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界上沒有誰是天生的壞人

二龍的大名叫——陳克龍。家里兄弟三人,他排行第二,所以周圍的人就都叫他二龍。大哥叫——陳降龍,小弟叫——陳化龍。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自己父親在性格上的轉變過程,二龍與哥哥之間只相差不到兩歲,那時候估計他父親正是強壯之年,對于一切都希望用武力來降服,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可以擁有降龍伏虎的本領,到了小弟出生的時候,老人家或許發現,原來無論怎樣,我們都只是凡人,既然是凡人也就不可能具備超自然的能力,于是就希望弟弟可以變得強壯,不再與世抗爭而是成為人中豪杰即可。二龍的母親在生弟弟的時候難產死了,父親在去年的一次酒后也因為腦出血過世了,對于窮人而言,死!或許就是最好的解脫,有錢有勢的人在世間會有這樣或那樣的煩惱與牽掛,而對于窮人而言,赤裸裸來赤裸裸的走沒有任何牽掛,也沒有任何不舍,所以說,死絕對是一種解脫。兄弟三人跟著奶奶一起生活,奶奶本來就是個家庭婦女,單憑父母那點少得可憐的撫恤金維持兄弟三人的生活和學業,可想而知生活的艱辛程度。于是,大哥很早就輟學了,挑起了養家的重擔,但是對于無權無勢無門無路的小百姓人家而言,找個工作是件多么艱難的事情,何況還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于是,無奈情況下大哥便干起了偷錢包的營生,雖然風險系數非常大,但畢竟還是將這個家維持了下來。在二龍的印象里,大哥隔一段時間就會在公安局里住上一段時間,就連自己都數不清給大哥往里面送過多少次行李了,直到去年全國性的“嚴打”斗爭開始,大哥沒有再回來,被判了15年徒刑,發配到新疆去服刑改造了。二龍還清楚的記得自己去公安局里送別大哥的場景,一個偌大的禮堂里,坐著幾百個剃了禿頭的犯人,一小時后這些犯人就會被押上西行的列車,遠赴荒涼的大漠戈壁,未來對于他們是什么,沒有任何人知道。大禮堂里哭聲一片,絕大多數的犯人和家屬都在抱頭痛哭。而大哥卻是一臉的輕松,大口大口地嚼著一根香腸。

“哥,你們這是要去哪里啊?遠嗎?多久才能回來?”二龍遞給大哥一杯涼水,問道:“他們怎么都跟生離死別似的?”

大哥推開了水杯,四下環顧了一圈不屑的說道:“一群慫包,哭能管個屁用?大老爺們可以流血但絕不能流淚。去新疆唄!聽說要做七八天的火車呢,至于多遠,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很遠。”

二龍沒有再說話,只是愣愣的看著大哥。大哥咽下了最后一口香腸,用手指了指天花板一臉無所謂的笑道:“你問他!你問問老天爺,哥多久能回來!”

二龍搖了搖頭雙眼緩緩地垂了下來:“我不問,咱家指望不上老天爺!”

大哥伸出手重重的拍在弟弟的肩頭上:“這就對了兄弟,爹媽在靠爹媽,爹媽不在了就只有靠自己!哥這一走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回來呢,你也十八歲了該養家了,上學的事就讓小弟來完成吧,咱們家能出一個大學生就行了,我看啊你跟我都不是那上學的料兒!”

“嗯!”二龍堅定的點著頭回道:“放心吧大哥,家里有我呢!”

“我放心,有你在,這家就散不了!”大哥仰起頭用右手用力的搓著滿是硬頭發茬的禿頭說道:“記著,苦自己也不能苦了奶奶,自己傷了也不能傷了小弟,咱哥倆就這命了,所有的希望都在小弟那里,就算你將來不幸也落得我這下場,你也得堅持到小弟大學畢業,聽到沒有!我在咱爸病床前發過誓的!”

“好,我記住了!”二龍的眼眶潮濕了,眼淚即將奪眶而出:“哥,你到了那邊給家里來信兒啊!有錢了我一定去看你!”

“把眼淚給我憋回去,別像個老娘們似的!”大哥皺著眉用手指指著二龍的額頭厲聲說道:“信我一定會寫的,但不用你來看我,要學會存錢不要大手大腳的,奶奶愛吃稻香村的點心,有錢就給她買點吃,還能活多久啊?還有,給自己留點錢將來還要娶媳婦呢,爹媽不在了我也指望不上了,你自己努力吧!”

大哥看著二龍用衣袖擦干了眼淚,緊接著說道:“但是,得等小弟考上了大學你才能成家,否則我出來饒不了你!”

二龍再次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哥,你放心,小弟一天大學不畢業我一天不結婚!”

“嗯,好兄弟!這我就可以安心上路了,也不用,小弟小你4歲呢,他大學畢業時候你都多大了?哥不為難你,他上了大學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大哥從二龍手里接過了一支煙,點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壓低了聲音有些語重心長的說道:“我知道你惦記孔家那丫頭呢,但是人家可是一定會上大學的,雖然都在一個胡同里混著,可是咱沒爹沒媽也沒錢,我又這樣一個不爭氣的操行,我看你還是算了吧?省得讓街坊鄰居啥的說咱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二龍低下頭沒有說話,心里知道大哥說的意思是怕自己受挫折受打擊,但是,有些青梅竹馬的感情也不是說放下就可以放得下的。

“好了,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主吧,哥現在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呢,管不了你這凡人的事兒!”大哥再次在二龍的肩頭拍了拍,但是遠不如剛才那次用力:“記著,不用來看我了,咱哥倆從今往后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各自混各自的吧,有命活著就一定能再見!”

二龍已經記不清大哥走時的背影了,只是記得自己站在那里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眾人都已散去方才如夢初醒。

二龍走出銀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半鐘左右的時間了。借著夕陽的光線他看了一眼存折上的數字,那里寫著二百四十八元。這個存折是父親生前留下的,不過剛拿到手里的時候那上面的余額只有十一元。自己對父親的印象很深刻,北鋼的爐前工,一身腱子肉,一米八三的個頭,一副看著就不好惹的樣子。在二龍的記憶里,父親這一生只有兩個愛好,一個是喝酒一個是摔跤,據說父親不是憑蠻力摔跤的人,在天橋那里還有一個比較有名氣的師傅,父親總是說:做男人最關鍵的就是要坐得端行得正站的穩……從來沒有聽說過父親有敗績,每次下班回來總是一邊喝酒一邊講述著自己年輕時候的光輝戰績,父親懷里抱著小弟,二龍和哥哥就圍在父親的身邊聽他講那些傳奇故事,其實,那些故事父親已經講述了無數遍,哥倆無非是想趁父親高談闊論時偷吃幾口父親的下酒菜……

父親說過——真正的功夫不是誰比誰狠,關鍵是得有一身正氣。二龍記得父親在世時,曾一再囑咐自己,無論什么時候都要做一個正直的人。二龍曾經嘗試過像父親教導的那樣努力成為一個好人,但隨著父母的離去,他開始發現,一個好人很難生存下去,好人就注定要受壞人欺負;好人就注定要餓肚子。就像父親走了以后,以前那些所謂的同事所謂的哥們就像是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二龍清晰的記得就在父親去世的那年春節,跟著大哥去父親生前的領導家和哥們家,只想借幾斤白面,兄弟三人給奶奶包上一頓餃子一家人也算是過個年,可是,不是被拒之門外就是說不在家……回來后奶奶說:人情本來就是薄如紙,何況還是咱們這樣的窮老百姓家?人一走茶就涼,況且還是你父親這樣的白開水呢。于是,從那天起在二龍和大哥的心中,靠誰都不如靠自己,這樣的想法一直延續到現在。二龍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緩緩地將煙霧吐了出來,根本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根本就沒有什么老天爺,要么老天爺就真的是個瞎子。

“奶奶,我回來了!”二龍推開奶奶小院的大門,手里拎著稻香村的點心盒子。小弟化龍正蹲在院里給煤爐子生火,滿院子煙霧繚繞的很嗆人:“我操,這么大了你怎么連個爐子都不會生啊!干什么吃的?”

小弟接過了二龍手上的點心盒子,迅速的捂住口鼻跑回了屋里:“大哥我也要上學好吧?”

二龍將煤爐的火苗穩住,添上了兩塊蜂窩煤,打開了小院里水龍頭仔細洗著雙手,已經是11月份了,太陽一落山寒風就漸強起來,水管里自來水冰涼,涼得有些刺骨。

“爐子生好了,小弟你趕快做飯去吧!”二龍推開了里屋的門,走進了奶奶的房間:“奶奶,我回來了!”

二龍的奶奶是個慈祥的老人,雖然已經七十多歲了但依然耳不聾眼不花,盤腿坐在床沿邊,看著眼前稻香村的點心盒子,笑得合不攏嘴。稻香村的點心在現如今的社會里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兒,但對于老北京人而言,這是一種專屬北京的文化底蘊,跟好不好吃其實沒有什么關系,就是老北京人茶余飯后嘎巴嘴的零食而已。但是在七八十年代,稻香村的點心可是一個家庭是否寬裕的象征,尤其是在資源匱乏的年代里,這種零食更顯得尤為的來之不易,逢年過節走親戚串門子,那時代都講究要拎上兩顆“手榴彈”和兩個“炸藥包”(就是兩瓶二鍋頭和兩盒稻香村的點心盒子)。自從大哥走后,二龍就沒有讓奶奶斷過稻香村的點心。

小弟坐在一旁的寫字臺上寫著作業,頭也沒回的說道:“作業一大堆,我今天跟奶奶吃點心了,不做飯了!”

“放屁,你也配!”二龍在背后瞪著小弟的后腦勺,沒好氣的說道:“那是奶奶的零食,什么時候成你丫的主食了?滾出去做飯去!說好的事情,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好好學習和做飯,裝什么大尾巴狼啊!”

奶奶沖二龍擺著手說道:“算了算了,讓他吃吧,他還小呢!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別讓他做飯了,讓他好好學習吧!”

既然奶奶說話了,二龍也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他挽起了袖子,從櫥柜里摸出了米袋子:“您老就慣著他吧,還小?都上初一了,我大哥這歲數都開始掙錢養家了!”

奶奶沒有再說話,嘴里嚼著一塊薩其馬,細細的品味著那濃郁的香甜。人為什么愛吃甜食,或許是因為生活太清苦了吧。二龍端著飯鍋走到了小弟的身后,用腳踹了一下小弟的座椅:“我告訴你,別總是拿學習說事,你要是學不好,我就抽你!”

“嚇唬誰呀!”小弟依然沒有回頭只是隨口反駁著二龍:“別總動不動就抽這個打那個的,養成習慣不好,再說了,我又不是大院里的那些羊羔子,你才別在這裝大尾巴狼呢!”

晚飯后二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一直住在父母留下來的小院里,小弟則住在胡同的另一端奶奶的小院里,一是一老一小相互照應有個伴,二是因為自己舍不得離開自小成長的環境,最重要的也是考慮到小弟的安全問題,二龍知道自己在外樹敵不少,多少大院子弟都恨得自己牙根癢癢,恨不得將自己碎尸萬段,其實二龍并不害怕,他不相信什么報應,但他知道該來的早晚要來,想躲也躲不掉。二龍從墻角處拿起了一把吉它,那是大哥留給自己的唯一念想,不過這把吉它的音箱已經開裂了,琴弦也調不準了,那琴聲一點也不優雅動聽,更像是胡同口彈棉花的弦子。二龍從口袋里把存折掏出來,打開再次查看了上面的數字,現在上面的錢買一把星海吉它綽綽有余,但是星海吉它的琴把太厚,且聲音發悶。二龍在心里盤算著,要是買一把上海出的蜻蜓吉它也不錯,南方人做的琴要比北方人的手藝強很多,琴不大不小聲音也柔和悅耳,價格雖然比星海吉它要貴出一倍左右,但無論是手感或是音色,都是要物有所值得多,但是聽說,制作蜻蜓吉它的木材多取自于南方,到了北京琴很容易就開裂的。二龍將存折塞到自己的褥子底下,用手將床單撫平。其實自己最想買的琴是臺灣出的紅棉吉它,那簡直是自己的摯愛之物,上個月自己在東單琴行有幸上手試了一試,那音色那手感甚至于是每個五金件,都稱得上是完美。不過,價格也是不菲的,一百三十八塊,這錢數頂的上一對工廠上班的雙職工兩個月的工資。雖然,存折上的錢可以買到這把令自己夢寐以求的吉它,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他不得不計算著水費、電費、房費、小弟的學費、一家人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有奶奶的點心,哪一樣都不得不精打細算啊。二龍點燃了一支煙,算了!二龍在心里默默的勸慰著自己,再等等,等再宰幾只部隊院的羊羔子再買吧。只要大院子弟來上學,后面的財源就會一直滾滾而來的。

二龍用那把已經失了音準的吉它,彈奏著一首自己最愛的歌:(唱)夜色已深大地一片沉寂,我的人兒啊,你在哪里,寒風中你是否會想起我,你的身影又出現在我腦海里……

二龍的吉它水平,在那個時代應該算是有一定水準的,尤其是聲音,厚重且包含著磁性。二龍從小就跟著大哥學彈吉它,雖然技法上難分上下,但二龍天生有一副好嗓音,就連大哥在時都自嘆不如。

二龍一直有一個愿望,就是抱著吉它在心愛的女孩窗下唱這首叫《寒風里》的情歌,這首歌自己已經不知道苦練了多久。現在,歌已經學會且十分的熟練,心愛的女孩就在不遠的胡同里,只差一把像樣的吉它了。

孔剛趴在桌子上寫著作業,胡同里人家的晚飯總是吃得很早,也很清淡。媽媽在小院的廚房里洗著碗筷,爸爸今天又要加班,這個月他已經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工廠里加班了,爸爸不回家,晚餐就顯得越發的清淡。孔剛的左手邊放著一個橢圓的小梳妝鏡,姐姐孔靈正在鏡子里仔細修飾著眉毛。

孔剛側臉看了一眼鏡中的姐姐,有些蔑視的說道:“臭美!”

“小屁孩懂啥啊!”孔靈根本就懶得搭理一邊的孔剛,繼續用眉夾修飾兩道彎眉:“寫你的作業得了,一點眼光都沒有。”

孔剛轉過身將臉湊到了姐姐的面前,似乎是在近距離端詳著姐姐:“哪兒美啊?我怎么看不出來呢?美是一種純天然的感覺,不是靠修飾出來的,懂嗎?”

孔靈一把將弟弟推到了一邊:“你離我遠點,渾身都是臭汗味兒!”

孔剛抬起兩臂在腋下嗅著:“有嗎?今天跟夢曉一起跑步來著,是出了很多的汗。”

“待會去洗澡啊!”孔靈收拾起了鏡子和眉夾,坐到了寫字臺的另一邊問道:“你和他處的怎么樣?怎么一直沒見他來家里玩呢?”

“挺好的啊!我和他很配。”孔剛將鋼筆在纖纖細指間熟練的玩耍著,一臉得意的表情:“他最近在籌備一個大計劃呢。”

孔靈一臉鄙視的表情,用手指尖點著弟弟的額頭說道:“你也不害臊!哪有兩個男人之間說配不配的呀?最多說是投緣,真惡心!”

孔剛倒是毫不在意的笑著,他轉過身將書包里的一本書取了出來,說道:“這有什么可害臊的呢?意思不是一樣嗎!男人之間為什么就不能說配啊?非要男女之間才能說啊!封建!”

“懶得理你,一點文化也沒有。”孔靈低下頭打開了一本教材,仔細的看了起來,片刻之后她突然抬起了頭,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哎?!你剛才說夢曉在籌備一個大計劃?什么計劃啊?”

“針對二龍的計劃。”孔剛回答道:“開始不覺得,現在越來越覺得夢曉真的挺有心計的,而且還真挺爺們的。”

孔靈將書合攏一臉嚴肅的看著對面的弟弟,說道:“針對二龍?他還要計劃對付二龍他們啊?他這不是自不量力嗎?”

孔剛似乎感覺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解釋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或許……或許也就是個計劃而已吧,可能沒有什么實質的行動。”

“你一定要勸勸夢曉,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啊!”孔靈非常嚴肅非常鄭重的看著弟弟說道:“二龍那都是什么人啊,從他爸到他大哥再到他,哪個不是打架不要命的主兒啊,而且都是一身功夫,再者說二龍手下十幾號人呢,這些部隊院長大的孩子,都是爹媽的乖寶寶過慣了安逸的日子哪經歷過這陣勢啊,非要硬來,只能是雞蛋碰石頭的下場!”

孔剛沒有再說話,他心想不能告訴姐姐,其實夢曉他們也召集了十多個人,而且天天在苦練拳腳并且在不斷的增強體質。自己在夢曉面前發過毒誓,絕對不會將他們的計劃散布出去,剛才已經算是話多了,再多說恐怕以后夢曉就不會再信任自己了。

“能有多大的仇啊?還非要弄出個血流成河才肯罷休嗎?”孔靈顯得有些急躁,她起身倒了一杯涼白開,并沒有喝只是用手端著杯子,站在弟弟的對面,繼續說道:“其實二龍他們就是想要部隊大院子弟身上的軍裝,這不是窮嘛!夢曉他們也是,二龍他們要,給他們就是了嘛,那些軍裝對于他們而言一點也不重要,干嘛非要打來打去拼個你死我活的呢?”

“你不懂,這有關男人的尊嚴!”孔剛忍不住說道:“夢曉他們是不在乎那些軍裝軍帽,關鍵他們是要討回公道和尊嚴。”

“什么尊嚴!就是男人所謂的面子。就像動物世界里那非洲大猩猩似的,就喜歡爭斗。”孔靈抿了一口水繼續說道:“你說二龍家那條件跟他們這些部隊子弟比那公平嗎?他才多大就輟學養家了,誰容易啊!不都是生活所迫嗎,要是也能過像夢曉他們那樣的日子他能干這事兒嗎!”

其實,孔剛知道二龍他們也是因為家里實在困難,才做起了像是綠林好漢一般的職業,但強盜就是強盜,沒有人會關心強盜的成因,就如同好人做了壞事,還能算好人嗎?“姐,我知道!但二龍他們確實也有點太過分了!你說搶就搶唄,干嘛還非要把人打成那樣啊。”

“沒錯,他們是過分!但那是警察應該管的事兒,無論動機如何,以暴制暴那就是一條不歸路,只能說他這是錯上加錯非常愚蠢的做法。”孔靈依然用她那能言善辯的口才極力說服著弟弟,似乎孔剛就是夢曉,說服了弟弟就如同說服了夢曉一般:“二龍他大哥已經進了監獄,他這樣下去也是早晚的事兒,對于二龍而言為了那個家為了弟弟他是不得已而為之,然而對于夢曉他們而言,就是明知故犯知法犯法了。而且,二龍他也就這樣了,根本沒有什么前途可言,可夢曉他們不一樣啊,家庭條件好、出身好、學習好,早晚上大學或是進部隊,你跟夢曉關系好,你得直抒己見直言不諱的把這些道理掰開了揉碎了講給他,他跟二龍他們這么較勁到了不是得不償失嗎!”

孔剛低著頭一言不發,姐姐說的確實有道理,但自己知道夢曉這么一個血氣方剛的年齡怎么能聽進這些話呢。

“什么得不償失啊?”媽媽推開門探進頭來問道:“不好好復習功課寫作業,探討什么人生哲理呢?”

房間里瞬時安靜了下來,孔靈捧起書心不在焉的看著。媽媽繼續說道:“小剛啊,你快點寫啊!我先睡了,給你留著門,完事也趕緊過來睡吧!”

“你先睡吧,我今晚在我姐這屋睡了!”孔剛有些不耐煩的回答道:“我都多大了?還跟父母一起睡?傳出去多難聽啊!”

媽媽剛要轉身離開聽到兒子的話又轉過來推門而入站在門口說道:“不行!家就兩間房,你姐都快18了,都是大姑娘了,你怎么可以在這屋睡啊!還難聽?難道讓我和你姐一塊睡?你和你爸一塊睡呀?兩口子分居傳出去就好聽了是吧?知足吧你,總比隔壁陳阿姨一家六口擠在一間屋里睡要強得多吧?”

孔剛繼續寫著作業,點了點頭回答道:“哦,知道了!”

媽媽繼續說道:“再堅持一年啊兒子,等你姐考上大學,這間屋就是你的了!”

“大學也就四年一晃就過去了,以后我還回來呢!”孔靈抬眼看著門口的母親說道:“要睡這屋只能算借住啊!”

媽媽披著外衣看著孔靈笑道:“你不是還要讀研究生嗎?那不又是三年嗎?再說,到那時候你都多大了?不能總賴在娘家吧!”

“就是,”孔剛也在一旁幫腔道:“你都多大了?找個好人就嫁了吧,別在家跟我搶地方了。嘿嘿,到那時……”

“滾一邊兒去!”孔靈打斷了弟弟的話,低下頭繼續看著書,媽媽也笑著轉身離開了。

“哎姐,你說,我未來的姐夫會是什么樣的人呢?”孔剛小聲的問道。

孔靈故作兇狠的看了弟弟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將視線投在了書上。其實,這個問題自己也時常的問自己,再有兩個月孔靈就十八歲了,正所謂哪個少女不懷春呢?這個年紀正是懷春的年齡段,孔靈的思緒已經飛到了窗外,雖然手里捧著書,但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看進去。一年前,孔靈曾經交往過一個男朋友,是一個郵遞員,自己還記得在那個午后的湖畔,她第一次體會到了做女人的感受,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秒,雖然那種轉變僅僅是在一陣短暫的疼痛之后就完成了,但自己一直就想不明白,為什么女孩和女人的轉換過程僅僅只是這幾秒鐘的事情。后來,和那個郵遞員還有幾次,都是在他的宿舍或是在第一次的湖邊。再后來,郵遞員響應國家號召去當兵了,起初他們之間還有書信往來,再后來就什么都沒有了。很多人說,女人的初戀是最難忘的事情。但在孔靈看來這并不盡然,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想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和他交往,為什么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他。在這個年代最盛行的就是傳看瓊瑤的言情小說,尤其對青春期懵懂的少女而言那故事里的愛情極具誘惑力,而自己的這段戀情似乎與書中的任何一段戀情,都有著完全不同的感受。孔靈經常想,是書里的故事都是胡編亂造?還是自己的戀情就像一杯透明的白開水一般平淡無奇。還是那個令自己怦然心動的人還未曾出現呢!每次郵遞員出現在胡同里,自己都沒有那小鹿狂奔的心跳聲,每一次約會自己也體驗不到書中描寫的花前月下的浪漫也沒有難分難舍的依依惜別之情,孔靈一度覺得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有戀愛的那根神經。而瓊瑤筆下的女主角,卻是那樣的癡情,都會為情所困,可自己甚至于連情為何物都說不清楚。再后來,孔靈發現,當郵遞員去當兵以后,自己竟然有一種解脫后的自由感,沒有思念沒有惦記,就像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一般,彼此知道存在但卻彼此毫不相干。孔靈沒有想過他,甚至于連一天一小時一分鐘也沒有過,只是覺得在一起時就好好的在一起,分開了就是獨立的兩個個體,任何牽掛都是多余的累贅。她不知道,這是自己的問題呢,還是其它原因造成的。總之孔靈感覺不到任何有關初戀的興奮和難忘,自己甚至于會懷疑,到底有沒有發生過那一段叫做戀愛的經歷,會不會只是自己的一種幻覺在作祟!就在上學期全校組織的一次考前體檢之后,孔靈被單獨叫到了班主任的辦公室里。

班主任一臉嚴肅的問:“孔靈,你為什么不是處女?”

孔靈假裝思索了片刻,其實這一天自己早就有準備了:“噢!老師,可能是有一次騎自行車太久了吧?我下車的時候發現內褲上有血跡,我還以為是來那個了呢!”

班主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說道:“噢!原來是這樣,我也覺得你不像是談戀愛了,你現在還小要把精力用在學習上,不能學人家胡思亂想啊,以你的成績肯定能靠上一所好大學的!”

就這樣蒙混過關了,孔靈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局促或絲毫的緊張情緒,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甚至于包括班主任的態度。

孔剛用鋼筆輕輕的捅了一下孔靈的胳膊,問道:“哎,你是在看書還是在發呆?怎么半天就沒有看你翻過書頁呢?”

“管著么你!煩人!”孔靈隨便翻了一頁書,不耐煩的看了一眼弟弟,繼續陷入了沉思中。對于男人,到現在自己也依然了解不深,雖然做那種事已經很多次了,但對于那一個器官的了解程度,還依舊停留在初中“生理衛生”的課本內容上。她說不清這種過程是如何開始的,如何的進展如何的結束。對于自己而言其實不過是從脫衣服到穿衣服全過程的慢鏡頭罷了,對于男人來說或許是舒服的感覺,否則男人不會這樣樂此不疲急不可耐的索取,但是對于女人有什么好處呢?孔靈不知道!有一次半夜起床上廁所,不經意聽到父母房間傳來的聲響,開始以為是爸爸在欺負媽媽,但在窗外偷聽了一會,才發現媽媽略顯痛苦的呻吟聲里卻夾帶著“用力!舒服!”肯定的評價。孔靈不知道,女人是如何促使男人用力而獲取舒服的感覺,但自己可以清晰的分析出,這種事情必定是在你情我愿的前提下進行的,快感應該是彼此的。然而自己卻始終想象不出這種彼此快樂的感覺會是怎么的一種感受。孔靈還是努力挖掘著記憶里的片段,或許是自己遺漏了某一些細節?這種事情,往往都是從一個吻開始的。孔靈一直就沒有想明白,男人為什么管這種事叫——上床?明明是在湖畔的草地上,卻說這是上床!床在哪里呢?或許,男人只是需要這種占有的過程,至于是在床上還是湖畔都不過是完成這種過程罷了。而女人,不過是被占有被征服罷了,承受才是女人的天性。

孔靈翻了一頁書,其實依然沒有看進去,只是在弟弟面前做做樣子。在孔靈看來,對于之前的感情不應該算是一段戀情,因為那個郵遞員并沒有打開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心靈,而只是加速實現了一個少女蛻變成女人的整個過程,孔靈甚至覺得是自己利用了那個男人,一個女孩總要成為一個女人,這個過程或早或晚,但總會完成。至少自己并不討厭那個郵遞員,不討厭至少說明喜歡,只是還沒有到愛的程度罷了。孔靈舔了舔微干的嘴唇,有時候自己不明白,自己舔嘴唇為什么就沒有接吻時的那種感受呢?就像掏耳朵一般,往往自己掏耳朵就是沒有媽媽掏得舒服。與其說是少女懷春,不如說目前正處在思春的狀態下。雖然那時候并沒有書上所描述的那種沖動和舒服的感受,但偶爾還會有一些隱隱的想法,只是這種想法與那個郵遞員無關,似乎只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蠢蠢欲動,就像春暖花開時枝頭的嫩芽剛剛萌生,孔靈相信,葉芽并非是因為向往春天的美好而萌生,只是因為溫度和濕度的適宜而自然生長,說白了,這是一種本能與情懷無關。

孔靈偷偷瞟了一眼對面的弟弟,一臉稚氣身上一點男人的味道都沒有,都是媽媽慣的,這么大了還在爸媽之間睡覺,真不知道自己趴在窗根下偷聽的那晚,弟弟看到了什么。

“哎,”孔靈放下書看著對面的弟弟,試探著問道:“哪天把夢曉叫家里來玩唄?”

“嗯!嗯?”孔剛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緊接著抬起眼注視著姐姐一臉茫然的問道:“干嘛?咱家有什么好玩的?”

“嗯……”孔靈似乎是在猶豫著:“就是來玩嘛,順便我再開導開導他。”

“噢!”孔剛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收拾好寫字臺上的書本,說道:“我作業寫完了。”

“那趕快上床睡覺去吧!” 孔靈本能的捂住了嘴巴,“上床”那兩個字讓自己有些說的極為不適應。她急忙將手放了下來,眼神慌張的轉回了書本上:“你趕快洗洗!去睡吧!”

“你怎么了?”孔剛有些不解的看著姐姐,然而孔靈只是默默的搖了搖頭沒有做任何的解釋。孔剛背起了書包轉身離開了姐姐的房間:“神經病!我還要出去鍛煉一下,我跟夢曉說好了,每天睡前都要做一百個俯臥撐和仰臥起,還要跑一千米。”

孔靈偷眼目送著弟弟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其實她自己不知道為什么要讓夢曉來家里玩,因為除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子,自己也想不出讓夢曉來玩些什么。但自從那晚夢曉送自己回來,心里總是偶爾會生出一些惦記之情。只是一直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跟弟弟開口,孔靈也說不好為什么要惦記夢曉,但她可以判斷出,這種惦記之情絕非是姐姐惦記弟弟的那種感覺。很模糊又很復雜,可是孔靈知道,夢曉是弟弟的同學,比自己整整小了四歲,不應該與他發生任何的火花碰撞,夢曉還是個少年,而自己已經是個女人了。在心里孔靈無數次的否定了,這是一種感情的萌動,但是那晚自己在自行車后座上摟著夢曉的腰間,自己確實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那身體根本不像一個少年的身體,強壯、有力、鮮活,那分明是一個男人本該有的體魄。分別時夢曉的眼神,也不像弟弟那樣沒有任何內容,那目光含蓄溫暖且有著剛中帶柔的魅力,自己甚至有一種同齡人間的熟悉感。孔靈放下書,躡手躡腳的走到了門口,附耳在門框上靜靜的傾聽了片刻,她輕輕插上了門的插銷,再次躡手躡腳的走到了床邊,從褥子下摸出了一盒香煙,她劃著了火柴將煙點燃,淡淡的吸了一口,藍色的煙霧在屋內彌漫開來。孔靈拉滅了房內的吊燈,整個房間霎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一個閃亮的煙頭,在黑暗里忽明忽暗的閃爍著微微的光亮……

孔剛圍著八一湖整整跑了一大圈,足足有三公里半。雖然承諾夢曉加入組織后一定要每天堅持跑一千米,為了增強自己單薄的體質,但實際上他每天都會多跑一千甚至兩千米的路程。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增強體質,他再清楚不過了,自己并不是一個熱愛運動的人。夢曉的組織是針對自己這樣的胡同串子的,自己不過是個看客,沒有實質性的任務和職位,就連其他大院子弟對自己的態度都是忽冷忽熱的,對于這個所謂的組織,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指望融入其中,孔剛知道,生長環境的不同,早就注定了他與大院子弟本質的不同,他自己也說不出為什么非要死皮賴臉的加入這個組織,只是覺得只要有夢曉的地方就有快樂,就有安全感,自己就是喜歡看著夢曉那霸道的態度和不服輸的性格。孔剛有一種預感,夢曉以及他那個組織,早晚有一天會成為這一片地區的霸主。論戰斗力夢曉他們與二龍的團伙還有很大的差距,可是成大事者不能只憑借莽撞的行動和愚蠢的蠻力來完成霸業,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是這樣,因為自古至今所有的成功者都是如此!但是,自己對于這一切并不關心,在孔剛的心里,跟誰在一起開心快樂才是最關鍵的事情,其它一律都是次要的。孔剛咬著牙做了十五個俯臥撐,自己寧可再跑一公里也不愿做這樣的力量訓練,胳膊練得一塊一塊的那么粗壯有什么好的!就像健與美畫報上的那些老外,身體上疙疙瘩瘩全是肌肉渾身上下油光锃亮的有什么美感可言?在自己看來那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代名詞。但夢曉說了,我們的目的是讓對手懼怕我們的戰斗力,而不是羨慕我們的奔跑能力……所以,自己只能咬緊牙關堅持著。男人!在孔剛看來,強壯的男人不一定算真男人。男人不一定非要成為力量型選手,全身勻稱比例和諧的男人穿衣服才好看嘛,渾身全是腱子肉總會讓人感覺不舒服的。不過,孔剛發現僅僅只是自己不想變成肌肉男,而跟肌肉男在一起自己卻平添了很多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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