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先生和外婆·朝花夕拾
1.
再過幾日便是鬼節了,以往每逢這時,外婆總歸是會絮叨著要去摘些艾葉,扯些枇杷葉的刷洗干凈掛在門栓上。
最好還得殺只亂叫的火紅冠頭公雞,熬上些淮山白芍枸杞給我們吃。老人家的說法是驅鬼,保子孫平安。
老人家信這些,我們這些小輩自然不敢拂了她好意的在一旁幫襯著。
通常我是插不上什么手的,折艾葉外婆伶俐,那么一掐就是一大把。掰枇杷葉則交給許先生,他身高綽綽有余。到我手頭的活便只剩下刷刷枇杷葉的絨毛,過幾趟清水,拎干的遞給站在梯子上準備掛上去的許先生。
外婆每每看著許先生笑,露出一口假牙的叫喚他小澤。
小澤啊,這邊再高點,再朝左邊過去點。哎喲,小心吶,別摔著了。
關心起許先生來,連我個親外孫女都只能站在一旁。我背地里吃味,擠眉弄眼沖許先生說下次可不帶你回外婆家,再來幾次外婆估計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了。
因為外婆疼你,所以才會喜歡我啊。他哭笑不得的摟著我說道。
如此三言兩語便化解了我心頭的小醋意,想來也只有許先生辦得到。
可今年外婆不在了。
家里就我一個人閑著,于是吃完晚飯后和許先生商量想回鄉下住。許先生在書房悶聲不說話,房間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是不是我經常出差讓你覺得挺孤單?
熟悉的氣息從背后涌入我身邊的空氣,屋內的溫度適宜,穿著無袖背心的我就這樣被身后的許先生抱在了懷里。
他伏在我脖頸處吐氣,聲音像孩子般呢喃的問我。
我低頭不說話的玩著他環住我腰間的手,許先生的手指修長,關節間也不像其他男生般粗壯,右手中指有細細的繭,那是他常年寫字而留下的。掌心溫暖,我把他的手掌撐開,十指相握的把我的手放進他手心。像完成了某種儀式般的緊緊攥住,靠在了他胸前。
沒,只是有點兒想外婆。
語氣有點兒泛酸,鼻頭也酸溜溜的難受,索性閉上了眼貪戀這身邊無窮盡的溫暖。
2.
外婆是個小學教師。
在那個年代里,人民教師是一個無比光榮崇尚的職業。這意味著吃國家糧意味著這是一個有身份有文化的家庭。
可再有文化也抵不過一個窮字。于是外婆因為超生而被革了人民教師的職,徹底成為了一名普通的土地農民。
可她骨子里的那股嚴格律己,較真說一不二的脾氣絲毫沒有改變。
可能是因為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媽把外婆的脾氣繼承的完好無缺,還有那倔勁也沒落下。
年輕時的媽媽很漂亮,在廠里有眾多追求者。外婆時常擔心這打小就不聽話的女兒野了性子,在一眾工人里面吃虧,于是媽媽十八歲那年外婆就嚴厲要求她回家,老老實實學裁縫。媽媽當時哪里會聽,回家的時候直接指著肚子說這里邊有你未來的外孫,你看著辦吧。
一句話,氣的外婆血往腦門頂,直接昏了過去。
媽媽因為想反抗外婆,和廠里一個不起眼的工人在一塊懷孕了。那個不起眼的工人就是我爸,而我媽和我爸的這段婚姻注定一開始就不被祝福。
十八歲的媽媽自己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更不懂什么初為人母。當時外婆已經和媽媽劃清界限,可終究不忍心看著女兒一家受苦。
于是,外婆擺擺手,便把我接了過去。
很小的時候我就明白我的這個家庭不太一樣。別人家的小孩都有爸爸媽媽,而我只有外婆。別人家的小孩都可以撒嬌,讓家里大人買一根冰棍吃。可我只有空落落的宅子,和忙碌在菜園里的外婆。
是的,一棟老宅子從記事起便只有外婆和我住著。
外婆住在一樓大廳旁的小側房,房間不朝陽常年陰冷涼颼颼。屋內一張原木大床,有帷幔那種,夏天便掛著泛黃的蚊帳,冬天則被外婆擦的干凈露出原本的深紅顏色。大床的正對面是一張高腳桌,和床一般顏色,不過掉漆比較厲害,后來便只剩下深褐色的木頭顏色。家具匹配的還有一張兩米高的柜子,立在臥房正中央。鎖也是那種長鑰匙套進去,疙瘩往上一提抵著柜門打開的樣式。別的,便是一個衣帽架幾張椅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第一次帶許先生回家時,記得他當時看到外婆房間都以為穿越回了某個朝代,驚訝的晚上不斷問我祖上是不是什么地主成分。
其實不過都是外婆喜好罷了。
因為外婆以前是小學教師,所以從很小開始外婆便會把我叫到院子里背古詩。從白日依山盡背到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唐詩背完接著便是宋詞,背不出便坐在書桌前抄寫。
于是常常是別的小伙伴一放學就立馬去玩,我則背著書包慢慢踱著步子回顧今晚該背哪篇古詩詞。
會背古詩詞并不會為我加分,我從小學成績就只能維持中等。好在外婆并沒覺得成績好是個必須的事情,懂禮明事理有文化是外婆從小灌輸給我的思想,性子也不爭強竟也這樣一路在學校摸爬滾打過來。
可是,會背古詩詞盡管沒為我帶來好成績,卻讓我有了一絲屬于自己的驕傲。
3.
初二的時候和許先生同班,我兩隔著一個過道當“同桌”。
當時因為我寫的作文很有靈性,被語文老師夸獎有大家之風,親自點名讓我做了語文課代表。從小到大當了七年群眾的我,居然會有朝一日被老師欽點成為一個班干部。盡管只是一個課代表,可這著實讓我私底下開心了許久。
語文課代表的作用除了收發作業之外,還有一項重任便是督促大家每天早自習完成背誦課文任務。
大致模式是班上同學分組,分別到小組長那背,小組長到我這背,我和小組長交換背。一周大概三次任務,周五將未完成任務人名單交給語文老師,他在組織留校背誦。
可能是因為重點班,對于背誦這種基本任務大家都會早早便完成。可周五晚上的時候,整個教室便只剩下許先生和我大眼瞪小眼。
當時我兩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我一直把他當成高冷的學霸,他估計也沒把我放在眼里。
他軟綿綿的趴在桌上,一點兒不著急的挑著眼看我。我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怎么開口,心里暗自嘀咕成績那么好,怎么幾篇文章就背不出來。
末了,估計是心理動作太多入迷,不經意那個白眼就從臉上翻了出來。
“我背不出來。”
他直直的看著我,雙眼帶著蔑視斬釘截鐵一字一句的說他背不出來。
“怎么會背不出來呢?這篇很簡單啊。”
我拿著語文書放在他面前,語氣柔和的試圖勸服他好好配合。
“顧淺同學!這篇可不是所謂的七言律詩,一百字以內就可以搞定的。它可是320個字,東晉大詩人陶淵明寫的桃花源記誒!你和我說它簡單!”
“對啊,它是簡單,相對于三角形推論我覺得它比較簡單。”
我睜大眼睛,一派天真無邪看著他,遂,許先生敗。
于是乎那晚上,許先生整整被逼著重復了無數遍‘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
許先生的死穴便是——語文。
而我的強項剛好就是它,正所謂一物降一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這樣兩人才能走的最長久。而這件事對許先生的影響,整整持續到高三畢業,他都對背古詩詞留下了心理陰影。
可那天傍晚,他趴在桌上撒嬌的口吻問‘自云先是避秦時之亂’后一句是什么?是什么嘛?’時,我在心里說了無數遍的下一句,現在想來很是動人。
“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
許先生后來還饒有興趣問過我還記不記得這事,我翻白眼說一篇桃花源記背不出被留校這種糗事很難忘記吧。他笑的有點兒狡黠繼續問‘你難道不覺得奇怪為什么那晚我就是背不出那后一句嗎?’
我一頭霧水的問為什么?
他卻只是笑笑不再回答,我想我懂,可直到后來在他的字帖中看到他寫的那句話,才明白那后一句意思我懂的不齊全。
他寫道。
來此絕境,不復出焉,有何不可?
4.
起身去鄉下那天,我看著后備箱哭笑不得。
三個箱子整齊碼著,還有一個行李箱,滿滿四大箱的行李。我坐在副駕駛頗無奈的看著身旁這位,此刻化身為管家婆的許某。
只不過是去鄉下住段時間,你弄成這樣一幅快搬家的架勢是干嘛?
許先生沒搭話,專心的看著前邊。
我有點兒惱,要去住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什么都要管就算了,最后拾掇出這么多根本用不到的東西是干嘛。還擺臉色,我氣不過別過身不理他看著窗外。
不一會兒車里放起了歌,是周杰倫的回到過去。聽到這,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和許先生之間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吵架也好生氣也好,只要一方放了周杰倫的這首歌,另一方就不能再吵下去或者生氣。
這條規定,是我定的,卻是許先生的由來。
大二那年寒假我們正式在一塊,沒有鮮花沒有深情表白,就是一個擁抱結束了彼此糾葛的那幾年。
都是第一次戀愛,小心翼翼躲著家長像是回到高中時代的早戀。那時許先生一家早搬來了市里,我在城西他在城東。那時還沒有地鐵,兩塊錢的公交坐上兩小時才能見一面。
正所謂,我想你了,就翻過幾座山,趟過幾條河,去見你。
我兩不敢在家里附近溜達,想回高中看看又怕許先生太出名被老師認出來調侃。于是兩人經常約會的地點是我轉學后的初中。
從后門矮墻爬進去,是許先生教我的。
學校側門的過橋米線可以四塊錢吃到撐,也是許先生告訴我的。
更甚學校收發室旁邊那間小教室,就是被老師們偷偷扣留學生信件的場所,許先生也都了解。
記得當時我一臉驚訝的問他怎么在我初中比我還熟悉時,他一臉不屑的說這有什么難的,多來幾次就知道了呀。
可我沒問出那句:你為什么會多來幾次?
兩人第一次牽手就是在這所我生活了一年,還沒許先生清楚了解的中學田徑場。
初冬的氣溫不算低,我裹著紅圍巾雙手插兜跟在許先生身側溜圈。聽他給我講他們學校里那些古怪的教授,講那些禿頭的物理老師教他們看手相。
我給你看個手相來。
他一本正經的停下來對我說道,我仰頭看著他。太陽暖暖的罩著他,好像在發光。手不受控制的就從兜里拿出來,攤開,掌心朝上的擺在半空中。
誰知道他一把抓過,裝著無比自然嫻熟的握住,有點兒呆滯的放下,慢慢摸索的轉動手掌十指相握住我的手。
一看就知道,命里缺我。
他故作輕松的朝著前面走,裝出一幅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
我的小手被他十指緊握,源源不斷的溫暖從他掌心傳輸過來。我抿著嘴想要掩藏住心里那些快要溢出來的幸福泡泡,手指慢慢的貼合著他的手掌。
一高一低的我們就那樣牽著手,一圈一圈的圍著中學小小的田徑場走著。那天的許先生格外的話多,一路不停的給我說著趣事。末了竟然給我唱起了歌,本來輕輕哼著的曲調,到最后就變成了一字一句明朗的清唱。
唱的就是周杰倫這首回到過去。
許先生有一副好嗓子,把念字拖沓的周氏情歌唱出幾許清透的韻味來。我不是第一次聽他唱歌,卻是第一次在這首歌里聽出了一股不一樣的東西。
他唱‘想回到過去,試著抱你在懷里,羞怯的臉帶有一點稚氣,想看你看的世界,想在你夢的畫面,只要靠在一起就能感覺甜蜜’時,牽著我的手,臉上是如愿的滿足感。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他說的是對的。
我的命里,也許缺的就是他。
后來我便和他說吵架生氣了,這首歌就是我們和好的信號。
此時此刻,車廂里周杰倫獨有的嗓音一遍一遍唱著這首再熟悉不過的歌。沒有開口說話的兩人,氣氛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我突然覺得這氣生的挺沒緣由,正打算開口時,駕駛座的許先生先打破了僵局。
你別賭氣了,東西雖然多了些可終究都用得上。你住在老宅子里,齊備些總是好的。我剛剛是在氣我自己,你心里不好受想回鄉下住,我還這么忙的不能陪你,又擔心你一個人住怕出事。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開口就想讓你別回去了。小淺,你別氣了。
鼻頭一酸,眼淚差點就快掉下來。
本來是想著七月半回鄉下,可以陪陪另一個世界的外婆。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不在了,沒人會在那天燉雞給我吃,叫我小淺小淺,七月半別出門。
可是現在,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在我身旁,他也叫我小淺,愛我如生命。
5.
帶許先生回外婆家是大三那年暑假,正好趕著的日子是鬼節。
許先生到家后絲毫沒把自己當外人,手腳麻利的就跟著外婆去捯飭。而外婆竟然也絲毫沒把他當外人,使喚起來比我這個外孫女還勤快。
飯桌上外婆斜眼看著我兩,難得的古怪口氣問我是不是小男友。我正吃著飯被這句話噎到,許先生倒無比自然的在我旁邊幫我順氣,外婆起身給我去端水。
我正思量著這話該怎么回時,外婆倒沖許先生說了一句讓我噴水的話。
你追我家小淺也有些年頭了,現在在一起外婆不反對。
語氣和藹的像是奶奶和孫子談話,而飯桌對面的許先生竟然沒臉紅有點兒莊重的點了點頭。
???
當事人我一頭霧水,納悶外婆怎么會知道許先生,而他兩談話相處竟像是認識許久,絲毫不是生人見面的客套。
事后我才知道許先生原來和外婆有過故事。
高一的時候我因為食物過敏全身長滿了小紅斑,整個人像是中毒了一般難看。被帶著去大醫院檢查,卻只能診斷食物過敏引發的皮膚性紅斑,拿了一堆藥擦卻怎么都消不了紅斑。
外婆看不下去,直接把我從媽媽家接了回鄉下,給我熬中藥洗澡消紅斑。那段時間,我沒去上課,和班主任打個電話請假便在鄉下住著,整日泡在大木桶里洗烏漆墨黑的藥汁。
可是皮膚上的紅斑盡管在這樣的折磨下,還是消退的很慢。飲食被嚴格的控制,除了青菜就是豆腐,其他一概都禁止吃。整個人散發著古怪的藥味,還面黃肌瘦的可怕。
外婆四處尋著偏方為我治病,后來不知在哪找了一張藥方,說是可以治好這紅斑病。可是輾轉了很多地方,卻始終因為一味毒蟾蜍的藥而沒法熬出來。拖了幾日,在外婆都打算放棄時,那個偏方赤腳醫生卻把這味藥給送了過來。
按照這個藥方熬好藥汁洗澡后,我身上的紅斑竟然神奇般的慢慢消退,不出一周便好了八九。當時全家都感謝那位赤腳醫生,覺得何其幸運能夠湊齊藥單治好這怪病。
我也覺得我是傻人有傻福,才能夠把這食物過敏的紅斑治好。
可外婆后來告訴我,那味藥是有人特意去找的。
而找藥的人,就是許先生。
許先生家是祖傳的醫藥世家,不過到了他爸爸那輩沒有繼承衣缽,而是經商去了。爺爺是遠近聞名的中醫,從小許先生便對這些藥材無比熟悉。
當時的他打聽到我生的這怪病,竟然自己琢磨醫書找到了毒蟾蜍。找到后并不好意思親自送來,于是只能送給了那赤腳醫生。
外婆當時覺得蹊蹺,怎么會如此巧合便和那醫書打聽。最后知道是自家外孫女同學為她找到時,驚訝的說不出話。
到了這個份上,外婆就猜到了七八。
后來許先生應該是單獨來過幾次,被外婆發現后兩人還應該進行過某種談話。而這談話內容,我就不得而知了。
事已至此,我才知曉許先生和外婆背著我還藏了一個屬于他兩的秘密。
6.
我也有個秘密。
大三那次過后,我和許先生回家的頻率便多了起來。原本和外婆兩個人的宅子,現如今多了一個人,卻不知為何多了許多生氣。
以往是食不語的規定,慢慢的變成我和許先生飯桌上斗嘴,外婆在一旁笑。飯后也是三人圍著湖散步,我蹦跶愛玩,許先生和外婆慢悠悠看落日。我氣惱說,外婆和許先生親,外婆只顧笑,許先生也是。
還有便是許先生的到來,讓原本話也不多的外婆竟變得可愛起來。
外婆視力不好,許先生便耐著性子陪她坐在院子里讀書。嗓音醇厚,一板一眼的給外婆念。外婆常常像個孩子一般,書里不理解的地方一遍一遍問著為什么。許先生都會很仔細的給她講解,模樣認真的讓人看了很想嫁給他。
外婆叫許先生小澤,許是因為叫我小淺的緣故。
記得許先生曾問我說為什么我媽媽他們都是叫我淺淺,而唯獨外婆叫的是小淺。我想,大概是因為只有外婆覺得我不用長大吧。
所以家里經常發生這樣的對話。
許先生才出屋里五分鐘不到,外婆便會支著嗓子叫喚‘小澤,小澤’
院子里的許先生便會立馬應答到‘在呢在呢’
屋內的外婆聽到后,便會看著我會心一笑。
可是過不了三分鐘許先生沒進屋,便又開始叫著小澤小澤。
如此不厭其煩的對話,許先生竟然沒有覺得煩過。
許先生也許不懂外婆這是為什么,可是我每次看到的時候都會覺得很窩心。
外婆這是在回憶外公吶。
小時候外婆常常一個人坐在屋里就會自言自語,念叨著外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那時的她,看不出一絲嚴厲與嚴謹的姿態,全身被柔和籠罩,像個普通的愛意正濃的妻子。
念叨的話通常是這幾句。
世明啊,以前你老喜歡躺在床上叫我名字。我在外頭忙,常常丟下活跑進屋里看你。以為你又要解手,不舒服。可你什么事都沒有,每次叫完我只是笑。后來,我就不進屋了。你叫我一聲,我便答一聲。你也不生氣,看著我也只是笑。
我便問啊,你老叫我又沒事的干嘛呀?
你說呀,沒事,就是想知道你在身邊。
老夫老妻,說這話還真是酸。可世明吶,你都好久沒叫過我了。
常常說到這,外婆便會止住。眼眶里綴著淚光,卻始終沒有哭出來過。
而如今,外婆一遍一遍叫著小澤,屋外的他應好。
許先生不知道,他的一聲在呢,飽含著的是多少情吧。
7.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院子開了鎖,屋也被打掃了一遍。應該是舅舅他們回來收拾的,我不禁對外婆的這幾個兒子有了一絲欣慰。
許先生幫我把東西搬進屋,我收拾著屋內的東西,把香燭什么的拿出來擺在廳里。許先生弄完之后,點了一炷香朝著外婆遺像叩了叩。
我擔心他晚上開車危險,催促他早點走,他有點兒不舍遲遲沒有起身。
我沒事,就住幾晚而已,舅舅他們也在附近呢,別擔心。
我安慰他,可他顯然不想理會我的話。拿出手機出門打了個電話,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笑著沖我說‘公司事交給他們了,我想陪陪你和外婆’
我只能無奈的笑,倔起來的許先生可愛的讓人無可奈何。搖搖頭,只好讓他由著性子來這一次。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一直無法入睡。身側的許先生許是太累,早早便入了夢鄉。
過了好一會,他突然抱住我,像個孩子一般的把腦袋埋在我的脖子,低低的一遍又一遍的叫我名字。
小淺小淺。
我當他在夢囈,輕聲安撫他說,我在呢我在呢。
他這才慢慢的放松了手里的力度,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起的時候,我在院子里清掃衛生。許先生在里屋整理舊物,時不時便會在里面問我‘小淺,這個遙控器在哪啊?’
‘柜子第二層’
過了不到三分鐘,便又會開口。
‘小淺小淺,這個書架上的珊瑚哪去了?’
‘你上次不是拿回家了嗎’
我在外頭無奈應答。
‘小淺小淺……’
許先生又開口的時候,我站在了門口拿著掃帚看著他,斜著腦袋一臉你還有什么事的表情。
他拿著外婆的舊書看著我,露出一個超級溫暖的笑,開口道。
‘沒事,就是想叫叫你,知道你在。’
那一刻,我突然感覺我們像已經走過了很多年很多年的老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