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兔子少年
一）
“把煙滅了吧。”蘇禾沒有抬頭，縮在角落的沙發里，被陰影覆蓋著，連輪廓也看不清楚。
涼生站在窗前，沒有回頭去看他，眼瞼低垂，手里的煙頭忽明忽暗，裊裊的煙像是黑夜的嘆息。涼生不說話，突然覺得喉嚨的煙味也變得寡淡，抬手開了窗戶。
有涼風吹過他的耳垂，呼嘯過他的明眸，眼睛覺得酸澀。把煙頭扔了出去，在夜里劃過明亮的弧線。又呆呆地站了很久，才把窗關上，抬手遮住了眼睛。
“一年了吧。”蘇禾的聲音沙啞，卻像是海底斑駁明亮的水母。它們在黑暗里寂靜地發光，沒有聲響，千年如一日。而涼生卻更像一條溯游的魚，穿過漫長的歲月被花火蠱惑，寂寂地向往，卻終究求而不得。
“嗯，一年了。”涼生把手放下，露出好看的眉眼，是個繾綣溫柔的人，眉目清秀豁達，卻在皮肉下透著堅韌的刺，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
“分手吧。涼生。”蘇禾的聲音突然堅硬了起來，聽得清晰，像是水母躍出了海面，將光影融進了燈塔里，照的人無所遁形。“我們……還是分手吧，這一年，謝謝你。”
涼生沒有說話，只是在寂靜里摸索，伸手開了燈。突然地明亮讓蘇禾有些躲閃，但是所有的聲響在開關清澈的“嗒”聲后通通沉寂，連呼吸也變得粘稠與詭異。
蘇禾突然覺得有些惱怒，繼而又有了后悔。他抬起頭，劉海很長，像是密密的陰翳，與未經修剪的胡茬連成好看的圖畫。他的表情木木，像是一座頹敗的城池，只有荒蕪的青苔在宣告最后的驕傲。
涼生沒有說話，讓蘇禾心里有些發毛。一年來兩人相處，度過歡樂的時光，也曾像陽光下絢麗的氣泡，只是在風里浮了太久，總會有塵埃吹進心里。
良久，蘇禾才像是下了決心似的，抬眼瞧了涼生。正對上涼生怔怔地眼，含了一團溫熱的云，心里突然就軟了下來。涼生的眼里盈不住那清澈的光影，流下臉頰，也留進了他的心里。
蘇禾緩緩地起身，想要去擁抱眼前的人。涼生后退了一步，讓蘇禾怔了一怔。
……
“對不起……”
二）
涼生提著行李箱，已經初春了，帆布鞋的尖被雨后的水潭濡濕。整個城市空空蕩蕩，他靜靜地站在路邊，像是水墨畫里的一棵樹，沒有花愿意裝點他的枝丫，只是靜靜地站著，看不出有多悲傷。
掏了掏手機，在通訊錄里尋了一遍，最后還是關了手機。雨又開始下了，他走了幾步進了路邊的麥當勞。夜晚很寂靜，店里三三兩兩的人，不會有人會注意他的悲喜。
整個城市都是這樣。所有的人都是這樣。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思緒萬千。
所謂生性涼薄，大多只是對于情感更加看重罷了。不是愛了，是愛了，承受不起。把一個人裝進心里，裝進世界里并不難。難的是那道熟悉的影子，會在所有無法入眠的夜里如影隨形。
蘇河。蘇禾。
僅僅是一年的時間，新的城市容易讓人迷失。涼生仿佛活成了一個不像自己卻又更像自己的人。離開了求而不得的蘇河，遇到了有夢相枕的蘇禾。
誰是誰，連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窗外的雨一直下，讓他突然想起兒時的海涂。有一年的夏天，他赤著腳在海涂上玩，不遠處一片瓜田，他在泥里抓螃蟹和蟶子，累了就在田埂上坐著看看天空。沒有人來關照他，沒有人告訴他海邊危險，也沒有人陪在他身邊，給他一個簡單的笑臉。
他是喜歡這樣的日子的。他有全部自由的童年，他高歌，他呢喃，他笑，他哭，他說著快樂。
有時也會下雷雨，雨點打在皮膚上生疼。他躲在農人的瓜棚里看著蒼穹哭泣。這個時候，大抵是悲傷的。
煙雨蒙蒙里，有一種本能般的孤單與迷茫。
該往哪里去呢？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雨。涼生看著玻璃里反射著自己的臉，清晰的眉目恍若昨日，像是做了個美妙迤邐夢。雨水洗去粉塵，他還是過去那個在海涂上的孩子。
心下不免悲傷起來，嘴角卻含了一縷笑，連自己也不清楚緣由的笑。
三）
蘇禾其實是個很不錯的情人。有溫暖的臂彎和笑容。他是個愛笑的人，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有一顆小虎牙，散發著青春與陽光的毒藥。
涼生喜歡蘇禾笑，常常表現得像個孩子，和之前沉默寡言的自己完全不一樣。
蘇禾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有時會把劉海撩到后腦扎個辮子，露出一雙好看的眼。像是一座明亮的燈塔，光線照進盈盈的水里，一半在下面，一半在上面。
讓人安穩，又讓人追尋。
涼生覺得自己很喜歡蘇禾，起碼一開始是這樣的。他總有種藝術家的敏感，常常注意到很多連自己也未曾發覺的細節，會把喜歡的人畫進心里，然后用時間去慢慢臨摹，一筆一畫，工整又浪漫。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種莫名的心安。
涼生也確實是安于這樣一個甜美的夢境，只是得到的越多，畏懼的自然也就越多。
而心里另一個人的模樣，也勾勒得慢慢清楚起來。蘇河，不是蘇禾。
想到這里，涼生突然覺得厭倦了起來。突然覺得所有的經歷也好，眼前的這些也好，都讓人覺得好累。他就像獨自行走的旅人一樣，走一程看一程，又留戀走過的光景。覺得自己已經走出了很遠，卻發現其實還在原地，兜了一大圈，講了一個笑話，讓人想笑卻又心生苦澀。
喉里癢癢的，念著煙草的味道。
涼生卻沒有找煙，心里突然篤定與坦然。變成了什么樣的人又有什么必須在意的，現在悲傷的是自己，過去快樂的是自己。追尋光的是自己，游弋的魚是自己。
都是自己。
只是桃僵。卻是騙不了所有人的。
最騙不了的，也是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