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珊：
從早上到現在，朋友圈、QQ空間都被母親節的祝福刷屏了，二十年來第一次感受到這個節日的隆重。我一點都不反感“被刷屏”，相反，我很樂于看到這些關于母親的動人故事。我很慶幸，今天我又懂得了一點生活的真諦，一個人對節日的重視和紀念，是他對于人事、對于生活的敬重與珍惜。
我猜，你一定沒有去在意今天，因為上次你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說到生日，我不禁要吐槽一下，你們這代人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怎么會這么不準確？這個搞登記的辦事員是隨隨便便寫個數字就完了嗎？這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對你真實的生日感到困惑，還是從親人口中聽來的靠譜，而不是佯裝著無聊去看身份證、戶口簿。
不只是生日，連你的名字應該都打錯了吧。我在家中翻到過你的朋友寄來的明信片，就是這個“珊”字，你是家中的老大，不可能是“三”啊。當然，這和咱們的方言不分平翹舌也有部分關系，聽起來沒差別，但今天請允許我叫你最初的名字。
珊，我有一件很遺憾卻無法改變的事，你前二十七年的時光我都沒辦法參與，我不是擁有哆啦A夢的大熊，也沒有時光機。
有關你的故事，我主要通過兩個途徑獲得。像一只小老鼠一樣，在家里翻箱倒柜，竭力搜尋舊物，金色的戒指、泛黃的相片和信件、花花綠綠的明信片、碎花連衣裙，我推測出來你是個朋友不少的文藝女青年；再就是向外公外婆假裝無意地打聽，不過總是在老人家陷入緩慢的回憶中時忍不住著急地問：“然后呢？然后呢？”我知道了你以前學過畫畫、烤過面包、做過裁縫，可是其中的細枝末節卻沒人告訴我，我對你的年少時光還是知之甚少。
1997年，你晉升為我的母親，從你的無意流露的口吻中，我聽出你坐月子的那段時間并不好過。
1998年，一場大洪水席卷而來，而我對外界無感知無記憶，只是后來聽說，我往水里扔了不少有用的物品，沒想到我當時就那么傻了。雖然家鄉多水，卻還犯不著用船代步，興許是在發洪水的年份吧，我現在的記憶里還依稀有小時候跟你去坐船的場景，像是去外婆家又或者是別的地方，真記不清，我只記得那是一艘灰褐色的不大的木船，像是我們用紙折疊出來的形狀，并無特別之處。
大概是2001年，我上了幼兒園，一開始哭得死去活來，怎么都不愿意讓你們走，后來我漸漸適應了第一個學校生活。
印象很深的是小學三年級的某一個中午，班里的幾個女孩子齊聚在班主任甘老師的家里談心，結果我哭得很慘，因為我在和別的同學的對比中意識到了自己是個“留守兒童”，而彼時你在深圳。沒記錯的話，你房間的桌子上藍色的鞋盒里有一張我那個時期的照片，在姨父家吃飯時照的，穿著藍色的校服，一個轉身，兩只剪刀手比在耳側，蒼白的唇。學校組織體檢后，我拿到自己的體檢單，居然是營養不良，我自己都震驚了。好吧，后來我和楠談起這個事時還會故作驕傲，那時候我可不胖。
那個時候成績中等偏下，在班里和同學相處也一般。后來，你回來了。很多年后我無意中看到你當時寫給老爸的一封信，信里你鄭重其事地談著有關我的教育問題。
好久不見，我心里滿是疏離和陌生感，不知道怎么和你說話。你給我帶了三本書，兩本新概念作文和一本諺語歇后語大全。我開始正式接觸書了，這兩本作文書讓我像發現了新大陸般，受益匪淺，我第一次知道作文還可以這么寫，一個小故事，一篇小說，都可以是很好的表達。我一時入了迷，那篇《我的同學是天使》不知看了多少遍，我想這可以算作我正式的與文字結緣吧。在這之前，我寫作是很糟糕的，有一次寫的一篇暑假作業里的小作文被隔壁鄰居看見了，說你這個水平呀，我見的哪個小孩寫得比你好一百倍。我自尊心大大受挫，氣得我好幾個月都不想搭理他。不過我從小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我并沒有因此發奮圖強超過別人家的小孩，我的寫作水平是在慢慢讀書背書寫日記的過程中自然地提高的。
那個時候老師給的評語都極其夸張，“你太棒了，你簡直可以當個小作家了！”不過真正讓我意識到自己寫作水平提高了的時候是我們班一個班委跑到我的座位上來看我的日記，看到這些很棒的評語，很誠實地問我：“誒，真的是你寫的嗎？”
我當時是不是應該傲嬌地給她一個眼神讓她自己體會？同樣是質疑，卻幫我找回了自信，現在的我感激當時的她。
你的回家，可以說改變了我灰暗的小學時代，后來我有機會當了班干，成績越來越好，人緣也越來越好。不過從此我失去了瘦成一道閃電的可能，這能怪你嗎？哈哈。冰雪聰明的你似乎生來就對廚房、菜肴的加工制作很敏感，會做菜的媽媽那么多，無一像你。兩個姨偶爾從你這偷師學藝，卻怎么也無法復制你的專屬味道。這是我一生都無法逃脫的美麗滋味。當然，最重要的是，從此我離不開書和文字了。
初中的時候，我的口袋里經常會有小紙條，想到什么就要寫下來，有的會直接拿來做QQ個性簽名。在這段殺馬特歲月里，我真的是巨喜歡改個性簽名，自己不能上網的時候，就寫好了讓好朋友幫忙改，這個晨最清楚了，找的最多的就是她，哈哈。朋友們在一起聊天，談到我的口頭禪：“我媽說”“我媽說”，她們聽得多了應該挺無奈的，“你”怎么會說了那么多話？而我怎么就得了你的“真傳”？
初中應該算是我非常敏感的青春期吧，雖然不會在家里摔鍋砸鐵吧，但和你也少不了言語的交鋒。為一個社會熱點都能起爭執，我堅持己見地反駁你，說到最后聲淚俱下。初二的時候成績特別糟糕，自己特別焦慮，在你的恐嚇和鞭策下，我非常害怕上不了最好的高中，為考試不知哭了多少次，煩躁壓抑的后果是我開始追問自己“生命和生活的意義”，有一次我坐在掉了漆的紅色靠背椅上翻看一本關于“人與自然”的書，你當時在我面前掃地來著，我對你說：“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我活著的意義。”也許你只是沉默，也許你給了我只言片語的反應，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我現在想想，只是覺得自己當時的情緒很可怕，可怕到我想用這樣的話來讓你害怕。
好在我的運氣還不錯，去了你期望的我也滿意的高中。這三年里，我特別喜歡逛新華書店和長河書店，一有時間就要去逛一逛，即使不買，看一看也會很滿足，感覺自己把這些書都裝進了秘密的心房。學校東門的書店門口有許多兩塊、三塊的過期雜志，于是每個星期都要往家里帶雜志，而這收獲了你的認可，你說雜志上的內容可永遠不會過期，我自然更加堅持。雖然我們家不是富有的家庭，可是從來沒有讓我在錢上犯過糾結，我說需要什么，你們都是給予我全部的信任。我喜歡買書，這是我到現在依然覺得不會猶豫就去做的事。（不過現在上大學了，圖書館的書多得看都看不過來，還真買得挺少的。）
有一年你生日的時候，我買了一本柴靜的《看見》回家，很稀松平常地拿給你看，你一定不知道這是我特地買給你的生日禮物吧。
高三的后半年，你來城里陪我備考，和平平的媽媽一起。沒有電視，沒有網絡，你有的只是一張圖書館的借書卡，盡管如此，這也不可能打發你大把的空白時光。我從來沒有追問過你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只是當我奔跑著回到那個小屋子里，菜已在桌上擺好，就連白花花的米飯都已盛好，冒著騰騰的熱氣兒。高考前，你和平平的媽媽帶我倆去一個公園放松，你笑著說:“現在我倆已經把整個TH的地形、街道摸得透透的。”原來，在我不在的時候，你更多的是靠“行走”來消磨時光，你記住了整個城的輪廓和大大小小的犄角旮旯。
高考的那幾天，天空像一個盆裂了個大口子，下起瓢潑大雨。上午考完后，我自己從考場走了回家，沒有等房東開車來接，居然比他們先到家。你既訝異又難掩飾第一個見到我的驚喜，讓我快吃飯，吃完飯好好休息。考試的情況卻沒有細問，你還笑著說你一點都不緊張。
高考終于驚心動魄又平淡無波的過去了，考完最后一科后，我們卻都吃不下飯了，所以去吃了餛飩，容易消化。晚上和平平一起，我們仨去了影院，我人生中第一次在電影院看電影，3D版的《復仇者聯盟》，并沒有覺得很好看，也許彼時我們都在努力消化這幾天這幾年的漫長時光。
高考的結果差強人意吧，我有些許失望，一開始沒能完全接受，暫時關閉了與外界聯系的窗，但好在有你們。我們在一起研究近幾年院校錄取情況，條分縷析，最后勾出了一些可以填的。你希望我讀醫，而我志不在此，且膽量不足，最后還是把一個中醫類的學校放在了第三志愿。第一個學校填的是大連的，我爸極不樂意，擔心路途遙遠，擔心交通問題，是你說，與其待在省內讀一個一般的學校，還不如出省去見見外面的風土人情。所以我還是填了兩個北方的學校，放在了前兩個志愿，我多么急切地想要出省看一看，我想，你一定是理解我的，盡管你也不舍得。
我成長的二十年，一直是“被放養”。我不像別的孩子被困在家里看書寫字，經常是我倏地從你身邊飄過“我去某某家玩了啊”，你也從不一聲喝住我“站住，不許去”。所以，我很小就開始自己上下學，很早就記熟了從家到外婆家、奶奶家的路，很早就學會了騎自行車，你給予我無限自由，我也浪慣了，像蒲公英的種子到處亂飛。
現在離你千里之遠，我才明白，一直以來，我都是你手里的風箏，你沒有因為愛讓我受任何羈絆，你是竭盡所能放更長的線，給我自由，讓我飛翔。你說，希望我成長為一個獨立的人。
我要告訴你的是，現在我真的挺獨立的，我適應任何一個人的場合，我不感覺有多孤單寂寞，我能夠獨立處理應對問題，做得不好，但是我能啊。
珊，我跟我的朋友說我們的關系不只是母女，有時候更像是朋友，我對你幾乎沒有秘密可言，什么都和你說。你經常告訴我，你最近在讀誰的書建議我也看看，這種“閨蜜式”的分享，讓我覺得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幸福了。我很慶幸，生而為女兒身，我越長大就可以越懂你，這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女人親密的理解。
現在，我還有一件很慚愧卻無力改變的事情。對不起，我們兩個孩子困住了你大半的時光。
我知道，即使我們說不，你還是會去做的，這是你作為母親的本能，也是因你對我們深沉的愛。
你說，等我和楠都出來工作了，就要和我爸四處旅游，到時候也不用養那么多雞下蛋了，兩個人吃不了那么多。我比你更期待這一天的到來，我多么渴望見到家里的雞棚變成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你們可以生活得舒適無憂，不必為我們奔波操心。而你，應該早日恢復自己的獨立生活，我希望你還是那個潮流勁兒十足的“文藝女青年”。
你讀了那么多書，比我多多了，完全可以搞搞創作啊。我想做你最忠實的小迷妹，就像現在這樣，你是我最忠實的讀者，會在后臺給我的文章挑毛病、改錯，哈哈。
羞于表達，是我們整個家族的特點，但好在我可以用最讓我感到舒適的文字給你寫一封長長的信，一吐為快。你會懂我的，對吧。
可愛，是我心里最美好的形容詞，太陽，是我心里最溫暖的意象。你知道嗎？老爸一直是我心里的英雄，而你是最可愛的太陽。
你放心，無論你放我走多遠，無論我能走多遠，我都會回家。
你一定要照顧好你自己，上次膽結石的手術我都沒能陪在你身邊，不過好在有這么多親人在你左右。看養生節目，看中醫書籍，這都很好，繼續堅持，你和老爸的健康是最最重要的。
每天開開心心的吧，有時候不要對我們的社會、國家太悲觀，你無須在意那么多，外面再大的風風雨雨，不是還有我為你擋著嗎？
真的很愛你，這句話說出口，多么落于俗套都沒關系，從我的生日、你的生日拖到了今天。
謝謝你，珊，可愛的朋友，夜夜好夢。
（5.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