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個工傷的笑話聽聽

圖片來自網絡

制殼車間的張國華常說一句話:“非得哪天住院了,老子才能好好歇幾天!”

他的話終于應驗,截止到今天,他已經歇了半個月了。

張國華的活兒叫“脫蠟”。上道工序的工人把蠟模一層層上砂,再泡到膠水池子里,等砂殼結實后,就轉運到張國華的手上。張國華要把裹了砂殼的蠟模放到鐵質的吊籃里,再沉入滾燙的池水里,等蠟模全部受熱融化,再把砂殼撈上來,控水晾干,轉運到下一道工序。

除了升、放吊籃時,有個電機輔助外,其它的工作完全要靠手工完成,理所當然,這樣的活兒一天干不夠十二個小時,掙那點錢根本沒臉向老婆交代,于是這個活兒很難招到新人,于是這個活兒張國華一干就是五年。

其實大家也都覺得張國華是最合適的人選,他一米八五的個頭,再加上寬闊的肩膀,很給人放心的感覺,四五十歲的年紀,一副任勞任怨的表情,也深得領導的器重。尤其是他老婆多年前就離他而去,再也不知所蹤,更讓他在節假日里、甚至春節加班時,無牽無掛。

但在半個月前的一個深夜,據張國華自己交待,那天晚上他頭暈得厲害,不知是感冒還是血壓升高。他已經頭暈兩三天了,他沒有吃藥,也沒有看醫生。根據他以往頭暈的經驗,只要在車間踏踏實實地干上幾個小時,等到出個一身汗,就什么毛病都解決了。那天晚上他也是這樣干的。他馬不停蹄地干了五六個小時,身上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頭暈倒是不要緊了,兩腿卻開始發軟。

他記不得到底是幾點了,在從吊籃里往外搬砂殼時,他腳下突然一滑,重重地摔倒在碼了一摞的砂殼上。砂殼砸爛了七八個,肯定要從他工資里扣了,他瞅著實在是心疼,而且越來越疼,是真的鉆心的疼。然后他看見自己的左臂,一截骨頭從肘部下方斜伸了出去,把外邊的皮肉頂起了一個包。

車間里只有他一個人,手機也在更衣室里,他只好咬牙撐起身子,扶著車間的立柱和墻,慢慢挪到外邊的院子里。他朝門衛的方向大聲呼喊,喊的眼前直冒金星。終于,門衛室的燈亮了,他一下子癱倒在地。

“謝謝領導關心,”張國華說。他的左臂從手腕到肘部以上全都打了石膏,一條白色的網狀吊帶,一頭托著胳膊,一頭掛在脖子上。他用右手拉著宋小雨說:“瞧我這事兒弄的,真是辜負了領導的期望!”

“別這么說,老張,大家都知道你辛苦,”宋小雨說。“我今天就是代表公司來看看你,有啥要求,你盡管提。”

“沒,沒啥要求,我這老胳膊老腿的,經打耐摔,沒多大事兒,”張國華笑著說。他的笑容有些拘謹,魁梧的身板兒夾著膀子,坐在床上縮成一團兒。“宋主任,想問你個事兒?”

“啥事兒,說唄?”宋小雨說。他還在揉著雙手的指肚。在醫院門口,有算命的,有賣氣球的,有推銷醫療器械的,他買了一箱純奶和一袋水果,一路拎著穿過門診大樓,一直來到住院部的骨科,雙手各勒了兩道深深的紅印。

“就是,就是我那脫蠟的活兒,公司還沒找人吧?”張國華說。

宋小雨明白他的意思。來醫院之前,主管人事的副總專門囑咐過他,看看老張恢復的咋樣,要是兩三個月就能上班,就先找別的工人頂著,要是……

“這個你放心,小胡幫你干著,”宋小雨說。

“小胡年輕,做事太毛躁,”張國華說。“還得是我這種黃土埋到一半的人,干出來的活才講究。”

“那是,你這多少年的功夫了,別人誰都比不著,”宋小雨說。“只要別……”他一直惦記著副總“要是”以后的話,他本來想說“只要別留下殘疾”,不過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然后宋小雨順口說了句:“別想那么多了,平時總沒時間,這次就當放假,好好休息幾天。”

這句話總能用得上,一年總要說那么幾次,面對病床上的同事,他每次都會用這句話來安慰。不過別人聽后往往只是一臉苦笑,并沒有絲毫如釋重負的輕松神情。宋小雨懷疑他們沒準還在心里罵他,罵他站著說話不腰疼,飽漢不知餓漢饑。

其實他的腰是很疼的,不光站著,坐著也疼,疼起來那陣兒,走路都困難。長期辦公室的案頭工作,讓他年紀輕輕就有了椎間盤突出的跡象,但沒見哪個公司會把腰疼當做工傷。車間一線勞作的同事還常拿這個打趣他:我們干活累得半死,你可倒好,整天在辦公室坐的腰疼,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們說這話的神情,似乎他是占了莫大的便宜,似乎他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似乎擺明了他就是公司的寄生蟲。

一開始宋小雨是很不忿的,但在制造類的企業里呆的久了,尤其是小地方的小公司,就會發現人們的這種看法是普遍存著的。于是同樣是普通職工,同樣是打工仔,卻無形中劃分為了兩種:坐辦公室的,和車間干活的。

但每次看到他們因為工傷躺在床上,宋小雨心中又是十分的不忍。他知道他們并不想休息,他們需要工作,需要掙錢,需要養活一家老小。尤其現在公司生意正火,巴不得他們每天加班,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每天任勞任怨、無欲無求。事實上他們也真的是這么干的。

只是突然有一天,或許是久未保養的機器,把一塊咀嚼不動的半成品吐了出來,正好砸在旁邊呵欠連天神情恍惚的工人頭上,于是那個工人就躺在了病床上,得到了一個久違的休養機會,甚至這休養將長此以往,直到終老。而那臺機器的旁邊,早已換了新的面孔。

宋小雨和老張不熟,他的任務已經完成,覺得再呆下去也未必更受歡迎,就想隨便再扯兩句,然后找個借口走人。他看見床頭柜上的飯缸還沒刷,里邊還有小半缸的面湯。

“這幾天誰在照顧你,”宋小雨說。“怎么沒見你兒子?”

老張的笑容瞬間消失。他抬頭看了宋小雨一眼,又低下頭去。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老張,老張,我又聽說一個,絕對比你那個好笑。”一個男人推開房門,右手拄著拐杖,笑嘻嘻地朝陳國華的病床走來。“喲,有客人呀,那我就不打擾了。”還沒等別人開口,那人又說:“我還是說完再走吧,不說我實在憋得難受。”

“說,說,別不說呀,我們正悶得要死,我正尋摸著想去叫你,”張國華說。“這是隔壁的王雙河,也是因公光榮負傷,別看他年紀比我小,住院的資歷可比我高。這是我們辦公室宋主任,今天抽空來看我。”

“要不你們聊,”宋小雨說。“我還有點事兒。”

“你是辦公室主任?那你更得聽聽了,說不定你知道的比我們還多,”王雙河說。

“說吧,說吧,甭廢話了,我這不光是胃,腎都讓你吊起來了,”張國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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