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平庸的季節。三四月的山野白梨、墻頭紅杏已開過勝景,柳絮飄得伶仃,五月里不絕于耳的啾啾鳴啼也都消匿了蹤影。
六月是過渡的季節。七月的蛩音未至,八月的烈日尚在醞釀中,樹們早已不單薄,參差不齊地排排站開,綠意潑墨似的,一層敷上一層,這一片著色深些,那一片染得淺些,暈染的事它們大概是很精通的。
六月只有荷花最值一提。偏僻鄉間的野荷開得較早,踩著彎曲小徑赴約荷叢,有別樣趣味。遠遠望去,不必踮起腳尖,就能將看風景得縹緲朦朧:荷叢端然坐落在湖心,葉與葉交疊相覆、接連成片,模糊了邊界,只有零星幾個粉得亮眼的花骨朵,被細莖托出蓬蓬綠色之上。?
若是乘船游湖就更妙了。向荷叢的方向,越駛近些,越見湖水泛出綠光。起始是幽幽的、淺淺的綠,但更多的綠不斷自荷叢向周圍一圈圈擴散,漸漸,水色由淺入深,直到進入荷叢,眼前已見不到船下的水了,因為滿眼都是碩大的荷葉,和隱匿的擁簇著開放的荷花!
湖面的荷叢生得熱烈蓬勃,成簇地開放,這一處的花才開及旁邊的一半,另一邊的卻早已躍出荷面更高了。
?在初夏,多是帶苞的荷花。荷花微微開放時,瓣片亮著粉撲撲的晶瑩色澤,嬌俏極了。也有全開的,半掩的,羞羞答答不敢見人似的。偶有單支的荷花,安安靜靜立著,亭亭凈植,是久居深閨的女子。紅的優雅與白的純粹接洽融合,出落成粉嫩的端莊。荷香沿著細膩紋路一寸寸彌漫開來,輕嗅一番,那香是淡淡的,在空氣里兜轉,碰撞,又使香更清更遠了。
清水出芙蓉,淤泥養荷花。豈止是花,就連那三兩片堆疊著的荷葉也都翠色欲滴,只是荷葉綢緞般鋪開在湖面,自然成了背景風光。
?越往深處行駛,船道越見狹窄,到接近荷叢中心的距離時,只剩容下一條船的寬度了。前行中,身體觸及肥碩的荷葉,還抖落出大大小小的水珠砸向水面,引來水花。水花濺起漣漪,弄得并排著的粉荷搖搖晃晃,仿佛將暈染開來,就要擠滿窄窄的船道。風吹來時,兩旁的荷花擁著荷葉往人身上撲,荷香原本清清淡淡的,現下也一股腦鉆進鼻腔,醉人得很。
?沾上荷葉的水在中央一圈圈打著滾兒,弄得整片荷葉都跳動,翻著波浪似的,跑向邊緣的水珠都險些掉回湖里。動靜稍大一些時,水會成團地跳躍起來,如果不巧碰見風,一團水就散得七零八落,爭先回到寬厚的葉面,大珠小珠落玉盤,噼里啪啦,又與風唱和起來。
?泛著水澤的荷葉裹著荷花,荷花也水滴滴的,荷心的蓮蓬已有初態,水珠一顆顆分明地嵌在凹孔里。
?六月的荷花尚未結出豐美的蓮蓬,清甜口感卻已逐步清晰起來,還要再等三四個月夏夜風雨的催發才該有的自然風味,總能引來味覺的遐想。
?等待也不都是煎熬的,譬如身處這荷叢中央,對著稚嫩的蓮蓬,只有滿滿期待它們慢慢生長的心情,間或游蕩著的風,輕盈舞著的蜻蜓,一點也別錯過,這是最不用著急的時候。等到時機成熟,采蓮人才慌慌忙忙地趨船入水,要趕趟兒摘下荷叢里每一處豐腴。
?六月里,初開的花苞有的還沒來得及合攏,粉紅的瓣葉細膩柔軟,蓮蓬也透著嫩黃。荷葉已經開始展現成熟風韻了,片與片包繞著,穩穩地托住荷花。七八月的荷叢更盛,褪去青澀,幾乎全都高高躍出荷面,每一朵都爭艷,都不俗,卻沒了六月里各色荷花齊聚時錯落別致的美。
?六月是平庸的季節,只有荷花最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