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多久,人最終都要都妥協。許多人都會趕著在而立這個坎前,把俗世強調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規規矩矩去遵循了。
那些脫韁野馬沒事就撒歡兒跑的自由,從前是腦中干爽的回憶,而今逐漸往下沉,固化凝結,成了心中冰冷的夢。
古言: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把這話倒過來看,在地上過了近三十年的我們,對老天以及兒時接近天堂的夢想來講,不過眨眼一瞬的功夫。那一瞬,靈魂脫身,在高空飄啊飄,俯瞰苦陷囹圄的肉體,在世間經歷種種。
在佛的眼里,這是修行。
如那地上的千年,是猴子的兩個五百年,一個五百年苦壓在五指山下,受逆天懲戒,一個五百年,彈指一瞬的穿越,他認識了一妖一仙。
一個是曠世名著《西游記》里的猴子,一個是經典電影《大話西游》里的猴子,他們有共同的宿命,濃縮在世間萬千男子的血液里。
猴子本無姓名,受菩提老祖收留點化,賜姓孫,但姓孫的他,卻常以爺爺自居,把天攪亂,將海翻渾,從天庭殺到地獄,弄個不死不滅之身,嘗盡刀斬雷劈電閃火烘,未掉半根猴毛。
那是他事業的頂峰期,混出個響亮的名號:齊天大圣。
直到被佛祖馴化,護唐僧西天取經的路上,猴子到哪都不忘提自己曾經的光輝事跡。哪知齊天大圣的名號卻不曾震懾住那西去一路的妖怪,天殺的妖怪,他們光記住俺老孫曾干過弼馬溫這件掉粉的事了。
那便打,吃俺老孫一棒!
猴子不知,這世間,姓孫者何其多,在每個刀光劍影的職場商場上,他們極其熟稔地扮演著孫子的角色,人后背里,心底發出或羸弱而卑微或得意而猙獰的聲響,如吼似泣,內容不一。他們和猴子的世界不一樣,在他們的世界里,孫子整趴別人后又能叫爺了,而這個爺在更大的爺面前,還是孫子。
猴子名喚悟空,我認為他是真做到了悟空,倒不是取經一路上,能嚴守清規戒律,無色無葷,而在于做事坦蕩,天地無懼。你便尊貴如玉皇大帝,我仍置你如常人,不拜不跪,該猴樣還是猴樣,塵世雜念在吾心間,不必泯消,化作兩根熱腸空懸,遇不平則鳴,遇不順則忿,遇不公則爭,遇邪惡掄棒招呼。如此,再無其他。
至斯,悟空之為悟空,倒也妥帖。偏劉鎮偉不義,讓猴子不明不白地走一遭紅塵俗土的路,也嘗嘗人間至甜至甘卻也至苦至痛的東西。
我們管那叫愛,愛情的愛。
如果是惡搞倒也罷了,笑笑無妨,偏偏這部定位鬧劇的《大話西游》竟引得無數男女潸然淚下,反復咀嚼,奉為經典。
在那個還不懂愛的年紀,我們捧腹大笑地看著白晶晶非常戲劇化地對躲在猴洞里的孫悟空嚷道:”臭猴子,在我十八歲那年,你說過會來娶我,害我白白等了三年……”到我們歷經風雨,自認看透迷離人世的今天,為情自盡的白晶晶,為愛舍命的紫霞仙子,仍能刺痛那顆麻木的心。這中間,從童年到青年,再逐漸朝著滄桑大叔的方向,我們漸行漸遠,關于七色云彩以及蓋世英雄的夢,早和青春捆成一團,淹沒于歲月的汪洋中。
這世間誰也好,孫悟空也罷,至尊寶也罷,面對多舛人生時,大家同樣的無助、茫然,然后在此間成長,被動地成長。
陸陸續續發現,有些哥們一兩年前仍如頑童野娃,不諳世事,一天到晚游玩度日,再見時端已為人夫,為人父,面容祥和,波瀾不驚。轉換之快,一時竟令我無所適從。我不愿意用成熟來形容他們,盡管他們從容淡定的神情、野豬毛一樣粗硬的胡渣子,讓人找不到一絲破綻。
我知道,這條路大家都要走。先跨出那一步的,會以資深受害者的身份,告訴后來者莫輕易上賊船。
婚姻是男人的五指山。
嘗過真正的五指山之苦的孫悟空,比任何人都知道自由的重要,即使轉世成至尊寶,500年受困山底的后遺癥仍在。這一世既是凡夫俗子,觀音如來勿擾,我且好好當我山賊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吧!
誰不想悠哉樂哉地過日子,當一天強盜打一天劫,順手泡些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良家婦女?這才是真男人的生活!
造化弄人,蒼天不義,斧頭幫幫主至尊寶玩得興起的時候,有一個叫白晶晶的女人攜殺氣而來,奇妙的愛情就從橋頭上的一點火開始……
后來我們知道,點火的是白晶晶,玩火的是至尊寶。
愛情這把火,遵循眾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心狠手辣的十三娘是拾柴人,好色惡魔牛魔王是拾柴人,膽小怕事的二當家是拾柴人,烏龍倒霉的菩提老祖是拾柴人……這幫人,把這出戲劇沖突推到極致。
愛情,便是一起經歷劫難。
那一劫里,白晶晶犧牲了,帶著怨氣。
這是至尊寶玩的第一把火。
愛情,也是一項修煉。但不是每一劫,都能有正果。當至尊寶成功穿越500年再找到白晶晶時,對他,那是久別重逢失而復得,對白晶晶,這來得莫名其妙,荒誕至極。
我一度揣測白晶晶剛開始答應至尊寶求婚的動機,男人一心想成親的樣子,難道真讓女人這么難以抗拒嗎?
或者,這個尚且天真的女子,只想看看成親是什么樣的,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她看到了一場關于愛的儀式,不是成親,勝過成親。而自己,卻從女主角,霎時淪為路人。
白晶晶選擇退出,或者從未打算選擇這個山賊出身,確實荒唐可笑的男人。
因為一個愛情故事里,只能有一個女主角。
她叫紫霞仙子,在昏倒的至尊寶嘴里,出現了784次。
這個數字是型號和菩提老祖一模一樣的山賊提供的,那時他正專注研究人與人之間的一些微妙的關系。
和來勢洶洶的白晶晶不同,紫霞仙子的套路雖簡單,卻不粗暴:誰能拔得出我手中這把紫青寶劍,我就嫁給他!
明明是個逆天思凡的仙子,卻對拔出寶劍的至尊寶說,是天安排的這段緣分。
至尊寶為了月光寶盒,撒了天下男人都會撒的謊,幾乎不經斟酌,脫口就出:曾經有一份愛情,擺在我的面前……那一刻的他,化身情圣,被天下男人膜拜。
這對至尊寶,只是發揮較好的一個謊言,對紫霞仙子,則是刻骨銘心的一次表白。
打架當學孫大圣,泡妞當師至尊寶!
從此,他開始了第二次玩火。
劉鎮偉為我們貢獻了一個最令人憎惡的牛魔王版本,只因他把牛蹄伸向了女主角紫霞仙子。牛魔王是這出悲劇的罪魁禍首。
謊言說的多了,最終會變真。當至尊寶第二次說起那句后來在世間流傳甚廣的臺詞時,至尊寶已經成了孫悟空,而謊言已經成真。
愛情就是這樣的,旁人看來總是荒誕不經。但它不偏不倚,降臨在兩個彼此在乎的靈魂上,悄無聲息,人畜無害。
但,害的是當事人自己。
男人的悲劇在于把白璧無瑕的人生捅破成千瘡百孔,女人的悲劇在于心甘情愿去填這些窟窿。
兩個男人為一個女人大打出手,這種狗血劇情,被搬到了西游記里,硬生生套在孫悟空身上。
想我齊天大圣,西天取經十幾年,除魔斬妖,都是為了保護師傅,這一次竟然是為了救一個女人!
或許,我其實是來救師傅的,只是順手救個女人——這女人,至尊寶曾經對不起她。
對,是至尊寶對不起她,和我孫悟空沒關系。
所以我可以很坦然地裝作不熟,我可以一把推開她,我還可以叫她八婆……
本以為,救了她,便不再虧欠了。
一串手鏈出賣了孫悟空,那是紫霞仙子的手鏈鈴鐺,仙家正品,款式別致,帶身上能辟邪。但辟不了魔,因為,牛魔王這種級別的魔頭,需要手工清除,操作員還必須是孫悟空。
現實中,很難遇到紫霞仙子這樣略帶神經質又至情至性的女子
按正常邏輯,孫悟空和牛魔王打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大陸漂移的時候。紫霞應該過來幫架,可惜這個至情至性的女子,選擇了當豬隊友。一個能把臨終告白講得感動天地的豬隊友。
香港人是多么會煽情。
白晶晶和紫霞的區別,不在一個是妖,一個是仙,而在于一個死得孤獨忿冤,一個死得安詳精彩。后者讓人感覺更悲壯。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會在一個萬眾矚目的情況下出現,身披金甲圣衣,腳踏七色云彩來娶我,我猜中了前頭,可是我猜不著這結局。”男人專注于膜拜至尊寶的泡妞名言時,忽略了紫霞仙子這一句具備更高殺傷力的內心告白。
不知道紫霞心里的結局具體是什么。讓孫悟空放棄取經,從此兩人雙宿雙棲?或者夫唱婦隨,跟著幾個雄性動物組成西天旅游團?還是等他17年,取完經,封了佛,回來洞房?
這個80后文藝青年心中的女神,嚴重拉低了神仙們的智商平均值,但就沖她貴為仙子,美麗圣潔,卻敢愛敢恨,至死不渝,男人再混蛋,也要為之感動。
但這樣的感動,常常來得太晚。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把你給殺了!”如果當時真殺了他,聽不到后面那些廢話,這將是另一番人生。紫青寶劍是拿來砍人的,不是拿來相夫招親的,千萬別以為你寂寞發春之時,剛好闖進來的男人就是你的真命天子。
天那樣安排,是為了捉弄你。
紫霞仙子死了,熒幕前所有男人應該和孫悟空一樣痛,痛這死牛精叉下無情,下手過重,痛這猴子暴殄天物,浪費感情,痛這紫霞,這次第,香消玉殞,何等刻骨銘心。
老牛得除,天下太平,取經人繼續上路。
一切照舊,使命不變。
編劇不甘心就此擱筆。落日西沉,一對男女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某城門屋頂,男的長得和至尊寶一樣,女的長得和紫霞仙子一樣。一個報劍屹立,一個窮追不舍,劇情重演。
給他們安排一段緣分吧,不用等老天!編劇如是對悟空說。
站在屋頂相擁的兩人,從樓下圍觀的人群中,發現一個獨特的身影。
“那個人好怪!”
“我覺得他好像一條狗!”
那條狗曾經在某個仙女眼里,是身披金甲圣衣,腳踏七色云彩,萬眾矚目的蓋世英雄。
他完成了一次成長,通過成全別人。
但我們,有的是機會,成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