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大老張最為欣慰的是陪著最愛的人過完了一生,愛人先于他走了。
大老張想,如果自己先于老伴入土,孤獨的人肯定是老伴。而如今孤獨的人是他,不是老伴,他寧愿自己孤獨遭受精神的折磨,也不愿老伴孤獨。如果不愿老伴忍受孤獨,就是想讓老伴先于他入土,他怎么能夠希望自己的老伴先入土呢,他是這么的愛她。
老伴去世三年了,三年間,大老張的腦袋里一直盤旋著誰孤獨,誰入土。他想如果自己先于老伴入土,并且代替老伴孤獨就好了。這想法連大老張都知道是矛盾的,可他一直就是這么想。
唉,有什么辦法呢?他的心里實在是無法接受老伴去世的事實。
這個曾經老實巴交的壯年漢子,如今也變成了兩鬢斑白,白發蒼顏的老人。在跟老伴相識后,大老張就記住了這一天,即使再虛弱,再蒼老,大老張也會永遠記得。
落日的余暉把大老張的身影拉的很長,大老張蜷著腿坐在自家田地的地埂上,叼著煙,瞇著眼睛,愣愣的望著殘陽下的墳塋。
整整三年了,每一年的這一天,大老張都會來到老伴的墳上陪她過上一天。這一天不是老伴的忌日,不是結婚紀念日,卻是老伴的生日。
三年間,與其說大老張忘不掉老伴的生日,倒不如說是忘不掉陪他過了一輩子的人。老伴不愛吃蛋糕、不愛吃點心、不愛鮮花、不喜禮物,所有哪些年輕人喜歡的花花東西,老伴都不喜歡,唯獨愛吃大老張自己做的手搟面,每年生日大老張都會親自和面、搟皮、切面,親自為老伴下廚。
這次仍舊是手搟面。只不過老伴再也吃不到了。
墳塋旁放著大老張做的面條,早已經發沱,紙錢烤著大老張的臉頰火辣辣,但卻烤不去臉龐上的兩道淚痕。伴著夕陽的余光、紙錢的火光、大老張的淚光,他們年輕時的情景又呈現在了眼前。
45年前大老張25歲,在媒人的帶領下見了一個比他小一歲的姑娘。
如果說緣分是天注定,那么大老張的愛情卻是一碗面注定的。
六七十年代的中國兵荒馬亂,糧食危機,自然災害嚴重,吃飽肚子成了農民最急迫需要解決的問題,大老張看到媒人領來的這位姑娘,拿出家中僅有的一斤白面,自己動手做了兩碗手搟面,招待了遠道而來的兩位“客人”。
“好吃、好吃”媒人直喊好吃,姑娘羞紅了臉,低著頭慢慢嚼著這碗帶有誠意、憨實的一碗面。
面不重要,人重要,而這碗面卻恰恰反應出了,今天來相識的這位憨厚小伙子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后來,這位姑娘就成了大老張的老婆,孩子的娘。
大老張家有四個孩子,三個姑娘,一個兒子。三個姑娘遠嫁外地,兒子外地讀書后,也在讀書的城市安了家。老家就剩下了大老張和老伴兩人相依為命。
自從老伴進入家門后,他們就有一個約定,每年老伴的生日,老伴都要大老張為她做一碗手搟面,用來為自己慶祝。
隨著日子越來越好,白面已經不是那么的稀罕,可是每年的生日,老伴仍舊會要求大老張為自己做面。用老伴的話講:“面不重要,情重要,這碗面是我們相識的結晶。”每當這時,大老張會回她:“老婆子,你文化不高,競整這酸詞…”
沒等大老張繼續說完,老伴就會動用“暴力”,捂住大老張的這張即將張開的嘴。
日子似流水,一去不復返,轉眼間大老張和老伴的生命在鍋碗瓢盆、家長里短中度過了幾十年。如今,面再多也換不回老伴再來吃一口,這碗愛的結晶在三年前就嘎然而止了。大老張望著面前的這碗沱面,盯著紙張泛出的微微火光。
夕陽把大老張的身影越拉越長,柔弱的太陽光線照在大老張褶皺的手上,他輕輕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白紙,緩緩的站了起來,對著墳塋說:“老伴啊,你好好吃面,這是今年我最后給你送面了,明年我們就要見面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吃。”
大老張輕輕地把手里的白紙仍在了火堆上,由于氣流原因,這張白紙卻沒有落入火中,而是順著氣流飛到了天上。
吝嗇的霞光沒有溫暖大老張的內心,卻把這張帶有診斷證明的紙張照得非常光亮,紙張再也沒有飛回來,被晚霞里的風吹得好遠、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