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重溫契訶夫的短篇小說集,讀到《廚娘出嫁》后接連幾日我都在思考這篇小說。
小說內(nèi)容是一個廚娘被強行安排了一樁自己并不情愿的婚事,這個廚娘能干、樂觀積極,平時人緣也不錯,可惜反對無效,最終還是嫁給了那個年長粗鄙的馬車夫,在他們結婚的第二天,馬車夫便來向主母提出要求,要嚴管廚娘并且支取她的工錢以供自己買酒消費。
這樣一個控訴男權社會女性地位得不到尊重的主題至今是輿論的重點。契訶夫借小少爺格里沙之口發(fā)出疑問:“彼拉蓋雅原本自由自在地活著,要怎么樣就怎么樣,不必對誰負責,突然間,無緣無故,跑出一個陌生人來,不知怎么這人居然有權利管她的行為和她的財產(chǎn)!”
(這段話可謂是槽中經(jīng)典,之前有人問讀書是為了什么,這里就體現(xiàn)出來了吧,是為了吐槽的時候不帶臟字還讓人辯無可辯心服口服啊!)
亞里士多德曾說詩人的職責不在于描述已發(fā)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發(fā)生的事,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發(fā)生的事。(亞氏時代的詩人實際上應該拓寬點概念稱之為學者,或是小說家,創(chuàng)作者,不管是什么吧)契訶夫在這樣一個虛構的家庭里描述了一個虛擬廚娘一段虛擬又荒誕的婚姻,來諷刺當時社會背景中女性權益得不到保障的悲劇,引人深思。
至于為什么我要用《廚娘出嫁》這篇小說為引來闡述我標題所言“從敘述者的角度淺論如何創(chuàng)作一部吸引人的作品”,那就一定要好好說一下《廚娘出嫁》的“敘述者”。
該文以第一人稱展開敘述——廚娘主人家的小公子格里沙,一個七歲的小胖子,年紀小到稍知人事,未辨是非,站在“何不食肉糜”的角度對于廚娘彼拉蓋雅的婚事發(fā)出疑問,以未知者的姿態(tài)描述在我們?nèi)粘;蛟S早已潛移默化接受了的事情,在我們情不自禁為孩童做出解答時又引發(fā)自己更深層的思考。作者假孩童之口,看似天真無意地將我們引入他早已鋪設好的陷阱——就是要諷刺男權社會的專制,就是要諷刺你們的麻木。
這種敘事手段就像《紅樓夢》中劉姥姥游大觀園一段,將我們俗知的事物陌生化,像張無忌忘掉了所有的武功招式一樣,另辟蹊徑,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觀察思考,發(fā)現(xiàn)從前不會想到的方面,可謂是發(fā)散性思維的一種成功引導方式了。除去作者希望讀者發(fā)現(xiàn)的東西,這種手段還會讓讀者從心理上產(chǎn)生一種發(fā)現(xiàn)作者敘述目的的滿足感,一箭雙雕十分之妙。
無獨有偶,本國著名文學家魯迅先生也曾在《祝福》中采用這種方式,以不通下人家事之腌臜的少爺身份,不動聲色地引導我們在了解祥林嫂悲劇的同時,又因敘述者身份的緣故思考起祥林嫂悲劇的源頭,故而我們對于祥林嫂就決不只是一腔同情,一石二鳥,真正深化了諷刺的目的,也因讀者在閱讀的同時進行了思考,閱讀的過程就顯得格外有意義,過后這個故事在讀者心中留下的記憶也越發(fā)深刻。
這里又牽扯出另一個問題——“如何讓讀者主動思考”。
作者創(chuàng)作緣興而發(fā),必是要表達一點東西的,如何表達才能讓讀者接受得更深刻就成為作品創(chuàng)作的目的之一。
回到標題,依舊是敘述者的角度,無論是《廚娘出嫁》還是《祝福》,都是孩童第一人稱敘述故事的,由此可見,第一人稱敘述應當自有一妙。
第一人稱是什么,是“我”,是格里沙,是在下,是小可,是區(qū)區(qū),是在座的諸位自己,舉凡一段故事敘述的主體是“我”,讀者閱讀時先有幾分代入,后面草蛇灰線伏延千里,而后徐徐圖之,最終水到渠成。第一人稱敘述,被結構主義家門稱為內(nèi)焦點敘事的一種敘述手段,準確來說《廚娘出嫁》并不算是第一人稱敘述,但是作者的敘述視角分明又是格里沙的視角,描述格里沙眼中故事如何發(fā)生,描述格里沙眼中的廚娘如何反應,我們對于廚娘婚事的了解和格里沙是一樣多的,在廚娘出嫁的故事中,我們唯一可信任的只有格里沙,而后才有其他的人物提供線索來讓我們分析情節(jié)。之后格里沙的所言所行,或許讓我們產(chǎn)生不同于格里沙的意見,然后自問“假如我身處格里沙的位置,我會如何言行”,在這個過程中達到了“讓讀者主動思考”的目的,那么這篇抨擊諷刺女性權益得不到尊重的小說先就成功了一半,剩下的蘋果,就讓格里沙去交給彼拉蓋雅吧。
其實很多道理,前人都已經(jīng)或文或白地闡述過了,作品的內(nèi)涵很難再推陳出新,即便故事內(nèi)容一定會隨著時代發(fā)展更新?lián)Q代,如何讓遍覽群書口味刁鉆的觀眾老爺們接受自己的作品呢,別出心裁的敘事手段十分關鍵。
自新文化運動以來,小說的地位在文學界大大提升,加上小說在科教事業(yè)中發(fā)揮的光熱最徹底最能為普羅大眾接受,小說創(chuàng)作事業(yè)一度十分熱門,然而隨著科技發(fā)展,無論是創(chuàng)作還是閱讀的成本越來越低,小說的受眾也越來越廣,并且小說的類型也越來越豐富……讀者老爺就開始挑剔自己閱讀過或正閱讀的小說了,這篇文筆不好,那篇太過啰嗦,這些全是老生常談,有沒有點新的東西?甚至于很多作者已經(jīng)開始自己創(chuàng)造歷史了,比如筆者曾經(jīng)熱愛的九州文化,架空大陸上有著和三次元類似的王朝興衰,但也有全不同于我們的世界背景,吸引了一眾熱血少年骨灰粉。
對于胃口越來越刁鉆的讀者來說,“閱讀也是一種游戲”。
那么如何讓這個游戲更加有趣呢,懸疑推理作家們?yōu)槲覀兲峁┝舜罅糠侗荆鋵嵅槐赝婆e懸疑推理作品,回到標題的敘述者角度,筆者曾讀過一部小說《昭奚舊草》,架空的一段歷史,神魔鬼怪人道滄桑,依舊是第一人稱敘述。只是這個“我”,前前后后經(jīng)常發(fā)生變化,出于一些個人隱晦的顧慮,每一個“我”講述的故事雖然大體上差不了多少,些許細節(jié)變化甚多,就好像兒時奧數(shù)比賽“張大王二李三中最少有一人在撒謊……”的問題,是非公斷,全擺在讀者面前,讓你捉摸不透,然后作者才不急不緩地道破原委,讓人會心一笑。這個讀書人之間的游戲,真是妙不可言。
是作者開設關卡,狡黠地布下伏筆,然你又猜度不定,線索都在面前,甚至有的到最后都不告訴你誰真誰假,這樣一段故事,讀起來如何不有趣,給人的印象又如何不深刻。
然而所有玩過游戲的人也都該知道,舉凡游戲,規(guī)則首先清楚明朗。創(chuàng)作作品也該遵循這一準則,前后邏輯如一,且由簡入難,漸入迷人之境,然后發(fā)揮各人聰明才智,這是一個閱讀的游戲,一場讀者與作者之間的較量,是一個故事的解讀,是一個世界的投影。
總而言之,如何創(chuàng)作一部吸引人的作品,首先你的里子要好,然后你的面子要新要有趣,如何有趣,不妨參考一下“內(nèi)焦點敘事”,或真或假,先讓讀者投入到這段是非中,自行斟酌處理,豈不有趣。
一點關于小說創(chuàng)作的拙見,獻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