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年八十有余,經歷過中國近現代大事的奇女子,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
外公娶我外婆的時候,外公有個大老婆,時值災荒,外婆家是為了不讓外婆餓死才把她嫁給當時還算富裕的我的外公。那真是正確的選擇,嫁過去之后,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深得我外公的寵愛。
小時候一直聽大人講一個恐怖的童話故事”外婆都是狼變的,會在半夜把你吃掉“,這個童話故事的陰影一直伴隨我整個童年,每當父母把外婆接到我們家,要我挨著外婆睡覺,我總會哇哇大哭,哭個不停,嘴里一直念叨”外婆會吃我的,外婆會吃我的“,我媽媽苦笑不得,拗不過哭泣的我,只有等到我睡著以后偷偷放到我外婆的床上,早上一醒來看見外婆又開始哭,連褲衩都不穿硬是跑回父母的床上,抱著爸爸,死都不撒手。
長大一點了,外婆總愛拉著我的手,總是跟我說,”你小時候真的不喜歡外婆喲,乖孫女“,我只是笑,”小時候怕你吃我!“,然后她會 很溫柔的用她干枯得只剩下皮的小小手掌婆娑著我的嫩得掐出水來的手說,”外婆巴不得天天看見你喲,乖孫女,嚯嚯嚯········“
我記得,那個時候,外婆家門前有一個好大好大好高好高的柿子樹,每當柿子半成熟的時候,外公會搭個梯子,拿著好長的那種竹竿子,打下柿子,我就在樹下歡歡喜喜的跟外公說:我要那個,好大的那個,那個我也要,還有那個,那個······“外婆在屋門前笑的合不攏嘴,拍拍衣服上的灰,“乖孫女,切邊邊點(到旁邊),招呼(小心)柿子落下來打到你!”
外公過世后,再也沒見外婆笑過,那顆好高大的柿子樹結了果,又落下,結了果,又落下,我也沒再吃過。外婆總是歪著她的小腦袋,看著那棵樹,靜靜的凝望著。
漸漸長大后,從三天都住外婆家變成兩天,變成一天,后來變成上午或者下午,再后來變成兩三個小時,后來變成幾天去一次,幾個星期去一次,幾個月去一次,終于到了我上大學的時候,變成了兩年才見到她一次。
而這一次,整整剛好兩年。
外婆由她的二兒子,兒媳婦,小孫子照顧。也就是我的二舅和二舅娘,弟弟。年前二舅娘來電話,說外婆病重,讓我們趕緊回去。我媽媽馬不停蹄的帶著我往回趕,一路都在擔心和不安,在長途車上幾乎是平均一小時一個電話監督情況,大新年會堵車更是讓她像鍋上的螞蟻,急的都快糊了,幸好平安到家,外婆也沒有大礙,只是想念常年在外的子女和孫子們,身體才一日不如一日。
大舅的兒子也是很多年沒有回去了,上次我記得還是四,五年前吧?那時候他還好小,初中。
我們見到外婆的時候,在藥物的作用下在床上睡的很是香甜,聽說我們一幫子兒孫回家,她從早上吃了兩顆藥就開始站在寒風大雪中,在那顆柿子樹下盼望,不顧年邁的身體,等到中午,大雪已經吹白了屋頂,吹冷了她瘦弱的身體,終于堅持不住,濃痰咔住了喉嚨,呼吸變得異常困難,二舅攙扶著她,用開水燙了她的手和腳,暖好了被窩,又喂她吃了一些藥,要她安心睡,睡醒了,子孫們就回家了。她一醒來看見我們在床前,話還沒到喉嚨就哭了,死死的抱著我們,仿佛再博大精深的語言,在那一刻,只有淚水和擁抱才能表達,無言勝有聲。
年前的天氣受到寒潮的影響,異常寒冷,聽說是重慶23年難得一見的大雪,連主城區的人們都玩起了雪,鄉村的雪更是有凍死農作物的勢頭,吃的第一頓飯,沒有蔬菜,只有肉,酥肉,炒肉,煮肉,各種肉。
”天氣太冷,沒得菜勒!講究哈,講究!“二舅娘說。她一向不歡喜我們這一家人,看來這一頓飯吃的會很不容易。
果然第一口飯沒吃下去,就開始說外婆生病的醫藥費用。她雖然在管老人家,可總是他們出錢未免不公平。
我們雖然詫異,隨即答應了醫療費用的問題,不用他們出,這才好好的吃了一口飯,當吃第二口的時候,外婆突然摔了碗,二舅娘的表情變得猙獰無比,外婆開始胡言亂語,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我們誰也不敢再吃飯,嚇得我趕緊握住她的手,抱著她,我媽媽在一旁輕輕說:不就是個碗嘛,飯吃了再說嘛!二舅娘不依不饒的,很是嫌棄的樣子,”你不吃飯,小的們就不吃啦?“說完自己開始吃,除了她 的小兒子,我們誰也沒動過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