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常言道,無敵是多么寂寞?可真要到了無敵的境界,那種寂寞究竟何種滋味。
世人不解,以追名逐利為生存之道,古時尚有刀光劍影殺人于血泊之中,不過伏尸五步,而今社會爭求上位動不動就要把你摁死在襁褓之中,好讓你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其實還有什么好爭的,上層空氣,不照樣霧霾重重,殺機四伏。
有人說,小伙子,收起你那份爭執的心吧,它讓你迷失了本份,教你都看不清形勢了。
于是,我左手單臂擎著45磅的啞鈴,戳著心窩子問自己,我爭嗎?我圖個什么?我并沒有多想。
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我不屑。
2、
無敵的滋味只有英雄嘗過,在《神雕俠侶-神雕重劍》中,金庸先生借楊過的口吻敘述出來,何謂獨孤,何謂求???
獨孤求敗以弱冠之年,利劍長空于河朔群雄爭鋒,這是他在合適的年紀做了適合他的選擇。到三十歲前他所用的是那把很鋒利的紫薇軟劍,鋒芒有所收斂,因誤傷義士不詳,被棄之深谷。
四十歲前只恃重達七八十斤的玄鐵劍,兩邊劍鋒都是鈍口,重劍無鋒,大巧不工,足以橫行天下。到了四十歲后,不滯于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
自此精修,漸進于無劍勝有劍之境。
這是獨孤求敗的劍道,說起來頗具幾分禪宗的“云門三唱”的味道,即——涵蓋乾坤,截斷眾流,及隨波逐浪。
想那獨孤前輩,劍術已臻化境,不需要依賴任何寶劍,撫琴吹簫即能奪命,飛花摘葉便可傷人。以無招之招為最高境界,如此修為,足以橫行武林。
至于此種境界,在我等凡夫俗子看來,未必是快樂的。終一生求一敗而不可得,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他只能與雕為伴,隱匿山谷之間,寂然老去。
曲高和寡,是種悲哀,一個人武功成就,不能以勝場計數。在古龍的小說里有謝曉峰、燕十三、西門吹雪、葉孤城、傅紅雪、李尋歡這些武功絕頂高手,在對手死去的時候,才知道何謂寂寞。
寂寞是燕十三那毀天滅地的第十四劍,是西門吹雪吹落劍尖血滴時的一口氣,是傅紅雪的拔刀,李尋歡的例無虛發,是楊柳岸曉風殘月時,獨倚闌干,卻無人會其臨意。
說真的,他們活著太累了,既擔心被人打敗,又希望有人可以打敗自己。
武功和智謀,從來就不是幸福的。
所以那些超凡入圣的俠客,只能與鶴為群,與云為侶,試看獨孤求敗站在山巒之巔,嘯歌長放,但聞山谷回音,裊裊不去;唯見云天長風,經眼漂浮。
嘆一句:無敵是多么寂寞!
3、
好在這種寂寞的滋味,楊過終是體會到了。
書中這樣描寫道:
“楊過在劍冢之旁仰天長嘯,片刻間四下回音不絕,想起黃藥師說過“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之樂,此際亦復有豪情勝概。他滿心雖想瞧瞧劍冢中的利器究竟是何等模樣,但總是不敢冒犯前輩,于是抱膝而坐,迎風呼吸,只覺胸腹間清氣充塞,竟似欲乘風飛去。”
身為具備萬物,橫絕太空的武林高手,懷著求偶切磋的期盼心,實際上往往是獨一無二而落落無合,所謂將遇良才,棋逢對手,也只能是他們心中常常有的一個念想了。
金庸先生借楊過的體會寫出了這種寂寞的感覺,在小說里楊過習劍之時也有提到。
在山洪中練劍時,楊過漸漸體會到重劍的順刺、逆擊、橫削、倒劈的劍理,這才恍然大悟,以此無招之劍,當真無堅不摧,也不必在意劍是否有鋒芒。
獨孤求敗的劍術精義全在于此,但要到木劍、無劍之境,卻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了。直到后來楊過在海潮里練劍,在雪花中練功,又憑己結合生平大家所學,悟出一套“黯然銷魂掌”,黯然銷魂,唯別而已。楊過在當世算是難逢敵手了。
但要達到這種境界,卻又是多少的艱辛,雨中、雪中、山洪中、海潮中、這些環境最是磨練一個人的意志與技能的最佳條件。
于是,我們要問問自己?
我們歷盡千辛萬苦,耗盡的每一份血汗、拼命攀爬著的一座名為'英雄'的高山,好不容易成功了,征服了!去沒料到,結果是一個人站在冷風刺骨的山巔,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感覺那么孤獨。感覺當年在山腳下仰望山巔的時候,還比較快樂;這個時候,就想問問自己什么是英雄?
我一直努力著,但沒有人站在我身邊,但是……我知道,你會的。
4、
金庸先生的武功,詩情畫意,如落英神劍掌、蘭花拂穴手,寫來便是一句“掌來時如落英繽紛,指拂處若春蘭葳蕤”。如陳家洛的庖丁解牛掌,化用《莊子-庖丁解牛》篇,在此不勝枚舉……
這是金庸先生的文學造詣。
按照一般的邏輯來說,但凡一個人取得成功,就會問,您是怎么取得這么巨大的成就的?因而忽略了一個階段,一個刻苦修行的階段。任何事業絕不是小成所概括的,而集大成者,他們往往出人意表。
對于看不清真相的人來說,世界完全是另一番模樣。怎么是他?怎么會是他?然后又緊緊追問,希望得到箴言般的回答。
這個問題,我該怎么回呢?
佛說,守志奉道,其道甚大。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但在《道德經》開篇,老子就說了: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也。
生命如一葉扁舟,從無到有,從有到無,歸為虛空。萬物都是這般岑寂,生死限定面前,逃不過一場煙羅夢。
取得成功,登上英雄之峰,為哪般?
高山仰止,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占。
逆水行舟,采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
或許,人只能在無名之時,才可專心致志。
5、
清代才子紀曉嵐晚年回顧自己的一生:
“余性耽孤寂,而不能自閑。卷軸筆硯,自束發至今,無數十日相離也。
三十以前,講考證之學,所坐之處,典籍環繞如獺祭;
三十以后,以文章與天下相馳聚,抽黃對白,恒徹夜構思;
五十以后,領修秘籍,復折而講考證?!?/p>
寫文之道,可與獨孤求敗的三種境界相比擬。人是活了一輩子,無到有再到無。
縱觀年輕的我,從無開始求所有,所欲者皆不可得也。我不是什么超凡圣人,也還不夠卓爾不群,一個人的路走久,寂寞的滋味是嘗過了,但無敵還太早。
我亦藏起那些桀驁,鋒芒卻是收斂不住的。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他日我褪去鋒芒,我的平凡,皆是利器。