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和她們的臉是亮的。比起父輩,他們的臉亮了。他們的臉變成旗幟亮亮地飄搖。不知道是從哪一年開始他們的臉變成旗的。是文昌仔最先開始的。文昌麥(妹)看了一陣又一陣,看了又看才定下心來,可還是看看前后才跟了上來,跟著阿哥阿弟跑了。文昌仔文昌麥(妹)揚著他們的叛旗向他們自已的生命宣誓:活出美麗;向世人宣示:告別父輩,活出自我!
在文昌人嘴里,文昌是文槍,按"槍"字理解,實在是名符其實,自古崇文,卻有槍的性格,曾跳出一群又一群將軍,但那是被文化了的槍。文昌真的是"文槍"。文昌仔文昌妹悄悄地舉起槍,悄悄地扣動扳機,悄悄地發射,子彈也是悄悄的地飛,穿過了社會的靶心后,阿爸阿嬤(媽)和阿公阿婆們才發現,猢猻崽們集體舉著叛旗叛逃了,天變了,地變了,人的模樣都不像我們老一輩了!極有可能有阿爸阿嬤看著換了臉的崽說:這是我們的崽嗎?
父輩罵兒女猢猻,其實他們自己也是:面黑,個矮,離猢猻不遠。北方人低頭看著南方人,實在搞不懂,怎么離海近的人都長不高呢?怎么離海越遠的人個子越高呢?是呀,真的不好搞懂,"海南自古是福地,醒來就吃食",一年到頭都是夏天,不管咋樣都能在綠地上弄到點吃的,海里的魚都自己往人的腳下跳,可一個個靠海吃海的人卻女是海平面,男是零海拔。
海島上的阿麥(妹)就慘了,離美女太遠,離模特更是遠得天涯海角。連海島人自己都說,這里基本不出帥哥美女。
文昌人的黑臉總是伸展不開,本來就小的臉因為皺著眉縮著臉就顯得更小了。如果不是后來的文昌仔生變,文昌人的小臉再小下去就沒臉了。
表情陰郁,神情悲涼,就像總是陰著的天;臉面不展,顏色緊宿,就像草木屏蔽而顯狹窄的地。
為什么呢?
那天面朝大海,春不暖花不開,看著遠處海面上一撇一捺后成一點的船,我突然想到:大海比大陸兇險許多,在比天還大的海上隨時可能遇險,無處可逃,插翅難飛,而在陸地上怎么也能有塊立腳之地。人的前世是魚,但人離開海水太久太久,早已不能在水中存活,水下常常成為人的水葬之處。即便不遇險情,波濤洶涌的海面下邊潛伏太多的未知,猜想讓兇險的海更兇險。一天天,一年年,一代代,海上討生活的人就有了海邊人的臉型和表情。那張臉,長著海上歲月的滄桑;那幅表情,刻著狂風暴雨的痕跡。極有可能,這是島民皺眉縮臉的主因。
(這里,求教于老島民,是否如此?還有何因)
不知道究竟是從哪一天開始,文昌仔開始逃離,盡管是逃海而不離海,但他們的臉變白了,個子變高了。他們身體的旗桿上掛著鮮亮的臉的旗幟。他們像是打破了遺傳規律,面相中不好找到父母的影子,像是銅鼓嶺那邊當年拍攝的猴王出世變成了現實,莫非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一代?
臉白凈,帥氣,有的顯露英氣。個高,要低下頭來看阿公,喊阿爸。
阿麥(妹)來得晚一些。在重男輕女的島上,她們總是遲到。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地走起來了,跑起來了,阿哥阿弟一召喚,她們就跳起來了。
臉白嫩,英氣,有的顯露貴氣。個高,可以平視阿爸阿嬤了。
阿哥阿妹不再是從前的島上人了。
相比北方哥妹,他們還是細小的。阿哥身材細高,像女模特,阿麥(妹)嬌小,像學生妹,最是阿麥(妹)的小巧靈瓏最可人。
阿哥阿麥(妹)的臉不光是白了,還亮了,爽朗了,不再像父輩那樣皺眉和不展了,不再藏有大海之下可能跳出的兇險了,不再像難晴三日的天了。
我想,變化一定是從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醞釀的。大潮奔騰。難忘的年代。
文昌城鄉,亮著一面面旗幟。整個海島之上,也一定是處處有亮旗,時時有旗亮。還將如漲潮般湧來更多更亮的小旗。
因為他們和她們,海島的椰樹更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