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黑暗引起人群的一陣騷動,我拉起身旁女生的胳膊向右快走兩步,靠緊了路旁的榆樹。“挨著樹安全”,我解釋到。
前方高處的電線上掛著一盞即將燃盡的孔明燈。那是這濃郁的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了,也是這片黑暗的罪魁禍?zhǔn)住潜K孔明燈升空時頂住了電線并順勢燃燒起來,窸窣落下的小雪沒能奈何得了它,反而讓它越燒越旺直至燒斷了電線,原本亮如白晝的燈展街霎時陷入濃墨般的夜色。
“千萬不要出事”我身旁的姑娘焦急地祈禱著。路中央人聲鼎沸,有呼喊家人的,有起哄笑鬧的,更多的人喊:你踩到我了。 人流像漲潮般一股接一股涌向路邊,把我身邊的姑娘擠得靠到了我身上。我不自在地盡量往里讓,和她保持輕輕挨著。“也不知道那可憐的孩子,許了個什么愿”,望著電線上被自身照亮的最后一團(tuán)灰燼落下,我說。
場面終于平靜下來,好多人拿出手機(jī)照明。若此時鳥瞰整條街,必定像極了天空中因下雪而缺席的銀河,手機(jī)屏光恰似繁星點綴其間。我才想起拿出手機(jī)打給我女朋友,她很快接通了,“你怎么樣?”我盡量以關(guān)切的語氣問道。她的語氣同樣關(guān)切:“沒事,你和小芙還在那棵榆樹邊上嗎。”“嗯,你也別亂跑,等會來電了你來找我們,一定注意安全。”“會來電嗎?” “會,有人打電話了”。
一個小時前我去找她看燈。她拉著一個姑娘介紹向我介紹到:小芙,我的閨蜜。我禮節(jié)性地一笑,沒再多看她。而一個小時后,我和這位剛認(rèn)識的姑娘依偎在一起,卻和我的女朋友相隔數(shù)百米厚的夜色。百無聊賴,我想起了心事。
我在二十歲時還是單身,直到遇見了她,卻也對她的追求反應(yīng)冷淡。于是她對我說:你是理想主義者。我說是的。她又說 我對完美的苛求和那股從未奏效過的莫名其妙的執(zhí)拗,最終會毀了我。我心里一驚,她竟能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意料之外。我和她在一起了,因為我斷定她在某種維度上和我是同一種人。可是不曾想她再也沒說過那樣觸及本質(zhì)的有質(zhì)量的話,好像她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劍客,只在必要的時候動手。但事實證明沒什么能敵得過時間,一年下來我明白了——“世俗”二字是被她貼上自己額頭的金字招牌,在她看來,世俗便是成熟。“無所謂對錯好壞吧”我安慰自己到,“只是選擇不同而已”。可我當(dāng)初怎么就以為她和我是同一種人呢?我想了好久才明白,我那天真的想法,不過是獨步于沙漠的饑渴的旅客最容易看到的幻想——海市蜃樓罷了。想通這點時,我痛定思痛地告誡自己,追求虛妄,才是世間最為積重難返的惡習(xí)。
一些路人摸黑離開了,我和小芙還在默契地依偎著相互取暖。她的肩膀輕輕抵著我的胳膊,那種溫潤的觸覺竟讓我懷念不已。我還記得她穿的是紅色的棉質(zhì)外套,正如我所感覺到的那樣。我并不刻意地去回想初見她的那一刻,卻只有不確定的模糊的印象,我又不自覺地去回憶她的聲音,這個依偎在我身旁的人的聲音,依舊不甚清晰。關(guān)于她,我唯一確定的是她叫小芙。可是她姓什么呢?我又不知道了。我把對她全部模糊的印象揉在一起,又把小芙這樣一個名字加了進(jìn)去,輕易地塑造成了在我的幻想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女孩。
雪比剛才大了些,我聞得見雪的味道,還有身旁小芙的味道,兩種味道很有某種想通之處,雪的味道生來如此,沒有刻意,也沒有任何目的。小芙的味道也一樣,極其細(xì)微,卻清新細(xì)膩,讓人難忘。她的鼻息重了些,聽起來安詳而久遠(yuǎn),她竟然靠著我睡著了。落雪將地面覆蓋了一層,在天地間映出些亮光,這亮光竟讓此刻不像一個荒唐的午夜,而更像未來的某個充滿希望的凌晨。此刻的感覺,我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起初和女朋友在一起,我以為我會經(jīng)常體驗到這樣的美妙。而事實證明,和她在一起時這種感覺出現(xiàn)得少之又少,或者轉(zhuǎn)瞬即逝。我明白這種美妙剝離了肉體,剝離了名字,剝離了所有觀念和成見,剝離了繁復(fù)的思想……正如我和小芙的此刻。
我搖醒了她,她失態(tài)地說: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那慌亂而沙啞的聲音全然不像我剛才的想象,她揉著眼睛適應(yīng)亮白的雪光。我心涼了半截。
“現(xiàn)在能看得見了,她馬上就過來”。果然,沒過兩分鐘我女朋友跑來了。回去時路過了那只掉落的孔明燈,我看見原本寫著愿望的紙張被燃成灰燼,只剩一個空架子丟在茫茫雪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