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一朝幽夢,同誰近,獨我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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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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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過玉龍第三國嗎?”醉了的卡娜坐在篝火邊,火紅的光耀澤在她輪廓精致的面頰上。微垂的眸子里點點躍動著火苗,卻越發襯出她眸色里、那一抹黯淡于火光明滅時的、落寞。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然后,那雙眸子將兩泓那樣的落寞定定地向我溫柔地投來,我不由地就一頭栽進了那恍似一泓粼粼秋水的憂傷里,一顆心冷不防地浸得一顫,而后,是隨著她的聲音長久地下沉……
“哈,肯定沒有。”她驀地又揚起笑意那般爛漫而肆意,一如初見。
“你怎么會懂呢?愛一個人,就像是,哈,把自己的心剖出來,交到那個人手里。”她的手搭上我肩膀然后豪邁一攬,辛辣嗆鼻的酒氣直往鼻尖里躥,可還來不及待我奪下她另一只手里的酒壺,她下一句的輕幽幽又如一股二月里的嶛崤風聲,刮過我的心尖兒,細密的疼。“但是,但是……你又怎么知道他會對你的心怎么樣?也許,扎一刀,也許扔進垃圾堆,也許,扔在地上,讓過路的人踐踏。也可能,是別人,打落了他手里的,我的……那顆心。”肩頭一重,我依舊沉默著。
(°“玉龍第三國,傳說中一對不受祝福的情侶殉情后去的國度。”
(°“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
(°“一個沒有痛苦,只有快樂的地方。”
(°“人都死了,還談什么快樂。”
(°“你不明白,世上最快樂的事就是在一起,無所謂或生或死。”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在一起,就算是死也會心甘情愿?”
(°“對。”
(°“胡說!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不顧師父的指令,放你出去嗎?”
(°“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
(°“什么?”
(°“一個能令你更明白、也能成全我心意的賭約。你,敢不敢?”
(°“我……”
我側過頭,卡娜的眉頭微微地鎖,輕顫的眸睫下,一顆豆大的淚珠兒滾過眼角,滴在我的衣料上氳出一塊深色。不知為什么,我心生不忍。
(°“那個叫卡娜的女人,與我承受著一樣的痛苦。”
(°“為什么?”
(°“愛別離,求不得。”
(°“我要怎么做?”
(°“告訴她,她等的那個人,三年前就死了。死于江湖恩怨,死于……五毒教之手。”
(°“你……為什么?”
(°“只有這樣,你我才能更好地看見,生與死,愛與恨,痛苦與快樂,之于情字的選擇、和意義……你才會,明白我。”
(°“可,你又怎么知道那個叫卡娜的女人?”
(°“我見過她,就在山腳下。”
(°“我要怎樣才能找到她?”
(°“不夠黑,不夠胖,不受祝福。為了一個拋棄她的男人被嘲笑了許多年。在那里,沒有人比她更醒目了。”
“不,卡娜,他沒有踐踏你的心......也許,他并沒有你認為的那樣,不珍惜你的心。”終于開口,我顯然是太急于想解脫她的痛苦。
當然,她也察覺了出來:“我不需要安慰,靜翕,這樣的話,我已經騙過自己無數次了,從他離開那天開始。”
“卡娜......”
“你知道我為什么而難過嗎?是他的杳無音訊......靜翕,我渴望聽到他,哪怕是他又愛上了誰,哪怕是他娶了誰,哪怕他不愛我。可他還是杳無音訊,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死了。”
“什么?”
“我說,他死了。三年前,死于五毒教手下。”
“......”
她的眸子里終于不再是一片落寞。她就那樣直直地看著我,用她眸子里洶涌而來的浪濤水色、淹沒我的頭頂。我不得不再次開口,卻已然艱難:“我的師父......是他的故人。我師父要我來尋你,了他...武堂堂主的遺愿。”沒來由地,我撒了一個謊。我認為這樣比起他杳無音訊地死于江湖恩怨的事實、要來的更溫暖;也比說起我跟師姐打的一個賭約要來的更、冠冕堂皇。
“你說,他死了?”
“卡娜,我沒有騙你。從一開始,我就是尋你而來,就是為了告訴你......”
“我愛了這些年的男人......沒告訴我一聲...就死了?....”
口舌艱澀,我又陷入了沉默。她靜靜地看著我,像是要從我的沉默里看出一丁點欺騙的破綻......然后,她的唇角悲苦地抿著,面色難抑地顫抖著,我極力勸服自己平靜地接受她酣暢淋漓的一場哭嚎,她卻在劃過幾行淚痕后仰天大笑。我措手不及。
“笑話......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這一生都是個笑話!哈哈哈哈哈哈......愛別離,求不得,愛別離,求不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卡娜......”
我看不見她用的是一種什么樣的眼神,無法理解她內心的掙扎,可她語調里的痛苦,我再熟悉不過。驀然地,我惶恐頓生。開始懷疑起我這一趟下山,這個賭約,有什么意義。如果只是目睹她的痛苦崩潰,那么從師姐身上,我已看得夠多了。
“卡娜,人死不能復生......你......“
“我明白。靜翕。”
“......”
“來,靜翕,陪我喝酒,我還要喝,我要喝蜂蜜酒,哈哈哈,我的心里苦,你們中原人不是喜歡說什么,借酒消苦嘛。”
興許是我的只言片語不夠誠懇,她又站了起來,我卻腳下失軟,只能看著她拎著酒壺在篝火邊跳起了舞,是當地有名的篝火群舞,卻,只有她一個人。伴著篝火,披著夜色。
在這片彌天蓋地的夜色里,我只能為她祈禱著,祈禱著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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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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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在篝火邊醒來時,陽光正明媚。篝火已經滅了,木已成灰,涼了許久了。扶了扶還有些混沌的頭,我舉目四望這片平地,看不到卡娜的身影。我不知道昨晚對她說的那些話讓她怎么想,可從她昨夜圍火歌舞的意興來看,興許,她放下了罷。放下一段塵封故事的苦釀,放下苦等的往昔,她,比師姐想得開。
什么殉情,什么玉龍雪山第三國度,比起生死,自然后者為大事。
思及至此這個賭約已然明了。我該回去了。
拍一拍衣袖,最后看一眼篝火余灰,心中默念的一聲“卡娜,再見”尚未念完全,忽有拎著花籃的一名女子神色張惶一臉“天塌了嚕”的表情向我跑來,然后噗通一聲被草莖勾得跌倒。咂咂嘴搖搖頭,對她這一個結實的大馬趴表示默默同情。轉身準備離開。卻乍然聽見她撕心裂肺的一聲驚呼:“來...來人啊!!!!那里..那里...那里有個死人!!!!是從雪山上跳下來的!”
剎那,我的頭頂炸開了一道驚雷,重有千鈞。
尸體已面目全非,慘狀不忍睹,我卻從那腰間的三色瓔珞認出,她就是卡娜。
天旋地轉。我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捏緊的拳里指甲深掐入肉,牙關緊咬,卻怎么也抑制不住那不停滾落的熱淚。是我.....我害死了她。
“哎呀,這,這是卡娜啊。”
“作孽,真是作孽......遭父母拋棄了,又被中原男人拋棄。可這些年不是也熬過來了,怎么突然就......哎,死無葬身之地,也實在可憐了。”
過客三兩,無不唏噓。只有我知道為什么,卻又不知道為什么。驀地想起師姐。淚光中,我仿佛又看見了這些年的師姐,幸福的、快樂的、壓抑的、痛苦的......
恍惚間,我隱隱意識到了什么。顧不得抹淚,騰身而起,飛撲歸往來時路。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一直都在告訴我答案,原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局。
是她的萬劫不復,亦是我的師門末路。可那又怎樣,我不在乎,我只想把最后一個問題問清楚......問清楚,在她也跳入那玉龍雪山的第三國度之前......
可,還來得及嗎。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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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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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來不及了。她終究,還是去了。
痛失愛徒,閉關出門的師父出乎我意料地沒有懲戒我,只是擺擺手,將我揮退。可我知道,此后直到她或者我任何一人死去之前,她大抵是都不會再見我了。一門師兄姊妹,唯有年歲還不足豆蔻的小師妹會扯一扯我的袖角,悄悄問我,為什么不聽師父的話讓師姐伺機自裁。而我,只能語塞。
終了,收拾起行囊,跨出師門前最后一個見的,依然是小師妹。我輕笑著揉揉她的小團髻,問她怎么這么聰明,猜到在這里堵我。她歪著腦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睜得渾圓地告訴我:
“他們都說,你會步上大師姐的后塵的。”
“小師妹乖,別聽他們瞎說。我一定不會的。”
“你會的。當年大師姐也是這樣,像你一樣的神色,然后一出去,就不愿再回來了。你們到底是去哪兒呀。”
“去......去闖蕩江湖啊。”
“江湖?那你告訴我,江湖是什么樣子的?”
“有生,有死,有愛,有恨,有悔,有樂。”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是愛?什么是恨?”
“你以后就會明白的。進去罷。”
“可,師父問起來怎么辦?”
“她......不會再過問我的。”
彈了彈她的額頭,挎上行囊,我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如是蘊聚,假說有情,愛取為緣,流轉生死。不過,決于一念。
如果生死這般輕易,為何我生來要在師門內一世碌碌不得那所謂愛苦所謂解脫。況我真的很想理解,何以師姐與卡娜的眼里情感那樣多,多到看上去一如空洞。不似我,向來擔上師父一句責任,死而后已,卻至今入不了自己的戲。
沒有人說愛,沒有人談恨,沒有人臉上有她們那樣神往的色彩和談及生死時分的不舍與坦然。
卡娜的縱身一躍告訴我生命脆弱如斯,師姐的再也不能相見留給我遺憾一世。
至此,我不能亦不想,背負這些包袱從容赴死。
如果這是最終結局,那么請在那之前讓我也痛快領悟一回生死愛恨。
江湖啊江湖,就待我坦蕩而來。哪怕終也落了俗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