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政府軍棄城了，日本人已經占領南京，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小翠邊喊著邊打包行李。

我打開衣柜掏出一件男裝扔給她，“如果要走，就什么都不要帶了。你扮了男兒身，先將我父親送出去，可千萬別露了馬腳?！蔽覐墓褡拥紫碌膴A層里將所有的積蓄塞到小翠手里，‘’若是遇上日本兵跟你說話，你可別慌，就點頭塞錢，知道了嗎？”

小翠抓著我的手不放，“小姐，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我與其華一起走目標太大，要是能出去，定會去尋你們?！蔽肄D頭與爹爹告別，“爹莫掛念女兒，您可要保重身體?！?/p>

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是爹一手把我撫養我，從未流過淚的他，在分別之際落了淚，他只是點頭，卻說不上一句話。

我跟其華一直尾隨著爹和小翠，我定要看他們出了城才能安心，可終究是我們想的太天真。日本人守著城門，不是說通融就能過去的。

小翠壓低帽沿，把錢遞到官爺面前。日本人并不笨，小翠即使穿了男兒裝不露面，可她那細嫩的小手一看就是個女子。

“八格牙路！”守城的日本人一下子扯下小翠頭上的帽子，她那細長的秀發散落。“啊！”小翠尖叫著。父親拉住小翠，被日本兵一腳就踹到了城墻上。

小翠被拖進了城角，日本兵將她丟在糧食車上。小翠哭著，拼了命地掙扎……

“小翠！”躲在樓后的我看到這一幕無法控制地想沖上去殺了那個日本鬼子，可是身后有一股力量拉住了我。“放開，我要救小翠，我不能看著她去送死，其華，你放開我！”

可他的手抓的愈發得緊了，“秋水，你這樣只能去送死，你以為我不想去救小翠嗎？可是日本兵太多，你要怎么救？你冷靜點！”

小翠只是個小姑娘，她無助地求救，我咬著唇，生生咬出血來。

“別看。”其華抱住我，而此時我只能無助地在他懷里尋覓一點點依靠。

小翠服侍了我們家五年，是個身世可憐的姑娘，她善良勇敢不諳世事。本想戰事結束給她尋個娘家，沒想到戰爭愈發激烈，奪去了太多無辜人的性命。

日本軍隊封鎖了南京城，能出城的人微乎其微。大量的日本兵在街上巡邏，說是巡邏，不如說是燒殺搶掠。聽聞日本人玩起了殺人游戲，到處都是尸橫遍野，空氣中都彌漫著血腥的氣味。南京，怕是要迎來一場大災了。

我恨死了戰爭，當權者的貪欲，卻要讓無辜的人斷送性命。那些殺紅了眼的日本兵，還不明白和平的意義，若有一天死的是他們的親人，又當如何自處。“其華，如果我們能活下去，就去參軍好不好，為父親報仇！為小翠報仇！”把侵略者趕出我們的土地。

其華道：“好！如今你也莫責怪自己，這城是出不去了，我們要另尋一條路?！?/p>

“怎么尋？”我問。

其華讀過那么多書，可現在他也無能為力，“這到處都是日本人，或許只有躲在宅子里才能安全一些。到了半夜，我再出去探探?！?/p>

可是我們都別忘了，中國有句古話：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我不忍讓其華出去探路，誰知道他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我也知道這宅子只能躲一時，藏不了長久。其華將日本軍的駐處記下來，想要研究一條較為安全的逃離路線。

而我望著昏暗的房間無法入睡，縱使夜晚才是最安全、最寧靜、最美好的時刻。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合眼了，終日惶惶不安。戰爭歷史上屠城的指令不少，南京會不會成為那一座城。

如果夜可以沒有盡頭，那該多好。

南京已經沒有出口了，儼然是一座死城，到處都有同胞們的尸體。如今我們的糧食只能從死人堆里尋找，我嚼著干硬的饅頭卻坦然了。

“秋水，你怕么？”

說不怕那是騙人的，我怕，可是我不敢說出來，我怕會死，我的人生還沒經歷過太多美好，卻要面對死亡。我怕，我更怕一個人承受黑夜。我說：“其華，我不怕，只要有你在，秋水什么都不怕，我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還要嫁給你。”

其華擁我入懷，“我一定在！”

這句話我百分百的相信，可是又那么不真實。南京是座死城，每天都有不計其數的人死去，多呆一天就少一分希望。大街上的尸體不就證明了一切？小翠的遭遇不就是南京城里大部分人的遭遇？

來不及了，這惡夢什么時候是個盡頭？這夜漫長，夢漫長，一點一點吞噬著我活下去的信心。

來不及了。

真的來不及了。

“秋水，日本人開始屠城了，一分一毫都不放過，看樣子他們是要血洗南京。如今我們只有兩種選擇，第一逃出去，但或許死得更快。第二留下來，等著日本鬼子殺過來。”其華的眼神是暗淡的，我們都知道無論是哪一種選擇，結局無非是一種。

其實我們都逃不過的，我笑著說，“我早就不怕了，其華，你愿意陪我賭一把么？”

“好！”

其華握著我的肩膀，拼命得像是要搖醒我，“我怎么能讓你去死！”

我捂住其華的嘴，道：“如今只有這一個辦法了，你先去閣樓上躲著，我等日本人殺進來自會燃了這宅子，這是最佳時機，你逃到地窖，日本人趕著逃命，應該是不會再查這宅子了。剩下的……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參軍，把日本人趕出中國的領土！”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就真的不怕了，即使我看不見黑夜后的曙光也沒關系了。

我知道黑夜終會過去，太陽終會升起，即使這太陽并不屬于我。

我知道他于心不忍，可是在國難當頭的時刻，我們的愛情何其渺小，卻又何其珍貴。

廝殺聲近了，癲狂的笑聲步步逼近，我們已無路可退。其華上了閣樓，我搬掉了梯子。如果上來的日本人不多，你還能突其不備。萬一人多，可千萬別出聲。記得，你要活下去，不要讓我白白犧牲。

如今我最擔心的是其華會不顧一切沖下來，我把生的希望賭在他身上，把痛苦留給他一人承擔。當日本兵破門而入的時候，我揚起高傲的頭顱，我說，鬼子，這里什么都不會留給你，中國人是殺不盡的，你們遲早血債血償！

可日本人聽不懂我的話，他們說，八格牙路。

他們眼睛布滿了血絲，衣服上濺滿了血漬，猙獰的面孔比吸血鬼還可怕，像能一口就要了人命。我放肆地大笑，“小翠的命，爹爹的命，我今天就要你們還！”

閣樓上傳出了動靜，我大喊：“記得為我報仇！”我抽出腰間的刀，刺入了一個日本軍官的胸膛。當更多的刺刀涌入我的小腹時，我伸手打翻了事前預備好燒宅子的油燈，熊熊烈火隨著燈油的撲散，迅速蔓延開來。

夜未央，而我卻撐不下去了。

最后一刻，我只能拼盡力氣去喊：“中國一定要勝利??！”

后話：

這個故事很簡單，來源于我的一個夢。其實這夢的結局本不是如此，在秋水面對日本兵的時候，其華毅然決然跳下了閣樓，將刀插入官兵的后背，最后兩個人都沒能幸存。但我于心不忍，改了這結局，讓這黑暗透出一點點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