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創首發。參與書香瀾夢《變》主題。
【引】
上午九點三十分,隨著‘砰隆’一聲巨響,一輛電瓶車就像風箏一樣飛出去好幾米,然后散落在馬路中間。車轱轆像是還沒反應過來一樣,仍舊一圈一圈地轉。騎車男人身下的血跡也在慢慢擴大,擴大……
目睹這一事故的人們開始聚攏,臉上的表情或驚恐或憤恨,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他們都迫不及待地在按自己的思維給這場事故‘定性’!
很快,救護車抵達現場,拉走了血泊中抽搐的男人;交警有序地疏導著擁堵的車流;清潔工開著一路高歌的灑水車,把那攤刺眼的血跡沖進下水道;圍觀群眾逐漸散去。
這場混亂前后持續了不到一個小時,然后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沒留下一絲痕跡。
【一】
顧琴正在市場張羅生意,手機響了。
陌生的座機號碼里傳來一個甜美的女聲:
“您好,請問您是趙良的家屬嗎?他現在正在人民醫院急救室,請……”
對方話音未落,顧琴就果斷地結束了通話。她很忙,攤位前還圍著幾個在挑選蔬菜的刁鉆太婆。再一個,她那做鋼筋工的男人趙良一再告誡她,外面騙子很多,陌生電話盡量不要接。
每每想到這個,顧琴就會忍不住‘撲哧’一笑,大概只有她男人才覺得她是個絕美婦人吧?
送走最后一個為了薅幾根蔥磨半天的婦女,顧琴終于得空抓起用罐頭瓶子裝的涼白開猛喝了幾口,然后背過身拿起濕毛巾往松松垮垮的舊T恤里擦拭。
太熱了,市場里一到夏天就待不住人。攤主們都自嘲,這是汗蒸房,別處蒸還得花錢呢!其實前兩天管理會也提議給市場加裝空調,但因為涉及攤位費加價,結果就是有半數以上的攤主不同意。這里面包括了顧琴兩口子。
待稍稍涼快些,顧琴愜意地坐到了板凳上。她撐開裝錢的布袋子,沾了點口水,數起了今天的營業額。
她很滿足,從凌晨三點到上午,除去成本凈賺三百來塊。這樣算下來,一個月可以小賺一萬。再加上趙良的工資,他們家正快步地走在康莊大道上!
顧琴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雙頰爬滿了紅暈。她美滋滋地憧憬著未來:首先買套房,再把倆娃接到城里讀書。給老公換輛四個輪子的二手車。自己也想買條漂亮的裙子……
此時,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婆婆近乎崩潰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小顧,快來醫院吧!趙良被車撞了。嗚嗚嗚……”
顧琴‘蹭’地從板凳上站起來,剎那間天旋地轉。好不容易站定,她抓起一張沾著油漬的寬大塑料布往菜攤上一罩,就一路小跑往醫院趕去。
【二】
任何時期,最熱鬧的都是醫院。
顧琴在醫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目光呆滯的婆婆。
顧琴預感不太好,三步做兩步跑過去,試探性地小聲問道:
“媽,咋樣了?趙良咋樣了?”
婆婆坐到急診室門口的長椅上,她哽咽著說:
“進手術室了。醫生讓等著。但我聽見幾個護士聊天,大概是兇多吉少!”
顧琴茫然地張大嘴巴,想說點什么安慰面前的老人,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好半天,她才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她篤定地告訴自己: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護士知道什么?她們什么都不懂!”
與其說顧琴是在否定護士,不如說她是在祈禱幸運女神降臨在他們家。
她找到一個位置坐了下來,嘴里念念有詞——趙良你沒事的,趙良沒事……
兩個小時后,手術室的門終于打開了。顧琴的心都‘突突’到了嗓子眼,她跑過去截住一個出來的醫生,眼神里充滿哀求:
“咋……咋樣了?趙良咋樣了?”
醫生取下口罩,臉上平靜如水:
“轉院吧!我們院做不了開顱手術?!?/p>
或許是醫院里的空調太足,汗濕的T恤粘在背上,顧琴打了一個又一個哆嗦,最終倒在了醫院的過道里……
【三】
三十五的顧琴,如今看上去至少四十大幾。討生活的艱辛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無神的眼睛,愁苦的面容,黑色素堆積的嘴唇像個向下的括弧,用皮筋隨意薅成的發髻像枯草一樣耷拉在腦后。
趙良已經出院回家。
他轉到上一級醫院進行了開顱手術后,命是保住了,卻陷入了無休止的睡眠中,通俗點講就是植物人,每時每刻需要人照看。端屎端尿的活婆婆可以幫忙做,但翻身換洗卻離不得顧琴。
市場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去,管理費雖被減免了一部分,但如果一直不開工,他們也租不起了。
肇事司機沒露過面,保險賠付又是個漫長的過程。他們家很快就花光了積蓄,還倒向周遭親友們借了一大筆錢。后續高昂的護理費就像個無底洞,一刻不停地啃食著這個家,直到借無可借,辦法想無可想!
似乎所有的美好,都在那場車禍后化為烏有。
顧琴坐在趙良的床邊,摩挲著沉睡中的男人。曾經這個人多么的孔武有力啊,現如今卻像門前那棵枯樹,干癟,冰涼。
這世界似乎什么都沒變,人們都在周而復始地勞作。
這世界又似乎什么都變了,有的人再無快樂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