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小區康復見聞多

? ? ? ? 2003年9月,我家搬到華苑新城。這是由云華里、竹華里組成的一個新區,在城市的西南角,與華苑居住區相隔一條馬路。這里生活設施齊全,交通四通八達。小區內有花園、噴泉、鵝卵石小路,中央是星河廣場和兒童游樂場,東邊有健身場,南邊是水間小道和一片綠地。

? ? ? ? 健身場是2004年夏天建立的,是用體育彩票搞的公益事業,供居民健身鍛煉。健身場長122米、寬20米,四周有鐵絲網圍著。進出口的牌子上寫著開放的時間和提示,保安兼管健身場的管理,場內的清掃有專人負責。健身場的25件器械,整齊地擺放在兩旁,中間隔著一些小樹。這些器械多數能供二三個人一塊練,還有幾件可同時供四個人練習。健身場可謂場地大、器械全、樣式新,能容納五六十人同時練習,但目前利用率……

? ? ? ? 春秋季節,來健身場的人還多些,多是老人與孩子,平常就六七個人,大部分器械都閑著,一到冬天人更少了,寥寥無幾,空空蕩蕩。有時,諾大的健身場只有我自己,北風一吹,刮來一陣寒冷,刮來一陣孤單和寂寞。我一邊鍛煉一邊望著健身場的大門,多么盼望有人來這里,不相識也沒關系,點點頭也好。過了五分鐘,不見別人的蹤影,又過了五分鐘,還是不見人來,我對自己講,人家都健康,你是特殊人,又是腦病又是心病,應該多來幾趟。這么一想,剛才那種孤單和寂寞的情緒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決心和誓言:這就是生活,這就是工作,這就是生命!

? ? ? ? 只是開頭有這種情緒,后來習慣了,不管人多還是人少,我都不亂方寸,照樣練,照規矩走,練七八樣才住手。我喜歡健身場,喜歡這些器械,每天來兩次,先在這里鍛煉半小時,再在小道上慢走半小時。上下午各一次,成了我每天活動的軌跡。

? ? ? ? ?來健身的多是老人和孩子。老人來這里的目的十分明確,就是為了看孩子。他們說得很直接:“要不是為了看孩子,哪有功夫到這里來。”這里空地多、場地大、有器械、又安全,很適合孩子們玩耍,怪不得有人稱這里為“兒童樂園”。很少看見年輕人來這里鍛煉身體,甚至40歲以下的成年人也不多見,因此,又有人把這里叫做“老年活動場”。

? ? ? ? 老人帶著孩子進入健身場,也是各式各樣:有推著兒童車來的,有領著來的,也有抱著來的,這里成了老人和孩子的天下。每個孩子的背后,都有一個大人,這個大人不是奶奶就是姥姥,很少見到爺爺或姥爺。只要你稍加留意,你就會發現這樣一種情景:孩子在前面跑,大人在后面追;孩子見器械就摸,大人嘴里不住地說。你仔細一聽,才知道原來這些話不復雜,既簡單又明確,都是些日常用語。

? ? ? ? 第一句:“慢點走,別跑!”

? ? ? ? 第二句:“小心點,別摔著!”

? ? ? ? 第三句:“老實呆著,別亂動!”

? ? ? ? 第四句:“都是土,別弄臟了衣服!”

? ? ? ? 這幾句話,像是健身場的保留節目,天天在重復,天天在上演,人們說不膩,聽不煩。

? ? ? ? 健身場內有個叫“兒童搖搖馬”的器械,很受孩子的喜愛,都希望坐在上邊搖一搖。一天下午,有個大孩子正坐在上邊搖,這時,一個小女孩跑過來,拽了一把上邊的人,大聲嚷道:“你下來,嚷我玩!”跟在小女孩后邊的大人趕緊上前阻攔,小聲說:“等人家玩完了,你再上去。”小女孩還是不依不饒:“奶奶,你讓她快點下來,我要騎。”不知奶奶跟上邊的孩子說了幾句什么,只見那個孩子很不情愿地下來了,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走出了健身場。

? ? ? ?有一次,我看見一個老人在前邊慢跑,一個小男孩推著兒童車在后面追,嘴里還喊:“姥姥,你慢點。”到肋木前,老人和孩子都停了下來,原來,他們看見有人在等著。大人回頭對小男孩說:“把小車還給人家,他們要回去了。”小男孩不肯還:“我再玩一會兒。”大人生氣了,大聲說:“這是人家的車,快點還給人家,你的小車不是在家里嗎?”不管怎么說,小男孩還是不想還,小手緊緊地握住車把。姥姥著急了,她掰開小手,拉過小車,還給了人家。小男孩惱羞成怒,坐在地上,大哭大叫。姥姥對此已經習慣了,不拉不拽,不說不勸,知道過一會兒就會煙消云散。

? ? ? ? 健身場內還有個叫“上肢牽引器”的器械,可供2人同時用,它有4個手柄,雙手各握1個,上下引動,鍛煉上肢的關節和肌肉。一天傍晚,正當我練習時,走來一老一小,小女孩竄了幾竄,還是沒夠著手柄。旁邊的大人說:“這是大人玩的,小孩子夠不著,等你長大了再玩。”小女孩不干,說:“我偏要玩,姥姥,你抱著我。”姥姥只好將小女孩抱起來。練了一會兒,姥姥喘著粗氣說:“快下來,我沒勁了。”小女孩卻說:“你再堅持一會兒,就一分鐘。”姥姥只好又抱了一會兒。

? ? ? ? 天快黑了,孩子和大人都走了,健身場安靜下來。第二天,這里還會來不少孩子和大人,重復著昨天那些故事。

? ? ? ? “慢步機”在健身場的北面,三個人同時用它鍛煉。我在慢步機的一頭練時,走過來一位年輕的母親和一個小女孩。這位母親穿著很考究,半大衣正好顯露出高筒皮靴,皮靴的筒很長,頭很尖,顯得鞋根更小更高,一看就明白她來這里完全是為了孩子。她和孩子都上了慢步機,手扶把,腳踩板,雙腿交替活動。隨著慢步機的節奏,小女孩嘴里喊道:“一、二、三、四、五……”媽媽聽到了,立刻告訴孩子:“不要喊一、二、三、四、五,要說‘one,two,three,four,five……’”。小女孩很聽話,馬上改口:“one,two,three……”,她停下來,問媽媽:“健身場、慢步機怎么說呀?”

? ? ? ?“小孩子別問那么多,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這位媽媽有些不耐煩,她從慢步機上下來,停止了活動,叫小女孩也從慢步機上下來,拉起她的小手,說了一句:“咱們到那邊練去。”小女孩望了望我這邊,臨走時主動說:“爺爺,再見!”我趕緊說:“再見!”媽媽又一次糾正了小女孩的說法:“不要說‘再見’,要說‘bye bye’”。孩子不解其意,問道:“爺爺是中國人呀,怎么說外國話呢?”媽媽理由很充分:“中國人也要說‘bye bye’,你聽不見半導體里天天說‘bye bye’嗎?”她告訴孩子:“拜拜就是再見,再見就是bye bye”。媽媽又讓孩子重復一遍,小女孩挺乖,重說了一遍:“爺爺,bye bye!”我也重復了一遍:“再見……不……bye bye!bye bye!”

? ? ? ? 我正練時聽見一個上小學四年級的女孩子向媽媽訴苦:“我在課余時間還得學鋼琴、油畫、舞蹈、書法,樣太多了,我受不了。”媽媽說:“再苦再累,也值得,全是為你好……現在競爭多厲害呀。”小孩子似乎不懂得什么叫“競爭”,也不知道這里的“厲害”,她仍舊說自己的情況。“媽媽,你猜猜,我做了一個什么夢?”孩子見媽媽猜了半天都不對,只好自己說了出來:“我夢見一個小偷進到咱們家,不偷別的,只把我的鋼琴和畫板偷走了。”她見媽媽沒什么反應,接著說:“我還夢見,刮來一陣大風,把我的鋼琴和畫板都吹到大海了。”聽完這個夢,不知道是性格關系,還是職業關系,我忍不住插了一句:“這個夢說明孩子很累了,又怵又煩,硬逼著學不行,課余時候也要減負。”母親和孩子都看了看我,她們沒想到一個陌生人會如此插言,會下這種評論,尤其是這位母親還有點生氣:“您可別這么說,我們可是精挑細選才學了這幾門,別人都是七八門,到底誰該減負呀?”

? ? ? ? 是呵,到底誰該減負呀,是家長還是學生?是學校還是教師?我被問住了,無言以對,只有苦笑,甚至連剛才插話時的勇氣和膽識都沒了,思想凝固了。等我想好了,找到了答案,再想評述一番,可人家已經走了,而且走得很快。

? ? ? ? 2008年3月的一天,我正在揉推器上磨腿,走過兩位年輕的母親。她們的交談有問有答,實實在在,又熟悉又親熱,像是老同學或老鄰居。我不知道她們的姓名,只好在談話記錄中稱甲乙二人。

? ? ? ?甲:“你的小孩多大了?”

? ? ? ?乙:“1年零7個月。你的呢?”

? ? ? ?甲:“1年零9個月。都會說了吧?”

? ? ? ?乙:“就會叫爸爸、媽媽,連爺爺都不會叫,爺爺可生氣了,整天說白疼。”

? ? ? ?甲:“沒關系,說話有早有晚……孩子上什么班了嗎?”

? ? ? ? 乙:“上了。上外語‘體驗班’,每周一次,每次50元,全是外籍教師,一位是澳大利亞人,另一位是荷蘭人……頭一次免費,讓你體會一下,第二次才收錢。”

? ? ? ? 甲:“連中國話都不會說,學哪門子外語,能有效果嗎?”

? ? ? ? 乙:“人家說,小孩子主要是體驗,長大了才看出效果。教室的大標語寫著‘這將決定孩子的一生’,還寫著‘這是學外語的必經之路’。”

? ? ? ? 從她們的談話中,我還知道參加這種班的人不少,每次都有20多個孩子,多數是抱著來的。就在她們交談的當兒,一個小姐姐帶著兩個孩子回來了。兩個孩子走路蹣跚,從老遠就喊“媽媽”。兩位母親只好中斷交談,各自抱起孩子,一塊走出健身場。

? ? ? ? 我佩服這種班的名字起得如此貼切,如此響亮。是呵,無論干什么都需要“體驗”一下,你看,要不是體驗一下老人帶孩子的效果,能知道孩子還在說這種兒歌嗎?

? ? ? ? 健身場的進口處有一張象棋桌,自從有了這個健身場,還沒看見有人在這里下過棋,倒看見常有人到這里歇腳聊天。一天,七八個孩子和十幾個老人圍在這里,有坐著的,有站著的,圍成一圈,只露著中間的棋盤。我湊了過去,看見孩子們在表演,多是三四歲,有背古詩的,有說外語的,有唱歌的。只見一個小女孩站在中間,旁邊是一位老人,老人一邊扶著孩子,一邊對大家講:“她就會說幾段兒歌,還是老的。”小女孩看了看四周,等人們都安靜了,背起了兒歌:“拉大鋸,扯大鋸,姥姥門口唱大戲,接閨女,請女婿……”大家都笑了,要求再來一段。小女孩又說了一段:“小小子,坐門墩,哭著喊著要媳婦……”

? ? ? ? ?聽著聽著,我回憶起了60年前學兒歌的情景。我小時候學的也是這些兒歌。那時,父親和哥哥在天津,只有我和母親、祖母在農村。母親不識字,完全憑記憶教我學兒歌。她說一句,讓我學一句,直到能背下來,通過她的考核才算過關。有一次,母親說了一段農諺:“春雨貴如油,下得滿街流。”我越背越覺得不太對勁,問母親:“油那么貴,都是一滴一滴的,怎么會滿街流呢?”母親有點生氣:“人家就是這么教的,我就是這么學的,你就這么背。”我不敢再問了,只好把疑惑藏在心里。等我長大了,一翻書才知道,原文是這樣:春雨貴如油,夏雨滿街流。我跟母親一說,她也笑了,還夸獎我:“幸虧你會查書了,要不,我得說錯一輩子。”

? ? ? ? 這些兒歌的生命力極強,一代傳一代,據說,我父輩小時候學的也是這些兒歌。都這么多年了,至今還在流傳,我問自己,這種兒歌還要流傳到哪一年,想了半天,我也說不清答案。

? ? ? ? 我每到健身場都要在肋木前練一陣子。大人孩子都很喜歡這個器械,原因就是它能進行多種鍛煉。一天下午,正當我練習蹲起時,一對年輕的夫婦走了過來。男的看了看柱子,又看了看我,他用相機找了找位置,然后叫孩子站過來。我正要躲開時,男的說話了:“爺爺,您不用走,正好當陪襯。”很快就照完了,男的告訴我:“孩子一年一本相冊,刻成光盤,到孩子生日那天送給他……他已經有3本了。”女的補充道:“照片就是歷史,等長大了,再看看這些照片,自己都會笑。”我點了點頭。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心中一陣翻騰,可能是太羨慕今天的孩子了,也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

? ? ? ? 我小時候是在農村度過的。當時,家境貧寒,不知道還有照相這類事,也沒見過相機是什么樣子,在農村的12年沒照過相,到天津后才知道還能照相。我第一次照相是在我15歲那年,可惜這種機會太少了,整個初中才有3次,整個高中才有4次。我十分珍愛這7張照片,常拿出來看看,正像那位年輕的母親說的那樣:自己都會發笑。

? ? ? ? ?我對自己說有照片更好,可以圖文并茂,沒照片還可以用別的方式來記錄。我就是這么做的,多年來,我養成了寫日記和寫家庭大事記的習慣。把每天的見聞寫在日記里,還加一些個人的感想,寫一些評論,說說心里話,沒有任何修飾。《家庭大事記》是一年一總結,年終形成文字材料。翻翻過去的日記,同樣也是一直享受,一種樂趣,常常引你發笑,讓你回味。照片和日記都是記錄歷史的,我就是靠寫日記來記載個人歷史的。這種方式已延續多年,它伴隨我的每一天,記錄著我當天的生活。它既彌補了我沒有照片的缺憾,又幫助了我的寫作。我寫健身場的事,都是日記上的。2008年有31篇日記寫健身場的。比如,我在一篇日記中寫了大人追孩子的場景,寫了3句常用語,后來再觀察,發現還有一句常用語也可用,就在日記中補充了進去,形成了前文寫的“日常用語”。再比如,有一章就是2008年3月15日的一篇日記,題目是《照片與日記》。我還在日記中寫了以下的評論:照片與日記,各有各的作用,各有各的價值,二者不能互相代替,但可以互相補充。沒有哪一樣都行,甚至兩樣都沒有也不用煩惱,因為歷史依然存在,它們都是往日的記錄,都是歷史的陪襯。

? ? ? ? 歷史本來就是人和事的記錄。在歷史的進程中,我們都是主角,每一天都在寫歷史;在社會歷史的長河中,我們又都是附庸和陪襯。不管充當什么角色,都要承擔一些責任。病人也是這樣,只不過把這種責任變成了一種愿望,我的愿望是:讓自己早日康復,讓別人避免“悲劇”。

? ? ? ? 我是健身場的常客,是它的受惠者。進到健身場,看到這些器械,我就有一種成就感,覺得買彩票的錢沒白花,這里也有我的份。我自豪地對妻子講:“沒有體育彩票,就沒有健身場。”我說這話是想證明我買彩票是對的,這種熱情應該保持,要一直買下去。我買彩票有年頭了,從發行體彩的第一天起就買,到現在已17年多了。按時按點,期期不落,正是人們說得那種“鐵桿彩民”。天津體彩發行之日,也是我買彩票的第一天。那時,我剛剛出院,每走一步都覺得那么沉重,那么艱難,很容易讓人喪失信心。但我堅持下來了,不管天氣如何,到日子我準買。前年夏天,下著大雨,我打著傘去買彩票。賣彩票的小伙子又驚又喜,急忙站起來,搬出一把椅子讓我先歇歇。他說:“甭管中不中,有您這種精神就值了。”最初幾年,我買的是地方的,后來換成買全國的“七星彩”。每期都買,買不多,每月花去120元。

? ? ? ? 我中獎的情況,可以用八個字概括這幾年的歷史:小獎不斷,大獎不見。中的都是5元10元,連本都收不回來。別看中獎不怎樣,卻形成一套買彩票的理論,還起了個題目叫“從無規律中找規律”。我跟好多人講過這種理論,他們卻不以為然,不是一聽一笑,就是搖搖頭,也有的是出于尊重,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你真行,這種事也能總結,不簡單。”不知是奉承,還是挖苦。鄰居王先生是位大學教授,我想,他會支持這種理論的。我興致勃勃地跟他說了一遍,還告訴他:可以不中,但不可以不買。想不到,他聽完了卻說:“說了半天,你沒中過大獎,等于白說。你要是中了一次,比你說一百遍都管用。你要是真中了,用不著你個人說,有人就替你說了。”妻子也多次囑咐我:“再來人,你可別說彩票的事了,說了半天,都是廢話。你要是中了,怎么說都有理……這種事本來就是瞎蒙瞎碰,你要能找出規律,也算是一大發明。”

? ? ? ? 我也明白這個理,中了大獎,這種理論自然就有了說明力,人們會信服你,會佩服你。也有人家特意告訴我,買彩票對病人,尤其是對我這樣的病人大有好處,可以健腦健身。聽了這話,我更來勁了,雖然常常是顆粒無收,但我的熱情不減,執著不退,企盼常在。花錢不多,買回了健康,買回了希望,其樂融融,我還給自己制訂了買彩票的信條:有耕耘才有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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