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生生在臘月二十八，大姐說，那一年，院里的梅花開得出奇茂盛。

所以周歲取名時，他的大姐夫何竹初——也是村里的教書先生，就給他取名叫梅生了。

梅生出生前，老陳家已經生了六個閨女。

南街口算命的瞎子告訴老陳，他命里無子，還是省省力氣，不要再生了。

老陳老實八交地倒沒什么意見，可是老陳媳婦兒偏不信邪，走火入魔似的不生兒子不罷休！

用她的話說：老陳家的香火哪！不生個兒子出來，她覺得在街坊鄰居面前抬不起頭來！

結果一直生到第七個，終于盼來個男娃娃。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抱上一抱她的老七，就突發了大出血，沒幾個時辰就斷氣了。

當時正是嚴冬，剛出生的小梅生眼睛緊緊閉著，小拳頭死死攥著，有氣無力地咩咩著哭，怎么看怎么養不活。

老陳蹲在屋門口，默不作聲地抽水煙袋，夕陽穿過低矮院墻照在他花白的鬢角上。

風一吹，滿院子落花。

這一年，大姐阿筠已經十五歲了，許給了村里的教書先生何竹初。

何竹初溫文爾雅有學問，模樣又清俊。雖然比阿筠大了整整十歲，站在一起，卻也還是很般配。

只有一點，何竹初來歷不明。

他是三年前孤身一人來到陳家村定居的，剛開始，村里人還有點嘀咕，怕他是干了什么壞事逃竄過來的。后來日子久了，見他為人行事，敦厚有禮，這才放下心來。

后來，他在家里辦了個私塾，農閑時，教教莊子里的娃娃們念書識字。

阿筠也常常帶著妹妹們去聽先生“講書”，倒不為念書識字，只為聽故事罷了。

先生的故事講得是真好，阿筠跟娃娃們聽得入了迷，有好幾次都誤了回家吃飯。那個時候，梅生還未出生，老陳媳婦兒挺著大肚子笨拙地跑到學堂去喊閨女們吃飯。

她看到阿筠倚著窗戶，望著學堂里的何先生，一臉的如癡如醉。二丫頭嫌無聊早就帶著小四小五跟小六，在溪水邊打滾嬉戲。

后來，何先生托人來陳家說媒的時候，老陳媳婦跟老陳都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

梅生出生的時候，何先生跟阿筠的婚事剛辦過沒幾天呢。

梅生一出生就沒了娘，一口奶也沒喝上，所以身體就不甚強壯，細胳膊細腿兒的，雖說大病不生，可也小病不斷。南街口算命的先生說，老陳命里無子，老陳媳婦兒拼著命生了個兒子，所以啊，千萬不能給老天爺知道，得藏著掖著！

老陳不懂，咋藏著掖著？

算命的說，就是把他裝作個閨女養，穿女孩兒衣服，梳女孩兒頭，騙過老天爺這幾年，等孩子大一些，身體壯一些，就好啦。

所以呀，梅生在七歲之前，一直都是個不男不女的打扮。他穿姐姐們的舊衣服，粉紅的衫子翠綠的鞋，雖說補丁不少，不過跑在五彩繽紛的女孩兒堆里，還真能以假亂真。

鄰居馬大伯家的小兒子馬飛池——這名字，也是何竹初取的，比梅生還小半年，可個子比梅生高了大半個頭。

小小年紀就人高馬大的馬飛池是個憨厚老實的傻小子，從小就愛纏著梅生。雖說明知梅生跟自己一樣是個帶把的，可是從小看著梅生穿紅戴綠，唇紅齒白，怎么也沒法把他當成個跟自己一樣的臭小子。

就連梅生自己也是，女孩衣服穿久了，感覺自己仿佛真的是個女孩子，時不時就想撒個嬌，賣個萌。自從七歲之后再也沒有穿過女裝了，他還有點舍不得那些花花綠綠的衣裳。

一眨眼，梅生十四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