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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戶手,三六九,往外走。
每年正月十六,九點鐘,村里小學校開學。
小學校位于村子中間,原先是村里最大的一塊谷子地,坐北朝南,一排瓦屋。院子南面一道高高的石堰。堰邊是花椒樹,還有幾棵大槐樹,樹頂枝杈上挑著大鳥窩。鳥兒引朋呼伴,最多的是麻雀,嘰嘰喳喳。鳥兒離不開大樹,那樹是鳥的學堂,樹也因鳥兒而靈氣。
小學校兩間大教室,中間夾著兩個民辦老師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門前掛一座沉重黝黑的鐵鈴鐺,院里一個墩實的水泥乒乓球臺,一個沙坑,東南堰角是廁所,簡簡單單。
兩個老師教五個年級,每個年級十來個學生。四、五年級在西面教室,低年級東面教室,復式教學。
學校沒有院墻,沒有大門,教室前是一條東西貫通,人來人往的路,教室后臨窗是一條石板街。夏天,調皮的學生踩著凳子,翻過窗戶就可以跳到街面上。
開學這天,王老師還沒到校,學生們就聚集到小學校里了,嘰喳喳,蹦蹦跳跳,活脫脫樹上的小麻雀。
校園靠墻角的地方,太陽照不到,雪沒化,人跡罕至,清晰地留著狗的腳印和狗屎。
王老師和另外一個老師八點多先后來到學校。打開教室和辦公室的門,里面有一股捂霉味,課桌和凳子上鋪著一層灰塵。
稍微收拾一下,學生們陸續交回了放假時發的家長通知書。那是油印在一張紅色的薄紙上,有安全提醒,填著語文數學分數,老師寫的評語,下學期需要交的一兩元書費,多退少補,家長意見,云云。
尤其下學期開學時間,往往這樣子寫:1978年2月22日(古歷正月十六)九點到校。
一張薄紙,明明白白。有的孩子或許因為考試考砸了,或許因為馬虎,通知書怎么也找不著了,急得在書里亂翻。
那時人們按陰歷過日頭,五天一個集,趕周邊兩三個集,日子就排下來了。頂多有張掛歷,買日歷的就更少了。
學校辦公室墻上有本日歷,王老師一天天往下撕扯著日子。
那時很少有表。人們算計時辰用雞叫三遍,太陽冒紅,各家飯時炊煙四起等算計。
學校辦公室的窗臺上有一座馬蹄鐘,頭頂兩個明晃晃的耳朵鈴,里面一只鐵公雞,吧嗒吧嗒啄米粒,啄一下,一秒鐘, 滴滴答答計算時間。
有時忘了上弦,大公雞就不動了。王老師就需要聽臨街廣播匣子里的報時重新校對時間。
廣播匣子有節目的時候整點報時,“剛才最后一響,是北京時間九點整。”
村里小學校的鈴聲按時敲打,因此,時間長了,那清脆的鈴聲成了鄉親們的一種特殊計時器。
學生們差不多到了,王老師拿起鈴錘,沉寂了大半個月的鈴聲重新響起,在靜寂的山村里格外悠揚,一直傳到村后的大山梁子上。
王老師敲的很慢,很有節奏,一直敲差不多五分鐘,一方面提醒那些還沒到校的孩子,另一方面也宣告新的學期開始了。
教室里,學生們興奮地說著跟過年有關的事,趕年集啦,走親戚啦,磕頭錢啦,誰喝醉酒出洋相啦,吃什么稀罕的啦,買了新鋼筆啦花褂子啦,誰的哥哥又相親啦……等等。
有的小孩貪玩,作業沒有完成,趕緊一個勁地補,因為一會兒王老師要收起來檢查的。
有的小臉通紅,滿頭大汗,一遍急急忙忙寫,還一邊哭起來。樂得做完作業的眉開眼笑。
那時的作業也不多,語文抄生字表3遍,數學做書后面的總復習。高年級的還要寫一篇作文 《記寒假里的一件有意義的事》。
王老師終于到教室了,先是總結假期里的一些情況。住在一個村里,村子又不大,四、五百口人,他對每個孩子了如指掌,如數家珍。表揚張三做好事了,不點名批評李四在家不聽話,好吃懶做,不動彈,放爆仗,差點著了火。
接下來發新書。新書就兩本:一本語文,一本數學。另外有兩本作業本,高年級多出一本作文本。
新書切邊整整齊齊,翻開來,有一股濃濃的書香墨味。孩子們一邊包書皮,一邊開始瑯瑯地讀語文書里的故事。
包書皮可以用舊報紙,也可用開本大的雜志,像如《紅旗》,《山東民兵》,王老師有時還給我們廢舊的《人民教育》,最高檔次的是光滑硬質的《中國畫報》。
小學五年下來,課本屈指可數:10本數學書,10本語文書,還有幾本自然和政治課本。等畢業了,很多孩子的書保護的嶄新如初,有的依然包著黑黑的報紙。
接下來就開始上課了,一個嶄新的學期開始了。晌午,放學回家吃飯。有的孩子的家離學校就幾米遠。
在我們那里,正月十六是出嫁的閨女回娘家的日子。母親不在家,好在剛過完年,家里有現成吃的。
有時家里鎖門閉戶,但有約定好放鑰匙的地兒。鑰匙有的藏在貓道里,有的壓在窗戶臺上的一塊石頭下,開了門,自己吃了飯,又急急忙忙奔學校里,勤奮的做作業,貪玩的玩游戲,沒完沒了。
下午三節課,有時最后一節課上體育或者音樂。為了互不影響,全校的孩子一起上。體育有丟手絹,貼燒餅,接力賽,音樂多是學剛放過的電影里的插曲。
白天越來越長,放學后,孩子們趴在乒乓球臺上趕作業。那時村里還沒有扯上電,晚上做作業點煤油燈,費錢。
春末夏初放學,孩子們做完作業,回家挎上筐,拿上鐮刀,到山上拾柴火,有時到村前河溝里撈魚摸蝦,逮螃蟹。
挖野菜,刨山藥,谷雨前后,掀蝎子。麥收放麥假,秋收放秋假 ,孩子從小愛勞動。
六一兒童節來臨,孩子要排演節目,忙忙活活,等待著附近幾個村里到學區的柳樹林里文藝匯演。
最興奮的是村里,或者鄰村有公社的電影隊來放電影。消息像長了翅膀,趕緊做完作業,拉幫結隊去看電影。再有就是一起聽收音機里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楊家將》。
小孩覺少,折騰來折騰去,第二天依舊早早醒來去上學。有專門一個學生拿鑰匙開教室的門,有時鑰匙找不到了,黑咕隆咚地跑到王老師敲門拿鑰匙。
那時的作息,早晨上早操。冬天要跑步,其他季節做廣播體操,然后早讀,上一節課后放學回家吃早飯。然后再回來上三節課,各回各家吃午飯。下午三節課后放學。
早晨放學的時候,各家開始做飯,炊煙裊裊。
王老師早晨放學前,會讓孩子們站隊集合唱首歌,歌聲嘹亮,目的在于傳遞放學的信息,督促做飯磨嘰的家長別耽誤孩子吃飯上學。
……
1971年我們村開始有小學,1975年,擴改建成此山村小學,直到1996年完全撤并,整整25年的存在。
20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們這一帶的山村,村村有這樣的小學校,相同規格,幾間瓦房,窗明幾凈,是當時村里最闊氣的場所,孩子不出村就能完成小學教育。
恰如《管子·權修》中言: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
在一個整天有孩子在耳邊讀書唱歌的村子里,生活有滋味,希望接著地氣,人們才會踏實,安生,村子也就源源不斷地靈動著。
我的根在農村,小學校里的大槐樹,清脆的鈴聲,窗明幾凈,瑯瑯讀書,渴望長大的我和小伙伴們,永遠珍藏在我的夢境里。
? ? 2024年11月16日于淄博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