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的斯特里克蘭德是一名普通的證券人員,過著普通的生活,有著一個看起來幸福美滿的家庭。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因為想要畫畫而拋妻棄子,孤身一人來到巴黎,過上了貧困潦倒的生活。期間他無休止地嘲弄自己的朋友,奪走救命恩人的妻子,并最終間接地導致她死亡。又輾轉多次來到了塔希提島,在那里畫出了驚世畫作,卻要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將之付之一炬。
起初看完《月亮與六便士》這本書時,我只認為這是一個單純的“野蠻人”夢想家逐夢的故事,期間還帶著對斯特里克蘭德的厭惡和對施特略夫的同情,直到拋開劇情和人物性格后讀過第二遍,才淺顯明白作者毛姆想表達的書中對理想的理解和人性的剖析。
首先要說的是作者所塑造的第一人稱的角色,不是以一種諷刺者或是贊揚者的態度,而是以不帶任何見解的旁觀者角度來敘述他所了解和接觸的斯特里克蘭德的故事。作者從未說明因為這一角色的存在而對斯特里克蘭德的生活帶來了什么改變,反而這個角色針對斯特里克蘭德對自己家庭、對荷蘭畫家和他的妻子所犯下的罪惡,在斯特里克蘭德順理成章地對自己的行為作出評判時,還能夠如何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和他喝一杯咖啡,質問和指責這個追求藝術的“瘋子”,然后等待斯特里克蘭德冷淡的評價。
這或許就是藝術家之間的對話與欣賞,我想換做是我,在這種場合下,肯定承受不了的是那種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態度,就算不會當場掀桌而起,至少也會在后來斷絕和他的來往,我想這是這個角色打動我的地方之一,也是有別于其他小說都有或多或少的情節代入感,能讓眾多讀者對這本書和主人公的角色有著不同見解的原因之一。
“瘋子”還是“夢想家”?
既然作者已經塑造了這樣一個中立無偏見的角色,那么在讀完這本書后我們又會對斯特里克蘭德作何評價?
不得不說,像斯特里克蘭德這樣一個毫無道德感可言的角色出現在一個追求藝術生活的故事里,不奇怪多數人會把注意力放在天才與道德能否共存、現實與理想的抉擇等問題上。但我認為這既不是一個庸俗的追夢故事,也不是單純在講天才都是與普通人不同、反人類反社會的道理,而是純粹理性的裸露顯現。
為什么是理性?如同這部小說將人物塑造的性格十分明顯一樣,敘述者絕對中立、主人公斯特里克蘭德冷酷無情、施特略夫善良但軟弱沒骨氣到讓人覺得他落得那般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即使有不少小說包含了戲謔與諷刺,但其中的某些角色仍會讓人又愛又恨,不至于一種態度走到黑。但這部不同,斯特里克蘭德的確是天才卻無任何可愛之處,很多作品里的天才都特立獨行且難以相處,毫無平易近人之感,可總還會對那么一兩個朋友或者情人袒露感情,甚至忠心耿耿。而斯特里克蘭德卻不是,他對任何人都只有戲謔。
雖然作者將主人公塑造成一個值得批判的形象,但這部小說里性格鮮明的角色不是為了諷刺政治、批判社會,也不重在調侃人性中的丑惡。毛姆戲謔的是一個現代人類賴以生存的根本,從外在的名利、物質和家庭關系,到內在的自尊心、愛情以及被需要的需要,在他的戲謔之下可以窺見一個現代人類是多么脆弱。
你認為施特略夫毫無自尊心嗎?是的,自尊心什么也不是,它僅代表一個人對自己價值的估量,他對斯特里克蘭德天才的欣賞掩蓋了自己被羞辱、妻子被奪走的痛苦。你認為斯特里克蘭德良心麻木嗎?是的,當他決定完全拋開原有的生活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時,當他看到了人的軟弱、愚蠢、虛榮、自欺欺人以及掩蓋上述這一切的企圖時,他便只剩下了戲謔。
斯特里克蘭德是天才,他所追求的是精確刻畫,這也可能是許多藝術家窮極一生所追求的。一個人要如何提煉與雕琢才能精確表達內心中對自己及世間萬物的感知,才能精確描繪出所有洶涌澎湃的情感和原始欲望。人類創造了符號用來表達,卻同時也受到了符號的限制。思想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究竟通過什么外在工具及表現手法才能完全還原,用來滿足妄想盛下整個宇宙或者說“美”的野心?
毛姆借文中的“我”說斯特里克蘭德選錯了表現方式,他或許用文字表達更合適。而事實上毛姆選用的方式就是文字,而他也同樣追求精確。接下來引用書中的一段話就很好的體現了斯特里克蘭德的想法,也可能解釋了他拋下一切去畫畫的初衷:
我們每個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鐵塔里,只能靠一些符號同別人傳達自己的思想;而這些符號并沒有共同的價值,因此它們的意義是模糊的、不確定的。我們非常可憐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財富傳送給別人,但是他們卻沒有接受這些財富的能力。因此我們只能孤獨地行走,盡管身體互相依傍卻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別人也不能為別人所了解。我們好像住在異國的人,對于這個國家的語言懂得非常少,索然我們有各種美妙的、深奧的事情要說,卻只能局限于會話手冊上那幾句陳腐、平庸的話。我們腦子里充滿了各種思想,而我們能說的只不過是像“園丁的姑母有一把傘在屋子里”這類話。
“月亮”和“六便士”
斯特里克蘭德在未離開家之前,是一位證券合伙人,一個社會階層比較高的人,妻子接觸的都是文學人士,擁有一對可愛的兒女,家庭十分和諧。至于他拋棄妻兒家庭,去追求他“所謂的理想”,對于讀者來說,看到這樣一個人,評價大多會是“不負責、沒有人性”的指責。而追求藝術的瘋子卻從未這么想,當他決定要追尋藝術的一瞬間他就已然拋開了一切,面臨別人的質問,一切看起來都順理成章,一切都與他毫無瓜葛,他根本不在乎拋妻棄子給自己或其他人帶來的影響,只為追求心中的“月亮”。
我們許多人也身處在遍地的六便士之中,往往會忘記抬頭仰望月光,而對于斯特里克蘭德來說,一個默默無聞的人,平淡無奇,正如她妻子所評價的那樣:他是一個十足的小市民,他一點兒也沒有什么文學修養。這更鮮明的對比了了斯特里克蘭德后來內心對藝術、對理想追求渴望的程度。就這樣他一旦開始仰望月光,竟像換了個人似的,可以不顧一切,可以絲毫不用在意其他的人的看法,他知道:如果現在再不開始就太晚了。
我們所身處的這些人當中,思想被時間,被安逸所麻木,內心對某些事情的渴望,會因為舒適,而漸漸地隨時間消失殆盡,我想這是斯特里克蘭德難能可貴的地方。正如《一個人的朝圣》里的哈羅德,六十多歲,卻依舊踏上了徒步旅行。盡管哈羅德為了自我的救贖,而查理斯是為了自己的理想,然而這些人物的故事高訴我們最簡單的道理就是:任何時候開始都最早。
然而,書中也很客觀的體現了放棄原有生活追求理想的代價,查理斯掙扎徘徊在六便士和月光之間,期間受人救濟、窮困潦倒、甚至瀕臨死亡,然而他就算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依然保持冷漠的態度,六便士只是他仰望月光所需要的,他曾為了生活而忍饑挨餓,為了生存而乞討,為了繪畫所做的一切,毛姆所稱為的對于藝術地流露,我想這都是他的“六便士”。斯特里克蘭德不能擺脫的六便士,只是為了生存,而生存便是為了繪畫。我想這些六便士,對于查理斯來說所占的比重很小,很小。他對藝術的執著,他對理想的追求是遠遠超乎生活層面之上的。但是他能夠保持很好的理性,保持一個藝術家的精神追求。
讓我們再次回歸現實。我們或許永遠不會在自己的身邊看到像思特里克蘭德這樣瘋狂偏執的偉大藝術家,但是我們一定會有過主人公一樣的心境。面對理想和現實,面對自己的愛好和殘酷的現實,我們該怎樣選擇?我們是開始追逐雖遙不可及但明亮光輝的月亮,還是依舊低下頭拾起滿地的六便士?但在很多時候,我們甚至都不知道照亮自己前行的月光到底在哪里。面對眾多困惑,我在眾多對這本書的評論里看到這樣一條:
“為什么那么多人選擇了六便士?他們真的沒看到月亮?為什么書中主角在選擇月亮時作者讓人們看到了他的自私和邪惡?這是向往月亮所需付出的代價。選擇六便士的大多數人不是為自己而更多的是為別人。當自私戰勝兼顧,無情戰勝善良尋找月亮也就容易了很多所以別高看已去尋找月亮的人!也別瞧不起守住六便士的人們”
這段話在一定程度上說出了很多人看完這本書的心聲,但對于“月亮”和“六便士”,不同性格、不同境遇的人都會有不同的理解,不能說追求理想的都是“瘋子”或“偉大的夢想家”也不能說安于穩定的都是“懦夫”或“勤懇的耕耘者”。這是我的感觸,就像在前些天跟友人聊天所說的,不要急于成長或跳出現有的圈子,在追求更高的理想和生活品質的同時也要低頭看看那些漂亮的小銀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