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在這個不斷逝去的世界中,最不想失去的東西。
世界依然在不斷的崩壞,無論是作為全體人類共有的世界,還是只屬于個人自己的那個世界。在村上的筆下,它到底還是一天一天地壞了下去,這樣的路一旦踏進去,就絕無回頭的可能。唯一還算是寬慰的是,無人知曉這樣的世界會崩壞到什么時候,崩壞到什么程度。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他們毫無二致地全部都失去了什么,而且是對于生至關重要的一部分。這樣的東西若是交給明白事由的旁人來看,一清二楚,可是作為當事人來講。當生活枯萎,人們只愿意看見自己接受的那部分時,就失去了必要的視野——對于那些重要然而艱難的事物的視而不見——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但是無一幸免。
這些故事的目的本身并非為了提供救贖,村上的筆下從來不存在這樣的職能,救贖畢竟不是小說家應該做的事情。相較之于令人失望的多崎作,這幾篇短篇反而能見到其小說家的專業,文筆冷峻,與故事的主人公保持著疏離的適當距離,避免太多個人感情的投射,對光怪陸離的世界有力地還原。
身在這樣的世界的人們是無力的,人們無法奮力反抗,連逃避都做不了,在《木野》這則小故事中尤為明顯:因為失去了寶貴的東西,不管用怎樣的方式逃離,最壞的還是會來臨。命運毫不留情地碾壓過你的頭頂,人生到了某個臨界點之后,就只能去承受這樣的東西,再也沒有實質上的改變。
人誠然有其多樣性,有各種各樣的性格,在Yesterday中,木樽的性格毫無疑問地獨特,身為東京人僅僅因為自己喜歡的球隊是大阪的,就改學了一口關西腔。對于正經的事情,考大學之類的,相信都是運氣使然,跟努力毫無關系。對于青梅竹馬的女友,無論如何無法產生性欲——“這是不應該的呀”。經年之后,他在美利堅保持著獨身,成為一名好廚師,時不時地仍然為青梅竹馬的女友寄上明信片。作為愛情故事而言,缺乏曲折與離奇,但卻足夠迷人。
然而人超離性格的那部分,更深的部分,更柔軟更隱秘的部分,卻又是那么地相似,人是不可能勝利的——人終有一日會敗北,世俗意義在內的成功不含在內,精神的向度之中,不安與痛苦才是永恒的主宰。
人們總能找到合適的方式去安慰自己,《雪哈拉沙德》中像一千零一夜一樣講著一個又一個沒有結果的故事,跟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做愛,這樣的日子能一直維持下去,任何一種平靜的生活都是能夠維持的——只要你愿意。拉沙德終于還是說出了真實的故事,回憶起少女時期時對一個男孩的迷戀,那樣強烈地感情讓他不顧危險地“破空門”,對他物品的迷戀,一個看起來清純但是充滿了欲望的故事。生活中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原來的生活再也無法繼續,安慰只是短暫的幻象。
誰也無法理解自己的生活,即使相信生活并沒有答案的人,依然無法拒絕答案的誘惑。無論在driving my car還是在最后沒有女人的男人里,試圖尋找答案都是故事重要的主線。然而,事情只能是這樣——世界上第二孤獨的人跟世界上第一孤獨的人之間,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們無法理解彼此。
村上短篇小說的魅力就在于,遠離了長篇中的結構排列、復雜的隱喻、表達的指向,短篇更像是某種氛圍,讀者能去感受,而不僅僅是觀看。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失去了寶貴的東西,再也回不去了,對我這樣的一個讀者而言,唯一確認的事情是必須緊緊抓住自己不想失去的東西,也許徒然,但非這樣不可:
他是我在這個不斷逝去的世界里,最不想失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