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A先生的相識是在初中開學第一天的教室里。作為一個新生第一天上學總是激動的,看著教室里一張張陌生的臉孔,擠得滿滿當當,而我也是有點茫然地尋著教室里的空位。
坐在最后一排的a先生,當時應該叫他a同學吧,穿著成套的深藍色運動服,留著干練的短發,明亮的眼睛看著我,突然就笑著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旁邊。這是多有親和力的人兒啊,讓我不禁有些受寵若驚。
A比我們大了兩歲,是從另外一個學校念完初二留級到我們這里重讀初一的。人生閱歷比我們豐富了兩年,大家也自然喜歡聽他分享以前初中時的趣事。
那時候正是流行非主流的年代,除了火星文,錫紙燙風靡一時,女生們也更喜歡在學校拉幫結伙的男生。一到下課,大家就喜歡圍著a聽他講以前各種打架和他寢室里發生的一些靈異故事,在他口中學校仿佛成了一個江湖,而今日看來完全是瞎編的靈異故事在他口中也是演繹得繪聲繪色。
那年的A還是一個俊俏少年,由于留級下來的功底,應付起初一初二的課程還是游刃有余,作為一個長得不錯成績又好又相對成熟的男生來說,對于異性的殺傷力還是致命的。體育課打籃球,時常有自己班的外班的女生前來駐足觀看。
因為有女生看,跟他對位的人也會更加努力地試圖營造出針鋒相對的感覺,而他的籃球技術很好,對手更加努力反而更能凸顯他的技高一籌,每次漂亮的進球都能引來無數女生歡呼。
而一場體育課的尾聲,他也總是悄悄溜走,回來時手里總會拎著兩大袋礦泉水,一一分到隊友對手手中,大口喝水大聲談笑,大家都互相說著自己亮眼的地方或者別人逗逼的時刻,因此也沒有人對于他這么招女生喜歡心生妒忌。
不得不說A真的是個人格魅力很強的人。
當時學校明令禁止早戀,而他當時交了個其他學校的女朋友,所以A也只能每天夜自修下課后騎車去到他的小女朋友家一訴衷腸,每天我跟他順路騎車回家,在他嘴里總能有吐不完的有意思的各種人各種事,因此我也總是不知不覺就陪他騎到了小女朋友的家樓下成為一個碩大的電燈泡。
而每到這時,A也會充滿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你得等會了。然后請我去旁邊的小攤上吃點烤串喝點奶茶。大概等個十多分鐘,他也就會告別她回來找我,回去又是一個歡聲笑語的過程。
他的口技模仿也是惟妙惟肖,不論是電視上的卡通人物,還是街邊小販的叫賣,甚至路過一些紅燈區聽到的“小帥哥進來坐坐的”調笑聲,在他嘴里也是活靈活現,讓人聽得忍俊不禁。
不知不覺就來到初三,A到了這個時候,跟以前一樣帥氣,對自己的同學也一樣好。上課時卻不再像以前那么安靜了,而是跟另外幾個調皮鬼一起講講小嘴,看看小說。時常惹得老師大發雷霆,久而久之老師也不再管他了,只要不影響上課隨便他怎么去都好。
說來也奇怪,各科男老師課上見他煩得要命,下課了卻也會跟他嘻嘻哈哈,勾肩搭背,仿佛上課時的不快是發生在另外一個時空的事。而A經過兩年的熟悉,也慢慢的 跟整個年級段的搗蛋鬼都打成一片,開始參與一些仇人之間的打斗了。
時不時也聽到他和某某某打了哪班的人的消息,也時不時看到他掛彩歸來,臉上青一片腫一片的,卻掩飾不了嘴角那屬于勝利者的笑意。
班上的人跟他關系都很好,有時候也會提出幫他去報仇,他總是不假思索的拒絕了,你們好好學習就可以了,我的事情你們不用管,有人欺負你們的話就跟我說,我不打死他個狗娘養的,但是你們要是主動去招惹別人的話,被打死也別過來找我。
那個年代,男生的戾氣往往都很重,哪怕我們這所還算比較好的初中,因為看不慣的一個眼神或者不小心撞到一下引發一場打斗的事也比比皆是,都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誰也不服誰,只要有一方稍微一點火,就會引起兩塊TNT同時爆炸。
A的初中生涯是在初三下學期學校開的一個批評大會上結束的。
那次初二與初三可以堪稱整個年級段之間的戰斗終于驚動了領導,刮起了一骨子校園暴力清掃風,而可以算是劣跡斑斑的他也自然被抓典型了。
那天在班主任辦公室終于看到了他的父母,一對普通的個體戶,承包了幾座楊梅山起早貪黑做一些楊梅生意。父母在班主任面前聲淚俱下,而班主任清楚雖然他對自己班級的人很好,卻也是沒辦法掩蓋他在外面闖下的禍,只得不停的嘆氣。
后來聽說班主任拗不過他的父母一起去了校領導辦公室求情,卻也是徒勞無功,而倔強又年輕的他面對校領導的責罵自然也是沉不住氣,針鋒相對斷了所有繼續念書的可能。臨走的那天,很舍不得他,他也是笑笑沒多說什么。
于是那干練的短發,成套的運動服,便再也沒出現在我的學生生涯中了。
消失了幾個星期后,在家附近的理發店看到了他。這時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了,穿著當年流行的小西服,留著長長的張牙舞爪的發型,黃色的底子挑染了幾抹白色。
看到我來,依然是像以前一樣,邀我去附近的小攤吃烤串,喝奶茶,說的雖然不再是以前學校的趣事,更多的是問我最近成績怎么樣,有沒有人欺負我們班的,夾雜著一些社會上的事,話題不同,卻也是聊得津津有味。到最后卻也是像以前一樣說,有人欺負班級里的人,你就過來告訴我。
我問他過的怎么樣,他也還是跟以前那樣笑,挺好的,包吃包住,底薪夠花,看業績給提成。
初中畢業后我就去到外地念高中了,一個月回家一次也沒有再在門口的理發店見過他,QQ的頭像一直都是灰的,網名還是初中時那個火星文,相冊里也還是班級同學一起出去玩時拍的幾張合照。
很久以后聽住在他家附近的同學說,他輾轉了好幾家理發店,中途也做過網管,現在好像跟著親戚去北京做羽絨服生意了,他與A也很久沒有聯系過了。
直到15年春節回來。才發現A在他家樓下開了一家小理發店,破破爛爛的,就他一個人,看起來也是十分的發福,留回了以前干練的短發,體重卻飆到了大概有一百七八十斤,一天 中偶爾有幾個顧客,卻也是不多的忙碌時間了。
見到他的時候,更像一個經歷過人生百態的中年人,手上因為常年勞作生出了厚厚的繭子,漆黑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神采,胡子多半也是好幾天沒剃了,眼睛由于熬夜打游戲布滿了血絲。
剪個頭發吧,我說道。他笑笑,摸出一根利群給我。剪頭發的時候不像以前那樣話里話外的聊了,他沉默,我問了一些他的近況,他只是簡單的回答,話語里充滿了拘束。也許是他經歷的多了吧,我想。
剪好了,十五元,他停下來說道。我把錢遞給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不由得感慨他時隔多年重操理發舊業,剪子確實生銹了不少。互相加了微信和QQ,又點完一根煙,小坐了一會,便起身離開去了。
再后來也就是偶爾接到他的信息,諸如能不能微信給他十元紅包,他支付寶轉給我之類的話語,一一照做,沒有了多余寒暄的話。
16年年初回家時那家理發店已經悄悄關門,充斥著鐵銹的卷簾門上貼著因為時日已久微微泛黃的紙條,上面是七歪八扭的幾個字,因本人另有發展,本店轉讓。卻是沒有看到有新店的開張。
隔幾日正巧去參加初中好朋友的婚禮,幾個當年的小伙伴都在,卻缺少了他的身影。
問起他的情況,眾人也是茫然不知,紛紛道也許是早就去其他地方謀生了罷,知道他回來開過理發店,但是后來也再也沒怎么聯系過了。
大家混的也都不錯,說到當年對我們百般照顧的他,言語間也沒有了當年的話題感:
他這個人,上學時大家關系是挺好的,但是后面不讀書了干干這個干那個,沒有一件事情是專心做過的,隨便學了點東西,開個理發店也開不下去了,混也混不出什么花頭。
聽到這里心情有點復雜,我張了張嘴,卻也想不出什么反駁他們理由,隨著結婚的鞭炮響起,便也沒有將這個話題延續下去。
前段時間在本地貼吧看到一個帖子,說的是一個人欠了100塊錢百般找理由拖延不還,附著微信截圖。我點開一看,震驚地發現聊天框上出現的赫然是A的名字。
你欠錢了嗎,被人在貼吧上曝光了,我在QQ上問他。
過了一會,他回,哪里啊,地址發給我看看。
我把地址發給他,希望能得到他否定的回答,然而過了一會他的頭像變成了深灰色,之后也再沒有亮起過了。
后來回老家處理搬家事宜,整理的時候翻出了初中時的同學錄,上面已滿是灰塵,用手指劃拉幾下,吹掉灰塵,封面還是嶄新的。一頁頁翻到最后,看到獨缺了他一個人的畢業照,腦中忽然就顯現出開學第一天他那明亮漆黑的眼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