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愛的便是她垂眸斂眼的溫柔一笑?!?/h4>
火紅色的紗布慢慢的覆蓋起白色的天空,斜陽暮色下掛著一棵枯藤老樹,很久了,久到忘記了年代,幾處雀鳥吟啼空悲云霄,不免有一絲蒼涼氣息。老人靜坐一旁,掀起沉重的眼簾,堆起樹皮般的臉,露出的是孩童般的笑著說。
“你在等誰呢?”
“我妻子?!?/p>
“她會來嗎?”
“會的,昨天約好的?!崩先送爝叄⑿χ?,不再說話。
每天下午在村口的老樹旁總會看到老人,守著日落離去,我抬頭看看這片逐漸散去的暮色,緩緩站起離去。我不明白,老人總是日復一日的守在這,給我一成不變的答案,我又回頭望了下老人。
那個斜陽暮色下,那棵枯藤老樹旁,他穿著一絲不茍的中山裝,正襟危坐得像個毛頭小子等待著心愛的姑娘到來。
后來聽村里的老婆婆說,老人的妻子叫秀秀。
1960年,正是鬧饑荒年代,到處都是一派民不聊生的景象,家家鬧饑荒,吃什么呢,老樹上的皮,土地里的根,山里的野菜。
便是這番景象,村里要娶媳婦的都是用食物換取,或者將自家女娃子送到他家,他家的送到自家,平等交換。秀秀家娃子多,四個姑娘,一個男娃子。負擔不起家里的重負便將秀秀換取食物,送到詳平的家里。
那年,秀秀十八,詳平二十五。在父母的包辦婚姻下,糊里糊涂的兩人就結為夫妻。詳平還記得他初次見到秀秀的時候,秀秀垂眸低頭,臉紅耳赤的羞澀的笑,那一刻迷了眼。
而那段日子是什么樣的呢?一塊番薯,熬成一鍋的湯,分三頓,秀秀照顧著家里的兩個老人,沒得吃的時候去山里刨根煮著吃。
一次秀秀熬好湯卻不見她吃,她笑著說吃過了,回過頭躲房間里吃著早已腐爛的菜,詳平看著這一幕,讓秀秀別吃,傻姑娘樂呵呵的說沒事,詳平摸著她的頭,瘦瘦小小的她,眼里滿是心疼。
那個年代的愛情,擇一人,終一生。那個年代的柴米油鹽,是純粹的小日子譜寫。
后來詳平家生了兩個小娃子,饑荒過去了,留下了貧窮。村里的青年都去城里打工,詳平也跟著大伙出去。秀秀抱著娃子,就在那棵村口旁的老樹目送他遠去,時過境遷,這樹目睹了滄海桑田,也見證了悲歡離合。
詳平看著那樹下的人兒,眼神漸漸堅定,默默的在心里承諾,要好好對她,好好養家。
那時候完全是靠信來聯系的,秀秀認識的字不多,信很簡單,無非就是,家里一切安好,莫掛念。詳平總是抱著信傻乎乎的笑。
兩個老人的身體不好,全是秀秀一人照顧,她為了多存錢,去給人抬冬瓜,來回一公里,就這樣抬一整天來來回回,以至于她的腰,肩膀落下了病根,時而疼得打滾,時而起不來身。
正值青春年華,卻像個老嫗。那時候家里沒有煤氣,做飯煮水都是用柴火,所以不得不去山里背著一捆捆木柴,沉重的壓得她喘不過去氣還是會咬牙堅持。
然而秀秀最開心的時候就是難得有空閑的時候帶著孩子,到村口那望一眼,她在看她的丈夫會不會突然回來,告訴她,不走了。
于是,村里的人看到,秀秀只要經過那村口,總會駐足望一眼前方。就這樣過去了好幾年,秀秀的孩子都滿村里跑了。
而詳平在工廠里打工,卻結識了一些豬朋狗友,策劃著打劫,詳平第一次做這種事情,握著刀的手冷汗連連。在拉扯過程中,詳平被刀劃到了大腿。當警察快到的時候,詳平害怕了。坐牢了,她怎么辦?她一個人,家里還有兩個孩子。
那一刻,詳平怕了,他發誓這次過去就回去,好好在家里做事,再不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
幸好那個開頭要搶劫的人,一已承擔后果,讓詳平跑,自己留下來?,F在回想起,詳平還一陣后怕。詳平回去了,回去那個有秀秀的鄉村,那個家。
當秀秀得知詳平就要回來了,那幾天,天天在村口的老樹旁等著,上面系了一根紅線,要歸家的人遠遠就能看見。
“娘,咱爹啥時候到啊?”“快了,咱們再等等”兩個小娃坐在地上玩沙子,秀秀雙手揉搓著衣袖,時不時的抬頭低頭,太久沒見了,倒是有些許嬌羞。
直到暮色降臨到天邊,她還看見前面走來一個人影,越來越近,那是詳平,秀秀就這樣子定定的看著那個人影,淚眼婆娑的望著。詳平老遠就看見了她,樹下的女子,瘦瘦小小的,著紅衣白裙,心心念念的人兒。旁邊的兩個小孩,在泥沙上玩,那是他孩子。
詳平走近一看,面前的妻子垂著紅紅的眼眸,低著頭,就那么微微一笑。他心一動把她抱住,我回來了,他摸著她的頭在耳邊輕聲說到,露珠般的眼淚滴在他肩膀。
兩個小孩不明所以的看著,軟軟的叫了句娘,他們才分開。“兒子,快叫爹?!痹斊脚d奮的抱起兩個小孩,“爹。”一出口,詳平就激動得抱著轉圈,夕陽下,秀秀含笑的看著三父子,他們的身影定格在那個黃昏。
詳平回來后沒有再去城里,而是在村里做起了小買賣,不說大富大貴,小日子倒也開心,只是秀秀在那幾年家里沒有男人的時候,重活做得太多,隨著年紀增大,落下的病根就越來越明顯,到了40多歲的時候起身時都會疼,使不上力。常常半夜疼醒。
每次詳平看著都心疼不已,暗罵自己。家里的活詳平再也不讓她做。到了年老的時候,子女都長大了,他們常常到村口那棵老樹下坐著,說著過去,或看著天邊就這樣子不言不語。
直到2000年,秀秀五十八,因病去世了,而詳平那時候開始得了老年癡呆癥,他經常什么也不記得,但是他從未忘記秀秀他的妻子。
那時候開始,一到下午,老人總是到村口樹下坐,執拗的不聽子女的話,說他在等他妻子就要來了。漸漸的他的子女們也就隨他去了。
村口的老樹下不再是成影成雙,而是一個人。老人總是在哪里等,他總是忘記昨天,忘記他妻子走了,所以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在那兒等著,等著秀秀緩緩走來,陪他看日落,陪他說說過去,陪他走完這輩子。
我以為老人的垂下的眼簾里是老樹般的滄海桑田,或是水墨般的隱遁深遂,然,老人他眼里是不言而喻的純粹。
后來要去城里上學就沒有再到村里,也逐漸的沒有老人的消息了。
當我再次回到村里的時候,還是那個午后,還是那個村口,但再也沒有見到老人的身影。后來聽聞老人去世了,于2010年。
他們說那天老人坐在老樹旁,閉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揚,路過的人以為他只是睡著都輕聲輕腳的走過去,怕打擾到老人,直到他子女叫老人的時候發現已經仙逝。
暮色天邊下,本想搖晃下時光,不曾想竟恍惚了歲月。我想老人終于等到他的姑娘了,猶記得他穿著一身一絲不茍的中山裝,正襟危坐的在老樹下等著姑娘,我抬頭問著一如既往的問題,老人回我一成不變的答案。
“你在等誰?”
“我妻子?!?br>
“她會來嗎?”
“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