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雪了嗎?四周白茫茫的,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暖暖的香氣,讓人心里也暖暖的,好像回到了久別的家中,好想……好想回家啊……
1
今天是鎮(zhèn)上的市集,燕娘起了個大早,從自家屋后的菜園子里摘了新鮮的青菜,然后挑著菜筐去鎮(zhèn)上趕集賣菜。
燕娘身段苗條,長相清麗,雖然穿著藍(lán)底白花的粗布衣裳,頭上包著同樣花色的頭巾,一身的村婦打扮,但仍掩不住她的文雅娟秀。
菜擔(dān)子有點重,她走一段路便停下來歇一歇,好不容易走到集市,街道兩旁幾乎已經(jīng)擺滿了攤子。
"燕娘,來這里,我給你占好位置了。"老遠(yuǎn)便有一個婦人向她招手,面上笑意吟吟。她守著兩個菜筐,里面放著水靈靈的白蘿卜,已經(jīng)賣得空了一半了。
她把其中半筐向另外一個筐一倒,隨后將空筐放到一邊,騰出一個位置讓燕娘擺放自己的菜筐。
燕娘靦腆一笑道:"謝謝牛大嫂。"
牛大嫂動作麻利地接過燕娘的菜筐,與自己的并排放好,然后拉著燕娘一起在攤后坐下,態(tài)度特別親熱。
"嗨,你跟我客氣啥,看你細(xì)皮嫩肉的,哪像干這種粗活的人,走這么遠(yuǎn)的路累不累啊?"
燕娘用一塊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笑著搖搖頭。
"要我說啊,你何必吃這種苦呢,就你這條件,嫁個富貴人家當(dāng)少奶奶多好……"
燕娘臉色微微一沉,可牛大嫂卻絲毫沒有察覺,還滔滔不絕地勸說著。
燕娘無奈,她知道牛大嫂心不壞,就是沒什么心眼,說話太直,粗言粗語的,每次見了她都要把這些話說一遍,還覺得這是為了她著想。
"牛大嫂,以后不要說這種話了,我已經(jīng)嫁人了。"
燕娘打斷了牛大嫂的話,起身招呼來買菜的客人。
牛大嫂嘀咕道:"你男人走了五年了,一點音訊也沒有,聽說邊關(guān)那仗打得可厲害了,說不定……"
燕娘正在遞青菜的手一抖,勉強(qiáng)擠出個笑臉,收了錢送走客人,這才轉(zhuǎn)身堅定地對牛大嫂道:"我夫君會回來的,嫂子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如果你再說這種話,我便不理你了。"
牛大嫂見燕娘真的生氣了,便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好好好,是嫂子錯了,唉,這不是看你年紀(jì)輕輕的……"
燕娘杏眼一瞪,嗔道:"牛大嫂!"
牛大嫂只好改口,"不說了不說了,那等一會兒賣完了,咱們一起去挑些針線吧?"
燕娘也不好老拉著臉,便點點頭欣然道:"好啊。"
燕娘種的青菜鮮嫩水靈,有不少老主顧來買,所以不到中午就賣得差不多了,兩人把攤子收拾了一下,相攜著向雜貨鋪走去。
路過一個算卦攤子時,燕娘腳步一停,猶豫地向那卦攤張望了一下。
"咦?這里什么時候有個道人擺攤子算卦了,燕娘,去看看唄。"
牛大嫂伸著頭看,一臉好奇地慫恿燕娘。
無常道人今天難得很精神,眼神清明,身上的道袍雖破,卻很干凈,正擺出架勢給人掐掐算算,不時捋捋胡子,時而搖頭時而嘆息,哄得人一愣一愣的。
"道長,可算出我家母雞跑哪里去了,我把附近的山頭樹林都找遍了,怕不是跑到山里被野人吃了吧……哎呀,我們家就這只小母雞下蛋勤快,要是丟了可心疼死我了。"
一位大娘坐在卦桌前,看樣子差點就捶胸頓足了。
無常老道聽到大娘的話后眉毛一挑,"嗯?這山里還有野人?"
"我也不太清楚,是聽山上的樵夫說的……不是,你到底算出來沒有?"
無常老道捋須一笑道:"放心吧,你家的小母雞與你緣分未盡,不出三天就會回來的。"
大娘將信將疑,"如果三天后回不來呢?"
"盡管來砸老道我的招牌。"無常老道胸有成竹道。
大娘看了看他那個字丑得慘不忍睹的招牌,突然感覺自己的小母雞估計是回不來了。
不過大娘還算講信用,將一個雞蛋當(dāng)作卦金給了無常老道,唉聲嘆氣地走了。
"燕娘,來來,你也算一卦吧。"牛大嫂看那個大娘走了,忙將燕娘按坐到卦桌前。
燕娘掙不過,坐在那里有些為難,"可……可我沒什么要算的。"
"怎么沒有?算算你家那人還回得來不,如果回不來你也好早做打算。"牛大嫂沒說幾句話就又舊事重提。
燕娘忍住惱怒,聲音卻冷了幾分,"不用算,十年不回來我等十年,五十年不回來我便等五十年!"
說著一拍桌子想起身,無常道人慢悠悠開口了:"這位小娘子且慢,話說測一測又何妨呢,貧道今日便送你一卦,不收卦金。"
燕娘其實有心問一下自己的夫君是否平安,只是被牛大嫂一攪和,反而拉不下臉去問,如今無常道人給了她一個臺階,便沒堅持要走了。
無常道人微微一笑道:"我看小娘子像是識得幾個字的樣子,不如就測字吧。"
燕娘也是有心測字,聞言下意識地點點頭,無常道人順手遞過去一張白紙和一支蘸好墨的毛筆。
燕娘提著筆思索了一下,懸腕在紙上寫下了一個"盼"字,字跡工整娟秀,一看便是下功夫練過字的。
無常道人取過紙一瞧,便沉思起來。
燕娘心中忐忑,面上卻沉靜道:"道長但說無妨。"
無常道人將那字放到桌上,用手指輕點著,道:"所謂'盼',目與分,小娘子是等待著與分別之人相見對嗎?"
燕娘的目光頓時變得信服起來,端坐好身體望著無常道人點點頭。
"嗯。"
無常道人嘬著牙花子似是有些難開口,斟酌著道:"這'分'字又是由八和刀組成,刀槍無眼,有兵器之禍,這卦象十分兇險,小娘子還是心中有些準(zhǔn)備吧。"
燕娘的臉色一下子蒼白,牛大嫂總算聽明白了點,插嘴道:"老道你的意思是,燕娘的男人死在戰(zhàn)場上了嗎?"
"不會的!"燕娘騰地站起來,唬得牛大嫂一愣。燕娘緊抿著唇,悶頭轉(zhuǎn)身便走,她的雙手緊緊攥著,指甲深深地刺進(jìn)手心里,鉆心地痛。
"哎哎,燕娘,等等我啊!"
牛大嫂剛想追上去,無常道人咳嗽了一聲道:"這位大嫂,看你面紅目赤,肝火比較旺,這兩日少用些嗓子。"
牛大嫂白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走了。
2
燕娘因為那道人的話委實心神不寧了好幾天,菜園子也沒心情打理了,整天做事魂不守舍的,以至于家中有些異常過了很久她才發(fā)現(xiàn)。
比如說水缸里的水總是滿的,柴房里劈好的柴一直不見少,總是用完了又被放上了新的,菜園子明明因為她的疏忽忘記澆了,卻一點不見干旱,連里面長的雜草都被拔得干干凈凈。
燕娘很納悶,這是什么人幫她干的,她怎么一點沒察覺,而且還一點痕跡沒有留下來,如果硬要說有的話,就是家中多了一絲奇怪的味道,就像是花香混合了酒香,說不出的怪異。
又到了市集的日子,燕娘照例挑了青菜去賣,牛大嫂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怪怪的,拉著她到一個角落說悄悄話。
"燕娘,你如果不想守著了可以跟我說啊,我一直都給你留意著人選呢,可別自己私下找啊,萬一被人抓住,那可是要拉著游街的。"
燕娘聽得莫名其妙,"嫂子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牛大嫂的喉嚨有些沙啞,她清清嗓子道:"你就別不承認(rèn)了,有人親眼看見有個男人從你家鬼鬼祟祟走出來,只是天色未亮,沒看清模樣罷了。"
燕娘嚇了一跳,這可不是能亂說的,女子名節(jié)大于天,這要傳出去,她還怎么做人?
"嫂子你聽誰說的,我一直清清白白,干什么給我潑臟水?"燕娘很生氣。
牛大嫂看燕娘的樣子不像是假的,心中也有些疑惑,早知道燕娘在這一片的名聲都很好,人又長得俊俏,如果想改嫁,那也不是沒人搶著要,她何苦要背地里偷人呢。
除非她是當(dāng)了婊子還想立牌坊,表面假惺惺地說要為丈夫守身如玉,暗地里卻是放蕩不堪。
想到這,牛大嫂看燕娘的眼神就變了,不自覺帶上了一絲鄙夷,合著往日的端莊和清高都是裝出來的,還一再把她的好心當(dāng)驢肝肺,哼。
燕娘發(fā)覺牛大嫂態(tài)度變得不屑,心中郁憤得要死,偏偏這種事捕風(fēng)捉影,她百口莫辯,本來大家都拿她當(dāng)半個寡婦看了,少不了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來,只是這次簡直是太過分了。
燕娘也沒心思賣菜了,總感覺別人都在偷偷看她,還指指點點的,讓她如芒在背,索性收了菜攤,提前回家了。
一推開家門,忽聽后院"嘩啦"一聲,接著就是匆忙的腳步聲,燕娘心中一跳,抓起頂門的木棍就向后院跑去。
"是誰?!"她拿著棍子壯著膽子喊了一聲,看到后院散著劈了一半的柴,卻沒半個人影。
真是見鬼了,燕娘家后面就是一片菜園子,沒什么遮擋,那人是有多快的速度跑掉的。
燕娘滿腹疑慮,心中不安,這人雖然看起來沒什么惡意,只是偷偷地幫她干一些活兒,可萬一被人看見……
燕娘想到這"啊呀"一聲,心中一下子明白了,牛大嫂跟她說有人看見一個男人從她家里出來,恐怕就是這個人了。
真是的,到底是誰啊,給她添這么大的麻煩。
燕娘氣得跺腳卻也無計可施,只好先將散在地上的木柴收拾了,又去提了水澆菜。
正在燕娘忙碌的時候,冷不丁背后多出兩個臂膀?qū)⑺o緊抱住。
“啊!”燕娘嚇了一跳,心中第一反應(yīng)是剛才逃走那人去而復(fù)返了,她拼命掙扎,“你是何人,放開我!”情急之下將手中水瓢向后一揚,潑了那人滿頭滿臉。
“哎呀!”那人猝不及防,驚呼一聲放開了燕娘。
燕娘脫身之后急忙轉(zhuǎn)身,看到一個穿著錦衣的男子正狼狽地抹著臉上的水。
“是你?”燕娘認(rèn)出此人正是牛大嫂的一個遠(yuǎn)房侄子,仗著家里有幾分薄產(chǎn),整天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
他自從見過燕娘后,便垂涎于她的美色,幾次對燕娘出言輕佻,燕娘都礙于牛大嫂的面子不與他計較,只是盡量躲著他。
不想今日他竟色膽包天,跑到她家里來對她欲行不軌。
“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給我滾出去!”燕娘用水瓢指著那人厲聲道。
周朗嬉皮笑臉道:“燕娘,別那么兇嘛,你我很快就是夫妻了,親熱一點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燕娘柳眉倒豎,“呸”了一聲道:“誰和你是夫妻,瞎了你的狗眼,我可是有夫之婦,你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周朗一臉的滿不在乎,“那你喊啊,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你男人死在邊疆了,你還在家里藏了野男人,平時看你挺正經(jīng)的,沒想到原來這么風(fēng)騷,早知道我就早點來了。”
燕娘氣得全身發(fā)抖,“你胡說什么,誰說我相公死了,還有誰藏野男人了,你不要血口噴人!”
周朗伸手又來拉扯燕娘,涎著臉道:“行了別裝貞潔烈婦了,就依了我吧,保證以后讓你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再受苦。”
燕娘怒氣沖沖打開他的手,“別碰我!”
周朗沒想到燕娘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力氣倒不小,兩人一時扭做一團(tuán),燕娘又抓又咬,他還真沒占到什么便宜。
“臭娘們兒,敬酒不吃吃罰酒!”周朗畢竟是男人,火氣一上來顧不得憐香惜玉,三兩下鉗制住了燕娘,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燕娘的臉被打得歪到在一邊,粉白的臉上頓時浮出五道手指印來。
周朗罵罵咧咧地拖著燕娘向屋里走,燕娘顧不得許多,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呼救。
可此時村里人差不多都下地去了,周朗也正是因為這點有恃無恐。
就在燕娘絕望的時候,一聲暴喝傳來,“賊子爾敢!”
一只大手一把揪住周朗的衣領(lǐng),將他扔飛出去。
燕娘聽到那聲音心中一震,定睛一看,只見一個滿臉虬髯,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按著周朗一拳拳狠揍。
雖然他蓬頭垢面,茂密的胡子遮蓋了大部分臉,僅露出一雙怒氣勃發(fā)的眼睛,可燕娘依然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正是自己日夜苦盼的丈夫--蘇笛。
3
周朗被狠狠收拾了一頓,疼得哭爹喊娘的,連連求饒。
燕娘怕出了人命不好交待,忙上前去抱住丈夫的胳膊,不讓他再打。
被妻子一抱,原本打紅了眼的蘇笛全身一震,慢慢停了下來,挺大個的男子漢竟有些怯弱,不敢看燕娘的眼睛。
“滾!今日之事如若對外傳出,爺爺要了你的狗命!”
蘇笛壓低聲音對周朗惡狠狠道,順便踹了癱在地上的周朗一腳。
周朗不顧全身散架似的疼痛,連滾帶爬,有多快跑多快。
“相公,真的是你嗎?”燕娘喜極而泣,捧著蘇笛的臉又哭又笑。
“燕娘……”蘇笛聲音顫抖地喚了一聲,伸出雙臂把妻子抱進(jìn)了懷里。
久別重逢的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最初的激動過去后,燕娘擦擦眼淚問丈夫,“你是如何回來的?為何不早點現(xiàn)身見我?這幾天偷偷幫我劈柴挑水的就是你吧?”
蘇笛低著頭輕輕點了一下,燕娘看他穿著破衣爛衫,臟得不成樣子,就先把疑問放下了,忙活著給他燒水洗澡。
蘇笛卻拉住她道:“娘子,先別忙,我故意弄成這樣,怕被人認(rèn)出來。”
燕娘一愣,心念電轉(zhuǎn),低聲道:“你是從戰(zhàn)場上逃回來的?”
蘇笛沒有回答,只輕輕撫摸著她臉上的指痕心疼道:“還疼嗎?你受苦了。”
燕娘搖搖頭,神情緊張地將丈夫拉進(jìn)了屋子,關(guān)好門窗。
“在我朝,逃兵可是死罪,你……你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不對,要不我跟你一起走,我們躲到深山里面去……”燕娘有點慌神,語無倫次地在屋里轉(zhuǎn)圈。
蘇笛看著這樣的妻子反而笑了,他溫柔地握著妻子的雙手,讓她坐下。
“我餓了,先給我做點吃的好不好?”
燕娘愣了一下,醒過神來道:“好好,我先給你做飯去。”
燕娘在廚房里忙活的時候,突然想起剛才丈夫身上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正是這兩天她在家中嗅到的那種若有若無的氣味,淡淡的花香混合著酒香。
而且,他的身體很涼,抱著他的時候就像抱著一塊冰。
4
市集那天,無常道人早早地擺好卦攤,雙手捧著個酒葫蘆眼巴巴瞅著,像是饞蟲犯了,卻不知為何一直沒有喝酒。
這時有人“啪”地一拍桌子,氣急敗壞道:“哎,我說老道,你不是說我家小母雞不出三天就會回來嗎?可到現(xiàn)在我連根雞毛都沒有看見!”
正是那天來算卦的大娘。
無常道人不慌不忙收好葫蘆道:“果真沒回來?”
大娘重重地點點頭,挽起袖子道:“你可收了我一個雞蛋呢,今天要不給我個說法,我還真砸了你的招牌。”
無常老道搓搓鼻子,伸手在袖中摸出一個雞蛋道:“別急呀,貧道說它會回來,它就一定會回來!”
他對著手中的雞蛋吹了口氣,接著向天上用力一拋,“走你!”
大娘嚇一跳,忙抱著頭向后一縮脖子,望著天空,怕被那雞蛋砸了。
陽光刺眼,視線中,雞蛋一下子消失在一片白光里,然后就聽見“咕咕”兩聲,一只蘆花小母雞撲騰著翅膀從白光中飛了下來,正好落在大娘的懷里。
“哎呦嘿,這也太神了。”大娘又驚又喜,抱著小母雞左看右看,確定就是自己丟的那只,不由得對無常道人欽佩起來。
“多謝道長,您可真是神人哪,老婆子剛才有眼無珠,多有得罪。”大娘抱著心愛的小母雞樂開了花,忙又付了幾枚銅板做謝禮。
看著大娘樂顛顛走了,老道搖搖頭自語道:“看起來是,其實未必是啊……”
剛才他露的那一手不過是障眼法,真正的小母雞其實早已祭了某個人的五臟廟,大娘抱走的那只已經(jīng)不是原來那只了。
在市集的另一邊,聽了牛大嫂的話后,燕娘忍受不了眾人異樣的眼光,收拾了自己的菜攤回家了。
牛大嫂用鼻孔哼了一聲,又與旁邊的婦人湊過頭去竊竊私語。
說著說著突然喉嚨一陣灼痛,她張著口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牛大嫂不由得驚慌失措,跑去找鎮(zhèn)上的郎中,路上卻正好看到那算命道人用雞蛋變出小母雞的一幕,她忽然想起上回市集,這個道人曾告誡過她,后來她的喉嚨就一直不舒服,現(xiàn)在更是跟火燒一樣。
說不定這個道人有辦法,牛大嫂想到這,改變主意直奔卦攤。
她忍著嗓子的疼痛好一通比劃,意思是希望無常道人可以幫幫她,無常道人奇道:“我又不是郎中,你來找我做什么?”
牛大嫂可憐巴巴地作揖相求,并露出一臉悔意。
無常道人淡然一笑,伸指隔空虛點了一下牛大嫂的喉部。
“憑空搬弄口舌,只會引來禍患,切記以后少說為妙。”
牛大嫂赧然,她這幾日沒少說燕娘的是非,她的一個遠(yuǎn)房侄子看上了燕娘,許諾事成后給她一筆謝禮,所以她一直旁敲側(cè)擊想讓燕娘改嫁,可燕娘死活不肯點頭。
眼看到手的銀子沒了,牛大嫂心有怨氣,正好聽誰說了一句好像看到一個人影從燕娘家晃過,她便添油加醋,跟人說得煞有其事。
現(xiàn)在想起來,就是從她傳謠言開始嗓子出現(xiàn)不舒服的。
說也奇怪,經(jīng)過無常道人那隨意一點,牛大嫂馬上就感覺嗓子沒那么痛了,可還是發(fā)不出聲音,便著急地看著老道。
老道擺擺手,“回去閉門靜養(yǎng)幾天,慢慢就好了。”
5
天快黑了,正與燕娘依偎著低聲絮語的蘇笛,突然變得有些坐立不安。
“燕娘,我得走了。”
燕娘疑惑地抬頭道:“你去哪里?這里是你的家啊。”
蘇笛看著自己的妻子,眼底帶著一絲不舍,“燕娘,這幾年苦了你了,你以后要好好的,我這次走了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你再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你胡說什么?”燕娘生氣道,“我不會跟你分開的,不管你是人是鬼!”
此話一出,蘇笛頓時愣住了,他有點不敢相信道:“燕娘你……你怎么知道……”
燕娘向耳后別了別頭發(fā),鎮(zhèn)定道:“我知道你可能已經(jīng)不是活人了,你的身體冰冷,胸膛里連心跳聲都沒有,可那又怎樣?你是我的丈夫,生死我都隨你。”
她抬起頭,美麗的眼睛里涌出了淚水,“相公,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蘇笛忍不住又緊緊抱住妻子,他又怎么舍得離開她呢,即使死去,他也心心念念要回家,不就因為家中有他最牽掛的人嗎?
可是不行啊……他答應(yīng)了那位道長,今天就要跟他走的。
“娘子,今生能娶到你,我死而無憾,唯有希望來生,你我還能做夫妻。”
蘇笛猛然放開燕娘,轉(zhuǎn)身大踏步離去,一如當(dāng)初他毅然踏上征程,卻不敢回頭。
“相公,不要走!”燕娘踉蹌追去,蘇笛的速度卻快得驚人,轉(zhuǎn)眼便到了大門口。
這時只聽插好的木門“哐當(dāng)”一聲被人撞開了,一隊官兵破門而入,迅速將蘇笛包圍了起來。
“官爺,你看,就是他!他一定是從戰(zhàn)場上逃回來的!”
周朗捂著被打得青紫的眼眶,指著蘇笛對一個官兵頭目模樣的人大聲道。
他今天偷雞不成蝕把米,被突然出現(xiàn)的蘇笛揍了個半死,回去后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轉(zhuǎn)念想到最近并沒有朝廷班師回朝的消息,那么這個蘇笛肯定是偷偷跑回來的,于是他便忍著一身傷痛跑到衙門里報了案。
官兵頭目皺著眉打量著野人一般的蘇笛,聲音帶著壓迫道:“你可是蘇笛,有人舉報你做了逃兵,依照我朝律例,要拿你回去審問。”
蘇笛一直靜靜站在那沉默不語,燕娘跑出來看到這陣勢腳都軟了。
“相公……”她想到丈夫身邊去,卻被周朗眼尖發(fā)現(xiàn)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官爺,還有這個小娘們,她窩藏逃兵,是共犯,把她也抓起來!”
官兵頭目不耐煩道:“一同抓起來,帶回去再說。”
周朗得意洋洋地拽著不斷掙扎的燕娘向門外拖,還趁機(jī)動手動腳。
“放開她。”蘇笛一聲怒吼,高大的身軀如同猛虎一般撲向周朗。
周朗嚇得一哆嗦,抬頭看見暗淡的天光中,蘇笛的眼珠血紅血紅的,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像是嗜血的野獸盯著他,頓時魂飛魄散,丟開燕娘“媽呀”一聲坐在地上。
“你該死!”蘇笛大手一伸抓住他,“咔嚓”一聲就把他碰過燕娘的那只胳膊給扯了下來,周朗殺豬一樣嚎,滾燙的鮮血噴濺得到處都是。
在場的人都看呆了,徒手將一個大活人的胳膊扯下來,這還是人的力氣嗎?
蘇笛被那鮮血一激變得更加狂躁,幾乎失去理智一般,他咆哮一聲又去抓周朗的腦袋,周朗白眼一翻,又是劇痛又是驚嚇,直接昏過去了。
“不可造殺孽,快停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適時傳來。
已經(jīng)在暴走邊緣的蘇笛聽到這個聲音,硬生生停下自己的動作,眼神也慢慢恢復(fù)了幾分清醒。
無常道人姍姍而來,看到周朗的血腥樣子也不吃驚,嘆了口氣彎腰在他斷臂附近點了幾下,立刻便止住了那洶涌的鮮血。
“不想徹底變成怪物就跟我走吧,本就是生死有命,你在人間逗留太久只會誤了自己的輪回。”無常道人拍拍蘇迪的肩膀道,“去吧,跟你娘子再好好道個別,閑雜人等交給我了。”
那些拿著刀卻不知所措站在那里的“閑雜人等”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老道一拂袖子,雕像泥塑一般站在原地不動了。
“多謝道長。”蘇迪對著無常道人感激地行了一禮,轉(zhuǎn)頭對上燕娘含淚的雙眸……
6
無常道人和蘇迪的淵源,還得從很多天前的一個黃昏說起。
寒鴉聲聲,無常老道提著酒葫蘆在山間徐徐而行,此時金烏西墜,渲染了滿天紅云,為嶙峋的山峰鍍上了一層霞光。
無常道人停下來,看著西面天空那一片血紅,在別人眼中或許只會覺得壯觀瑰麗,在他眼中卻是沖天的煞氣。
“冤魂無數(shù)啊。”他搖搖頭,喝了一口酒。
這里地處邊疆,是兩國交戰(zhàn)的地方,估計是一場大戰(zhàn)剛過,所以才會有如此多新死的冤魂。
路過一個山谷時,無常道人腳下一頓,看著一片白色花瓣慢慢消失在風(fēng)中,不由得“咦”了一聲。
“回家……回……家……”
一個穿著殘破戰(zhàn)甲的人,跌跌撞撞地從山谷中走出來,全身都是干涸的血跡污穢,臉被亂草似的頭發(fā)遮蓋著,看不清容貌。
他對站在那里的無常道人視若不見,只行尸走肉一般邁著步子,直直地向著一個方向行進(jìn),嘴里無意識地嘟囔著“回家”。
天色漸晚,空曠的山中突然冒出這么一個人來,顯得無比詭異。
無常道人卻像看到什么稀罕物件似的,圍著那人繞了幾圈,口中嘖嘖稱奇。
那人自是不理他,步伐僵硬地向前走著。
“執(zhí)念夠深的,不過也算你有這運氣。”
無常道人打開手中的酒葫蘆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對著那人一噴,酒霧立刻沾了那人滿身。
“魂依夢逝,送君還家。”無常道人一手結(jié)印,向那人眉心重重一點。
這人正是蘇迪,他被老道一指點醒,恢復(fù)了神智,看著眼前這個笑瞇瞇的老道,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恍惚記得自己在一場大戰(zhàn)中被敵軍刺傷,兵敗潰逃時他稀里糊涂跑進(jìn)了深山,然后因為失血過多倒在了一片白色花海里,彌留之際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回家,燕娘還在家里等著他……
“小子,算你走運,遇到了夢逝花。”老道有點感慨道。
夢逝花是世間死者哀思所化,飄忽不定,無跡可尋,出現(xiàn)時滿谷都是白色虛無的花朵,蘇迪將死之時闖進(jìn)了夢逝花的花海,身體精血被夢逝花吸食了,但作為報答,它們卻可以滿足他最后的愿望。
而蘇迪最后的愿望便是回家,于是夢逝花重塑了他的身體,讓他可以走回家鄉(xiāng),只是蘇迪的靈魂處于混沌狀態(tài),無法跟身體契合,才會渾渾噩噩地憑本能向家的方向走去。
如果不是遇上無常道人,恐怕他永遠(yuǎn)也回不去了。
無常道人與他約好,給他七七四十九天的時間留在人間,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夢逝花塑造的身體就會消失,而他也必須去奔赴輪回。
而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
燕娘的眼淚流不盡一般滾滾而下,蘇迪忽然有些后悔,邊疆遙遠(yuǎn),他趕回家鄉(xiāng)時只剩下短短七天了,他想著偷偷看看燕娘就好,不想讓她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他怕被人發(fā)現(xiàn),一直躲在山里頭,夢逝花形成的身體需要有鮮血保持,他實在忍不住了才將一只迷路的小母雞吃掉了。
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燕娘,趁她不在家時幫她干一些活兒,原本想著就這么靜靜守著她,直到自己的期限到來,卻被周朗的出現(xiàn)激怒,不得已現(xiàn)身去救燕娘。
他突然好不甘心,他多想自己能真正活著,保護(hù)好燕娘,不讓她再被人欺負(fù)。
“不可再生執(zhí)念,否則貧道也無法救你了,走吧。”無常道人出言警示,催促蘇迪上路。
“相公,你安心走吧,下輩子我還等你,一定不要忘記來娶我。”燕娘淚水漣漣,卻努力擠出了一個微笑道。
蘇迪望著妻子哽咽著點點頭,“一定,我們約好了……”
他伸手想再摸摸妻子的臉,身體卻在一瞬間消散,無數(shù)白色虛無的花朵飄散開來,又漸漸消逝在風(fēng)中,短暫而又凄美。
“今日之事,這些人都不會記得,小娘子節(jié)哀,貧道告辭。”無常老道對著燕娘頷首,將蘇迪的魂魄收進(jìn)百寶囊飄然而去。
尾聲
周朗醒來時在自家的床上,胳膊上的劇痛簡直讓他生不如死,他娘心疼得哭個沒完,埋怨他沒事跑山里做什么,結(jié)果遇到老虎差點把命搭上,幸好衙門里一隊差爺路過驚走了老虎,他才保下一條命,只不過沒了一只胳膊。
周朗暈乎乎地想,自己什么時候跑山里了,昨天他是出去干什么來著,不過怎么也想不起來……
而鎮(zhèn)上的市集中,再也沒有了那個賣青菜的秀麗女子的身影,人們都說,她是去邊關(guān)尋夫去了。
無常道人舉著葫蘆大口大口地喝酒,像是要把之前沒喝的份一起補(bǔ)回來。
“痛快!”他哈哈大笑,因為是用葫蘆里面的酒為引,施法壓制住了蘇迪身上的夢逝花的邪氣,所以他只好耐著性子,整整一個多月沒有喝酒,都快饞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