決不同意。
就在那年爸爸查出了癌癥,小婕飛到上海去找專家,正在一家一家醫院奔波,接到電話說奔馳已經走了。
爸爸知道自己的病以后的當晚,讓媽媽第二天帶奔馳去安樂。媽媽放下奔馳,交了錢走了。
人潮洶涌的地鐵站,陽光很好,小婕淚飛如雨。
“如果安樂的時候哪怕有人能陪陪奔馳呢……”“女兒依然會說,媽媽,我還記得奔馳舅舅呢!”
后記
抱歉我失信了。答應過小米媽媽會帶小米去看她,可還沒來得及……小米媽媽后來難產死了……噓,我們一直沒有告訴他……
小貝來了一段時間之后,問閨女,還會覺得小米傷心嗎,她說,沒有啊,小米也很愛小貝呢,之前閨女每天會贊嘆世界上怎么可能還有比小米更可愛的狗狗,現在變成小米和小貝。
奔馳死去幾年后,小婕知道父親當年為什么不讓養狗,父親十八九歲的時候在山林看場,不知哪里跑來一條流浪狗 收養了他,山上夜里很冷,父親和狗狗依偎著取暖。有一次半夜收到一個文件需要馬上送下山,大雪滿山父親艱難的和狗狗往山下走,路遇一群狼,狗狗回頭看了父親一眼,朝狼群沖過去,父親得以脫身跑下山,從此再沒見過那只狗。
申和邵建好幾年沒見了,一直在外地。期間回來過兩次,約我吃飯,我以自閉癥發作為籍口沒有去。叢叢和瑤姐還常見。午夜夢回,無法入睡,想起路過我生命的人兒們,不得不痛苦面對一個事實就是承認自己的薄涼。
在深圳的一個課堂很偶然的看到自己幾個前世,一心修行,追求大愛不屑世間小情愛,反而在紅塵中反復沉淪無法解脫??措娪啊段饔谓的А罚牭綈鄱际且粯拥?,哪有什么大愛,小愛,如同棒喝。
這么些年,所謂大愛,不為情牽不過是為自己的自私冷漠找借口罷了,一路走來,因緣際會,塵世流轉,沒有無緣無故來到生命里的人、事、物,所有的人、事、物都在喚醒我,教會我一件事——如何去愛。做錯了太多事,傷過太多心,欠了太多的債,欠了太多的愛,無法一一彌補和感恩,眼淚這才流下來。
只有手握著初生的嬰兒的小手,看見小羊羔柔軟的脊背,才能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生又是怎么一回事。只有看見那些美的,善的,溫柔的,才體會得到這些統統都會消失,那個時候,才能悲憫,才夠參禪。 只有痛徹心扉,血流在你的手上,溫柔的唇吻在你的手上,親眼看見那些掙扎,你才能參禪。那才有大徹大悟后的寧靜。
才能沉默著,與這世界和解,與自己和解,無愛亦無嗔.
這一世愿我圓滿所有的緣分,欠人的,愿我歡喜的償還,予人的,能讓我加倍給與,愿下一世我們不再輪回,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