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詩意的標題其實卻沒那么詩意,完全是占了地名的便宜,因為“臨海”是個城市的名字,卻并不靠海。
過了子夜才趕到的臨海,為的是第二天去登那號稱浙東第一高峰、中國看到第一縷陽光的括蒼山。
一早起身,從賓館搭車用了四十分鐘去到臨海下屬的括蒼鎮(陳家渡),再從鎮里搭乘三輪摩托(鎮里沒有出租車)近一個小時去到括蒼山腳下的黃石坦村,從那里開始登山。本來山的正門是在陳家渡,但那面是一條已經修好了的既平坦又曲折的汽車道,據說長達28公里,對于我等徒步之人,還是敬而遠之。而從黃石坦走,不但是小道登山,而且據說可以經過括蒼山風景最美的九臺溝段。
在村口向村人詢問路徑,眾口一詞說“好走,好走,不會迷路的,路上你會遇到很多來旅游的人”。果然,穿過村子后不久,就趕上了一隊人馬,40來人,浩浩蕩蕩的隊伍,看裝扮,似乎不是驢友,一問,果然,是某知名廚具單位組織出來拓展訓練。
和他們領隊聊了聊,又看他手里還有地圖,心想就樂得其便,尾隨其后好了,也免得自己瞎走走錯路。
開始是溯溪而行,山風幽幽,溪水清冽,掬一捧灑向臉上,涼意透心,倒很愜意。等走離了水邊,就開始抱怨這該死的天氣預報了,說是3~15度,想來會比較冷,所以特意多穿了些,結果卻是烈日當頭,看了下溫度,有20多度,身上的沖鋒衣可以脫掉,可下身穿的軟殼抓絨就沒辦法了,只能邊走邊感受著“羞答答的汗水靜悄悄地流”邊盤算著這點汗可以消掉多少脂肪。
走到半山的時候,經過一個叫陣車的村子,荒無人煙,滿目破敗,但看各家門上還有門牌,卻又不像是廢棄了很久的樣子,心中驚疑,特別是看到村委會門口貼的預防狂犬病的告示竟然只是數月前的,和這村子的殘破程度形成強烈反差,更覺得古怪。
再往前走,看到有幾間稍顯不那么破舊的屋前晾了些衣服,心中疑惑稍平:原來此村還是有人居住的。走到村口,一間老屋前有老兩口在邊擇菜邊曬太陽,正好停下歇息,就和他們攀談。老人家說方言,不大好懂,不過大致還是明白了:隨著括蒼山旅游的興起,本村的人大都到山上開旅館,倒把村子給荒了。老大爺說他兒子就在山頂,也不知是不是我已經聯系好的山頂旅館的老板。聊天當中,老大娘拿出他們的蒸紅薯硬要請我吃,盛情難卻,只能接受,不知是原生態的緣故還是我確實餓了,吃上去香甜可口,比街上賣的烤紅薯好吃多了。問起九臺溝,老大爺說要到了山頂米篩浪之后才能到,心中暗道:“壞了,難道走錯道了?”,查到的資料明明是通過九臺溝后才到山頂的,但是由于語言障礙,沒法問得更清楚,浙東方言實在是聽不大懂。
在老大娘遞給我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又向兩老討了點水灌到隨身的水瓶里,起身告辭,那支拓展的隊伍已經走得不見蹤影。不過以我的速度,沒有用多長時間就追上了他們,但是一看,已經走到了公路上。
問他們領隊,他說擔心他的隊員體力不支,所以特意安排走一半山路一半公路的路線。唉,說到底怨自己開始就沒有問清楚,以為從黃石坦走就只有一條道,誰知還能走回這28公里長的公路上來。無奈,只能由登山化為平地徒步了。
公路完全是盤山而行,所以看著山頂沒多遠,但繞來繞去,總也走不到。走了一段,拓展的隊伍累了,停下來,打電話叫車來接,我揮揮手告別他們,約好山頂再見,繼續低頭走路。一路上有開車到山頂的從我身邊過,大概以為我是徒步從正門走來的,向我豎大拇指說“哥們兒,你牛”,我只能苦笑著點頭致意。
又走了近一個小時,終于看到山頂巨大的風車,同時也看到了有個岔路口,明確寫著通向九臺溝,指向的箭頭仿佛咧開的口,在嘲笑著我的錯誤。
不愧是用來做風力發電的地方,風聲獵獵,吹得人“眉毛都要掉了”,也不再覺得炎熱,還看到路上有未化的冰渣,趕緊把脫下來的衣服套上,直奔向已經預定好的旅館,把已經被汗浸透濕得像水里撈上來似的衣褲換掉,放下行李,再出門欣賞這山頂風光。
旅館旁邊就是那據說2001年1月1日中國大陸的第一縷陽光照到的地方,豎了一面十幾米高的“中國21世紀曙光碑”,名字是費孝通題的。碑是花崗石塊砌就,三翼拱立一個象征太陽的金屬圓球,沒有想像中那么有氣勢。碑下游人們在找著各種角度和石碑合影,而之前同行過的那支隊伍早已經在領隊的帶領下圍著石碑開始了拓展游戲。
此地是海拔1380多米的峰頂,但因為山勢綿延,所以并沒有什么一覽眾山小的氣魄,不過一眼望去,四周山脊豎立的高低錯落的風車還是不錯的景觀,其他地方也難得見到。
在山頂逛了一圈,我心有不甘走回那個岔道口,想再走下去九臺溝看看,但是算了下時間,來回的話估計真要天黑了,無奈只能放棄。
時已近傍晚,游客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多是長槍短炮專程來攝影的,一個個全副武裝尋找著合適的角度和風景,而其實夕陽下那些剪影似的專注的身影本身就是一道風景。
晚飯過后,再出門時,天已完全黑透。走出門不超過20步就跑了回來,老板娘笑了,轉身拿了件軍棉大衣給我,說:“今天還算好的,前天夜里都下雪了。”這才知道,在這種地方,什么沖鋒衣防寒服全都是扯淡,抵不過一件實實在在的軍棉。
夜里的山頂沒有城市里那么多華燈璀璨,只有從各旅館房間里透出的些許微光,剩下就是頭頂那半輪明月。也沒什么聲響,只有風從耳邊狂嘯著掠過。但冰冷的空氣卻純凈得很,深呼吸幾口,似乎身體都被滌蕩得干凈透明了。
旅館旁有一間小屋,亮著燈光,走近一看,是白天在石碑旁擺攤賣小食品的老大爺(在他的攤子上,平生第一次見到和吃到了在書中聞名已久的黃精)。他自己做飯,剛吃過,正在洗碗。問起來,他也是半山陣車村的人,家人還在村中,自己則來山頂擺攤賺錢,個把星期回去一趟。看著屋里孤零零的一張床和凌亂的鍋碗瓢盆,問說家人怎么也不來看他,反正也不遠,他卻沉默了。由于語言障礙,沒法再更多地交流,也不知道老人身后究竟有個怎樣的故事。
向著下山的方向走了一段,發現竟然有一男一女在距山頂不遠處扎帳篷過夜,想必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如此寒露中宵,也只有兩心如一處,濃情似火時,才能溫天暖地,一任帳篷外朔風凜冽帳篷里燈光如豆,而依然覺得滿室生春吧。
回了旅館,屋里空調已經不能用了,只能用電熱毯。躺在床上,聽著屋外的寒風呼嘯,如泣如訴,想起以前幾次在山頂過夜的經歷,想起那些在生命長途中聚了又散了的人,久久不能入眠。且聽風吟,仿佛青山埋的功名,流水會的知音,都共此時光。
清晨鬧鐘把我從朦朧中叫醒,披上軍棉出了門,嗬,山頂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人手一臺單反,就等著拍日出。我走向曙光碑,沒了日間被人群簇擁著的那份喧鬧,它身披寒霜巨人般矗立,凝視著太陽升起的地方,偉岸而孤獨。
天公不作美,今天大霧,看著天色漸漸亮起來,可就是不見太陽。等這個橘紅色的圓球終于露臉時,早已掛在半天之上。一眾攝友只能失望地散去。我也退了房,搭了一輛順風車下山。可惜一直沒能見到這個旅社的老板,沒能當面問問他是否就是村中那兩位熱情的老人家的兒子。
我搭的這輛車上是同一個單位的幾個好友結伴出游,和他們聊起來,卻聊出了另外一樁公案:他們來自臨海市下的溫嶺,而溫嶺的山上有一座同括蒼山頂同樣性質的石碑,立碑處才是真正的世紀曙光處。他們告訴我說,米篩浪是南京天文臺鑒定的,是2001年1月1日的第一縷陽光照耀處,而溫嶺那里的是北京天文臺鑒定的,是2000年1月1日的第一縷陽光照耀處,兩個地方為此名號爭執不下,實際上呢真正的世紀之初,應該是從2000年算起的,只可惜括蒼山更高而且更有名,所以把溫嶺曙光碑蓋過了。我不由想起陜西和河南為了爭誰是杜康酒正宗而糾纏了多年官司不斷的事,說到底還是利字當頭,如果有朝一日括蒼山因這座碑而旅游業極大發展的時候(現在畢竟連門票都還不要),那么,可能杜康舊事就要重演了。
車開了半個多小時才到山腳,九曲十八彎都快把人繞暈了,回望山門,心道:還好沒從這邊上山。
??? 此次行程,特意要走的九臺溝沒走到,特意要看的日出沒看到,本來殊為遺憾,轉而一想,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何況如不走錯路,又怎會認識那對老夫婦從而了解到陣車村的故事呢?如看到了日出,可能就搭不到那部車,也不能知道還有這樣一段有趣的公案了。塞翁失馬,亦有所得,心下也就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