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轉(zhuǎn)年華(2013.10.29)

不知從何時起,每當(dāng)小黑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她便會來咨詢我的意見,甚至有次向上司發(fā)的短信還是我的代筆。這個也是早有苗頭的——似乎從幾年前開始,我就已經(jīng)學(xué)會妄自尊大地指出她的種種在我看來不甚妥當(dāng)之處,漸漸地,變成現(xiàn)在我時不時扮演一下她的秘書,或者叫顧問——她安靜地聽我道三不著兩的評頭品足。

上了大學(xué)之后,假期回家會陪小黑出去逛街。說是“陪”,最近有演變成“拉”的趨勢。因為她是越來越懶怠花時間去修飾打扮,直說樸素簡潔就好,我則由于這個年紀的心氣正盛作祟,總是嫌她的衣著太過單調(diào)。而且我一直覺得小黑長得像鞏俐,試想一張鞏俐的臉怎么可以在一堆素色的裝扮中被埋沒掉!故我時常催她買衣服,自己充當(dāng)參謀。可惜她畢竟是我的倔強脾性的遺傳源頭,每次她執(zhí)意選的衣服都沿襲了一貫的低調(diào)風(fēng)格,任我如何勸說都沒用,只能由了她去。僅僅有那么一次,她在我與她老同學(xué)的共同慫恿下買了條連身裙。那裙子算是中規(guī)中矩,不過恰到好處地修飾了小黑高挑的身形,且色調(diào)典雅,是無論平時上班還是出席活動都得體又不失韻味的選擇。但如此受褒揚的裙子買了回家卻被她“掛之高閣”,一次都沒穿出去過,理由是“裙子太短”。先澄清一句,真的不算短了。但她就是不肯,我也無奈何。

我還在上小學(xué)時,有一次,我曾以同樣的理由拒絕穿過某條裙子去上學(xué),又哭又鬧乃至到學(xué)校的時候已經(jīng)遲到了很久。當(dāng)時的小黑很堅持,更重要的是我憚于她母親的權(quán)威,最后還是抹了眼淚鼻涕乖乖穿了走人。在我小時候,小黑也很是為我的穿著頭疼的——不肯出去逛,拽也拽不走,直到高中仍是如此;哪怕好不容易去逛街了,小黑挑的衣服也是一概不穿的,買了也不穿,多貴都不管,而自己看上的,非得買下才罷休,導(dǎo)致的結(jié)果就是家里的衣柜需要定期整理,因為總有不穿的衣服堆著,要拿去捐掉,送人或者改造成抹布。后來我長高了,小黑還會揀我不肯穿的衣服自己留著。然而,大了之后,我不會去穿的衣服多是當(dāng)年我自己執(zhí)意買的,而小黑給我挑的曾為我所“唾棄”的那些,有時還會拿來穿穿。

大白則不同。大白從來對我挑的衣服不置評論,除非有特別好看或者特別難看的。只要我想要,他多半會給我買。可能是出于父親對女兒本能的縱容,也可能是因為不常相陪的歉意。大白常年在外,小時候最害怕看到的畫面之一就是他拖著行李箱往家門外走,彼情彼景能讓我在確定沒人能聽見的時候一個人哭上許久。到后來,讓自己逐漸習(xí)慣了這一處的空白,乃至有些橋枉過正的意味——當(dāng)大白得閑來看我時,欣喜之余還帶著些許惶恐,惶恐之時又有一絲報復(fù)的快意——這份薄膜似的淡淡疏離即是常年缺席所該付的代價,盡管它是雙向的。

今天上午上課時百無聊賴,便隨手翻起了不知誰留在桌上的大學(xué)語文,翻到了余光中先生的《我的四個假想敵》。兩年前修大語課時讀著無甚感想,到了現(xiàn)在,也許因為愈發(fā)大了,亦曾設(shè)想過將來脫離了父母后自行組成家庭的自己,故讀起這位將未來的四個女婿們當(dāng)成假想敵的父親真摯不失幽默的自白時,心里一陣揪緊。不由想起國慶假期結(jié)束臨返校前,幫我拖著巨大的行李箱,一路幾近無言將我送至進站口的大白。少時多是我跟在大白后面,數(shù)著他該乘車離去的時間,這次突然的角色倒轉(zhuǎn)竟讓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邊排著隊進站邊無心地看著一旁玩鬧的幾只小狗。過安檢口時,袋子里大白在出發(fā)前匆忙塞進去的幾個芒果不慎滾了開去,引起一陣小忙亂,無暇顧及翻涌著的情感。收拾停當(dāng)后業(yè)已掉不出淚。回身看看,大白仍在進站口的玻璃門后,夜色中看不見表情。突然想起小時候看著大白背影的自己——咬著牙不肯在人前落淚,卻怎么也不忍離去。

曾經(jīng)在讀《傅雷家書》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自己的成長本身就是對父母的剝奪,且時間讓這一切變得順理成章更無從抗拒。算一算,自己能留給父母的日子越來越少。幼時,他們的懷抱曾是最寬廣的天地。而隨著年齡漸長,我們的世界內(nèi)容漸多,往日的天地也漸漸被其他事物擠得逼仄。他們卻恰恰顛倒——褪去半生的繁忙,只剩本就被放在心尖上的我們充斥了他們的思念,一如年幼的我們渴求溫暖與陪伴,仿佛一場年華的倒轉(zhuǎn)。可是啊,我是多么希望這真的只是年歲的掉換,如此父母便不會蒼老,鬢角便不會添白;或者只是角色的輪轉(zhuǎn),如此我便不會讓任何事的優(yōu)先級凌駕于他們之上,一如他們待我;如此我便不會這般滿懷愧疚,不會以時光代步與他們漸遠,走向每個子女命定的忤逆。

又是不知從何時起,不再愿作些傷春悲秋的無謂感慨,更經(jīng)常想想些身邊的人和事。然而,朋友間尚能做到坦誠,與小黑大白卻不知從何表述情感。不禁想起三毛曾寫:什么時候我們能夠面對面地看一眼,不再隱藏彼此,也不只在文章里偷偷寫出來,什么時候,我才肯明明白白地將這份真誠在我們有限的生命里向你們交代得清清楚楚呢?

懦弱如我,明知躲不過一場辜負,卻連寬慰的話都不知如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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